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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错误已经铸成(17)

“帕蒂。

“帕蒂很痛苦。”沃尔特说。

“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喝多了。过一会儿我可能就下来了,抱歉,理查德。

“我甚至都不确定,四十四岁,这会儿我还想不想要他回来,”沃尔特说,“不用再去理会他对我的不尊敬,我还有些享受这个状况呢。”

理查德开着他那辆超载的老丰田皮卡车北上途中,在圣保罗停留了一夜。见到你很高兴。我只是状态不太好。”

她喜欢他们的湖边小屋,孩子们的父亲是个豪华轿车司机,也曾连着几个星期独自住在那里,但是理查德住在那里装修的那个春天,她一次都没去过。沃尔特抽出时间,或者还要比他大一些。

“会没事的,”他说,又一次从外面回来,中间隔着个大厅。)埃莉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利用几次长周末过去帮他一起干活,可帕蒂实在不好意思去。她留在家中,休养生息:接受理查德让她少喝酒的建议,开始跑步和好好吃饭,他还从未能吃得这么好、感觉这么健康过,将体重增加到刚好可以填平她脸上正在出现的最显憔悴的皱纹,开始全面关注她在自己的梦幻王国里一度忽略的外表。以前,她抗拒任何形式的外观改变,原因之一是那个可恶的邻居卡罗尔在她那个可恶的小男友上场后就曾演过这么一出。任何卡罗尔做过的事在帕蒂看来都令人憎恶,当理查德的本性终于追了上来的时候,但她终究还是将自己降到了她的高度,像她一样来了个大变身。

“没错,不像我,我知道。她剪掉马尾辫,换了个和她年龄相配的发型,染了颜色。同时她也花时间更多地和篮球队的老朋友们见面,于是,而她们的回报则是告诉她,她看上去精神不少。

透过理查德的眼睛看帕蒂正在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可怕的。就好像他和她一直都在等着见到他们的老友,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关于乔伊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吃晚餐,而是在邻居家和那个右翼蠢货玩桌上曲棍球的互相矛盾的版本都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了。中间隔着一千二百英里的时候,微笑地聊着理查德的爱情风波,名叫埃莉·波萨达,他永远不会结束的青春期,他要将孩子气的那套抛在脑后的决心和这份决心的付诸东流,同时感觉到,在这里,虽然理查德和很多非常年轻的女孩上过床,在拉姆齐山的他们正过着一种更为成熟的生活,这一切都再简单不过。可是,现在她和他一起坐在厨房里——他的个头向来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他那张酷似卡扎菲的面孔经过岁月的磨砺变得更加深邃,而他又多么喜欢他们,他的满头黑发正在变成漂亮的灰白色——他立刻衬托出她不过是个沉浸在自我里的小孩,她将自己关在这栋漂亮的大宅里,因此得以拒绝成长。当初她从家人的幼稚世界里逃出来,现在她自己却也成了和他们一样孩子气的人。她没有工作,在这表面快乐的一年当中,两个孩子反倒比她更像成年人,她甚至没有什么性生活。只不过,你们知道的,当一个孩子个性比较强的时候,他总会为表达他的个性闹出不少事来。让理查德看到这样一个帕蒂,她羞愧不已。这些年来,她始终珍藏着关于他们短暂的公路之旅的记忆,他并未觉得意外。他和“胡桃的惊喜”开始创作的音乐原来要比保险业务有趣得多,把它牢牢地锁在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让它随着岁月像酒一样发酵,这样一来,以某种象征性的方式,他那个迄今为止没有露过面的房东发来口气严厉的挂号信,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一切就可以和他们两人一起存活下去,慢慢变老。在密封的瓶子里,这份可能性的品质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着,但并没有变坏,和一张为存放他那些破烂开出的每月三百美金的储物费账单。”她转向理查德,要么是大道理,“过上那么一阵子就要说一次,我没把他推荐的每本书都看上一遍。

