偶然看到邻居家的小孩在玩玻璃珠,我暗自心惊,似乎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清贫的童年,相信40岁以上的人会有同感。那时,游戏或玩具是陪伴自己度过漫漫长夜的最忠实伙伴,再没有比游戏更能主宰一个孩子灵魂的东西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们因为现实中大剂量的无情竞争转而怀念往昔是很自然的。然而人类的怀旧也往往摆脱不了两种模式:从地缘角度展开的故土情感和从时间维度进行的童年追忆。过去的事情才让我们久久怀念,不能返回的童年,始终是美丽的想象之所。伸向知了的竹竿,弹弓瞄准的小鸟,泥地上的弹珠,风中的纸鸢,五彩缤纷的香烟盒,一切都那么清晰,恍如旧日时光。开启尘封已久的幻想,去演绎其中的种种故事,体会其中丰富的情感,童年便复活在我们的现实之中,童年不再遥远。
因此,这一种清贫的诗意与科甲巷紧紧相连,流淌在巷子里的诗意之光注定会照耀一个人的一生。也毫不夸张地说,科甲巷的玩具市场,几乎是那时成都孩子的“梦工厂”。
在数十年前,这里以卖“过年货”以及“耍玩意儿”的商铺为主。诸如“麻将”、“纸牌”、“狮子笼灯纸扎货”等,更多的是儿童喜欢的手工玩具戏脸壳、萝卜枪,木制的关刀、长矛、响簧、提簧、冰铁洋号等,五花八门,是成都小娃娃有了过年钱就蜂拥而至的地方。由于品种繁多,琳琅满目非常吸引人。科甲巷于是被戏称为“玩具一条街”。归纳起来有几大类:
其一,动物灯具。如纸马、兔儿灯、龙灯、车车灯等。其二,面具。如笑头和尚、猪八戒、孙悟空、大花脸、王先生与小陈(1930年代电影中的滑稽角色)等。其三,兵器。如关刀、宝剑、花枪、短刀、金箍棒、铜锤、连枪(盒子炮)、步枪、机关枪、菜油兵舰(以菜油灯对船体内的小铁盒及铁管加热,利用热空气排水的反作用推动小船在水中前进,当时算是相当新鲜的玩意儿了)、欢喜弹、洋火炮、冲天炮、地老鼠等。其四,响器。如锣、鼓、年号、小号、响簧、地转转(儿)等。这些玩具虽无多大教育作用,但可谓价廉物美,为儿童所喜爱,花钱不多,各取所需,十分抢手。
最扯孩子眼球的还是卖戏脸壳的店铺。硬纸壳做的大头娃娃、笑头儿和尚、孙悟空、关公等挂满檐前和店内,那些戏脸壳染得花花绿绿,再涂上一层桐油,光亮鲜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大的如大头娃娃,戴在头上如一个大南瓜,小的如孙悟空,扣在脸上立即生猛活跃,犹如变了一个人。小孩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店铺前,嚷着要买关公,要买笑头儿和尚。店主则一脸灿烂的笑,忙得不亦乐乎。孙悟空的脸壳当时价格为旧币一千元(相当于人民币一角);而有木架支撑的大型纸马,孩子还可以骑上去,卖价竟达一块银元,这只能让绝大多数娃娃干瞪眼。
民国时期流传的歌谣《唱成都》就记载说:“科甲巷上亮铮铮,玻璃灯照兔儿灯。”娃儿最喜爱中秋节牵“兔灯”,因为价廉,父母一般会满足。那时这些地方是卖“兔灯”的好去处:春熙路后面的科甲巷、八宝街上的灯笼街、宽窄巷连着的长顺街上,都有着好几家专卖玩具的耍玩意儿店。中秋节前竹篾纸糊的兔儿灯,玩具店中早已挂满,只等小朋友前去挑选。今天,这些习俗已不复存在,但我还是怀念过去中秋节的美好时光。
清代以来,流传着一句话:“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所以拜月就成了妇女的专利,家中的主妇忙着拜月,小孩子也不愁没事干。中秋节前,街市上都会卖一种专供儿童用的兔儿爷。兔儿爷的起源约在明末。明人纪坤(约1636年前后在世)的《花王阁剩稿》载:“京中秋节多以泥抟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状,儿女祀而拜之。”到了清代,兔儿爷的功能已由祭月转变为儿童的中秋节玩具。制作也日趋精致,有扮成武将头戴盔甲、身披战袍的,也有背插纸旗或纸伞、或坐或立的。坐则有麒麟虎豹等,也有扮成兔首人身之商贩,或是剃头师父,或是缝鞋、卖馄饨、茶汤的,不一而足。
大头阔嘴笑嘻嘻,彩绘纸壳高耸鼻。
刀剑抛光涂银粉,兔儿笼烛走东西。
何韫若的这首《竹枝词》所反映的,就是大科甲巷一带儿童玩具店的盛况。这让我想起意大利诗人但丁在《新的生命·前记》里所发的感叹:“细心品味童稚岁月里的情感与行为,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有些虚幻,所以,我不便多说什么。我会将许多曾经发生的事忽略,只珍藏下我记忆中不能忘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