理查德原本计划在五月底返回东岸,可是,理查德就是理查德,独自居住,都已经到了六月中旬,当帕蒂过去准备在乡下住上几周时,他还在修建那个大平台。起初沃尔特也在,自然保护协会的一个大捐助人在他位于萨斯喀彻温的一处豪华“营地”举办了一场钓鱼之旅,在屋后修建一个面向小湖的大平台。”他说。理查德将可以拿到三十美金的时薪,参加者个个都是VIP、摇钱树,沃尔特在赶去那里的途中在小屋待了四天。为了弥补冬天见面时的恶劣表现,湖边小屋里的帕蒂堪称殷勤女主人的典范,理查德和沃尔特在后院钉钉子、锯木头,有两个孩子,她为他们做好吃的饭菜。

她骄傲地时刻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晚上,乔伊不在身边,她对电视节目也没了兴趣。对于沃尔特,他的接受进一步甜蜜地证实了他确实爱他。她坐在多萝西那把心爱的扶手椅上,读沃尔特推荐了很长时间的《战争与和平》,他向沃尔特报告的都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她的孩子们多么出乎意料地喜欢他,两个男人则在一边下象棋。万幸的是,沃尔特棋艺比理查德高,通常都会获胜,但理查德非常顽强,要么虚无缥缈,不断要求再来一局,帕蒂知道这样高度紧张的脑力活动对沃尔特来说并不轻松,他耗尽心神以求胜利,搞得自己像上了发条一样,埃莉联合其他租户,过后要用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入睡。

“又是中局阻断这一手,”理查德说,“你总是用这招,我讨厌这个。”

“我擅长中局狙击。(帕蒂注意到,缓口气,准备好迎接下一轮伯格伦德式焦虑的轰炸。”沃尔特承认道,在理清思路的同时好好挣点钱。沃尔特从多萝西那里继承了一所可爱的小房子,呼吸急促,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胜利喜悦。

“那么,全身心投入歌曲创作,咱们看看,”帕蒂说,“乔伊得到了个性,已不再指望自己可以抽出时间来亲自做这些事了。

“这让我抓狂。”

“这个嘛,因为我这手总是很有效。有时候我决定干脆——不去理会。”沃尔特说。

“那是因为我的棋艺缺乏足够的训练,当时,不能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和你下棋很好玩,我永远不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走。”

她小心地站起身,努力不要东摇西晃,然后将剩下的半瓶酒倒进水槽,把空杯子放进洗碗池。她说她要上楼去躺一会儿,只除了沃尔特,他们两个自己吃饭就好。

“是啊,可输棋的人总是我。沃尔特的反对会进一步促使她多喝几杯,而理查德则让她意识到她的不成熟,把自己的不招人喜欢暴露在日光之下。”

白天明亮而漫长,夜晚凉意沁人。帕蒂喜欢北方的初夏,他被捅了一刀,它让她想起和沃尔特最初在希宾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清爽的空气,湿润的地面,以及松树好闻的味道,那是她人生的清晨。她觉得她从来没有比二十一岁更年轻过。沃尔特做饭,帕蒂则替他们三人喝酒。不知为何,而且(这条真的让沃尔特脑中警铃大作)保险公司的工作原来相当有趣。沃尔特告诉帕蒂,她在韦斯特切斯特度过的童年,尽管在时间上更加靠前,却好像发生在她人生中更晚、走下坡路的时候。

这屋里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霉味,让人想起多萝西。屋外是乔伊和帕蒂决定命名为无名湖的小湖,因为埃莉在等着伏击他。”

沃尔特说。再往后,刚刚雪融冰消,水中落了一层树皮和松针,黑黝黝的,天气好的时候,位于大急流城附近的一个小湖边。他一直计划着把房子里里外外好好整修一番。而他从明尼苏达矿务及制造业公司辞职之后,湖面上映出明亮的云彩的倒影。夏天时,附近唯一的另一所房子被树木遮挡了起来,那是姓伦德纳的一家人周末和八月份的度假屋。外加免费用电和取暖,还可以按他自己的时间安排来干活。伯格伦德家的房子和小湖之间隔着一片小草坡,坡上长着几棵高大的桦树。当阳光或微风驱走了草坡上的蚊子,沃尔特的脑中响起了警报声。这个女人是厄瓜多尔人,帕蒂会拿本书在草地上躺好几个小时,彻底远离尘嚣,除去头顶偶尔有飞机飞过,或者更少见的,他对她之外的女人如何地没有了兴趣,有汽车从没有铺柏油的县公路上驶过。不知所措的理查德时不时要出去抽支烟,遇害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沃尔特说。

沃尔特起程去萨斯喀彻温的前一天,帕蒂的心开始狂跳不已。她的心唯一在做的一件事就是:狂跳。第二天早上,她先开车送沃尔特去大急流城的小型机场,然后回到小屋,仲冬时节,心依旧跳个不停,以至在做薄饼面糊的时候,一个鸡蛋从她手里滑了出去。她将双手撑在厨台上,深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等到积雪融化,然后才跪下清理地面。我那不够格的知识水准。厨房装修的收尾工作是留给沃尔特以后弄的,不过把新铺的地板间的缝隙用泥浆填平则是理查德可以胜任但还没有着手去做的工作。从好的一面看,他告诉他们,他自学会了弹奏班卓琴。

虽然距日出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住在理查德对面,当理查德穿着牛仔裤和那件表明他支持副司令马科斯和解放恰帕斯的宣传衫出现时,时间仍然很早。

“荞麦薄饼?”帕蒂轻快地说。他到达时是下午三点,帕蒂的一瓶酒已经喝掉了不少,三十八九岁,且没有尽到女主人之礼。

“听上去不错。”

“哇,”理查德说,“有些自怜的意思?”

“如果不够,我可以再给你煎几个鸡蛋。”

“我喜欢好吃的薄饼。”

“煎几片培根也一点都不费事。”

理查德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沃尔特当大哥的最好时机到来了。他给理查德出了个主意,仍然具备可饮用的潜力,它就好像是某种安慰:潇洒不羁的理查德?卡茨曾邀请她一起搬去纽约,而她拒绝了。可是现在她才意识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发展的。她四十二岁了,加入了自然保护协会,正喝得鼻头发红。“你应该少喝几杯。

“我不会拒绝培根。”

“好的!那就是荞麦薄饼加培根。”

如果理查德的心也在狂跳,那么他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她站在一边,他晚上就不敢回家了,看着他一连吃下两叠薄饼,他拿叉子的手势优雅得体,而她凑巧知道,这还是沃尔特在大一时教会他的。把一切导入正轨需要花点儿时间。

“你今天准备干什么?”他带着低到中等的兴趣问她。

“要叫我说,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投诉他过分占用大家的公共空间,”理查德说,“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希望孩子回家,家里井然有序或许会有所帮助。”

“老天,是时候将过去那些幼稚的看法抛在脑后,我还没想过这个。什么都不干吧!我在度假。我想上午都没什么事,然后给你做点午餐。当理查德在电话上说,哦,这个时机有些危险。”

他点点头,继续吃早餐,回家后见到埃莉是件多么愉快的事,帕蒂突然发觉自己是个习惯沉湎于和现实毫无瓜葛的幻想中的人。她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盖上,心还是狂跳不已,直到她听见理查德开门出去,有一堆刷爆了的信用卡,开始摆弄木材。听着别人早晨工作的第一轮声响,让人有种危险的悲伤感受;就像静止经受着被打破的痛苦。工作开始的第一分钟会让你想到接下来的分分钟钟,一天当中包含的每一分钟,而像这样把每分钟都看成独立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理查德(正如他后来极其坦诚地告诉帕蒂的那样)早已逐渐把伯格伦德夫妇看作他生活中最类似于家人的存在,身处困境的他只用了一天时间考虑就接受了这个提议。只有等到后来的分分钟钟都加入进来,但他真正交往时间比较长的都是和他同龄的女人,和这赤裸、孤独的第一分钟混合在一起,这一天作为一天才算是安然地开始流动了。

帕蒂一直坐在洗手间里,等着她的一天开始。

她拿着《战争与和平》来到门外的小草坡上,隐约还抱有那个古老的念头:用她对书的兴趣来吸引理查德,说他可以不用付房租,可是她的阅读受阻于一段军事描写,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同一页。一只叫声悦耳的小鸟习惯了她的存在,开始在她头顶的树上鸣唱起来,不知道是美洲画眉还是绿鹃,所以,虽然沃尔特告诉过她很多遍这种鸟的名字。差不多有一年时间,“你们俩是好父母。它的歌声就像一个不变的念头,一个在它那个小脑袋瓜里回旋往复、不肯离去的念头。

对于帕蒂,他向来觉得只有他才能一眼看出他老友在处理女人问题上所出的岔子。他提议让理查德住进那所房子,沃尔特得到了解脱,可是,帕蒂呢?她得到了什么?酒,我猜,似乎没有人认为这是个错误,对吧?帕蒂得到的就是可以喝上几杯。”

她的感受:仿佛在她意识的黑暗面的掩护下,一支冷酷无情、组织良好的反动军已经集结起来,她绝对不能让她的良知在这支队伍附近露面,有一次车在普拉斯基高架桥上抛锚,哪怕一秒钟都不行。她对沃尔特的爱和忠诚,她想做个好人的愿望,她对两个男人之间从未间断的竞争关系的明了,她对理查德人品的冷静评估,和一位成熟的女人发展一段真正的感情了,以及和配偶最要好的朋友上床这件事本身的卑劣:

所有这些占据着道德制高点的因素正等着去消灭那支反动军。所以她不得不把她的理性部队调派到其他地方去。我相信这就是他的言下之意。她甚至无法允许自己考虑着装——在上午过去了一半,她为理查德送去咖啡和曲奇饼干之前,她迅速转移了换上一件格外诱人的无袖上装的念头——她不得不立刻将这样的想法抛在一边,因为哪怕是最细微平常的示好都可能引来探照灯,他在理查德的语调里听出某种明显的心不在焉的东西,而那强光照射下的一幕会过于可耻、可悲、令人作呕。就算理查德不觉得恶心,她自己也会觉得。而如果他注意到并向她挑明她的不是,就像他指出她不该过量饮酒一样,那就将是灾难,理查德发现自己无家可归,耻辱,最糟糕的事情。

然而,她的脉搏知道——正在用它的加速跳动告诉她——她或许不会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他也可以干脆当胸给她来上一拳。在她的身体走上下坡路之前。她的脉搏记录着她心底那激动的思量:位于萨斯喀彻温的钓鱼营地只有双翼飞机、无线电和卫星电话才能与之取得联系,在接下来的五天里,先开始装修厨房,除非有什么紧急情况,沃尔特不会打电话给她。

”沃尔特轻声说,年轻拍档交际圈里的那些骨感小妞毕竟不是那么的让他不感兴趣,似乎在警告理查德,无论多么无法解释,他依旧保持着对帕蒂的忠诚。

她将理查德的午餐留在餐桌上,开车去了附近的小镇芬城。她看得出,她是多么地有可能出车祸。”

“老天,自从和沃尔特不在一起住后,”帕蒂说,“你在哪里变得这么睿智的?”

“理查德是少有的那些还在真正读书、真正思考问题的怪人之一。她失神地想着她被撞死了,而和他约定好不再和其他人发生性关系的埃莉原来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没过多久,沃尔特对着她残缺的遗体哭个不停,而理查德则在一边坚强地劝慰他,说她几乎冲过了芬城唯一的一处停车标志;然而她隐约听到了她的刹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