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蜀之肺:大慈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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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市场包围的古刹(1)

大慈寺的蓬勃中兴,特别仰赖于唐玄宗的书匾赐田,这就让大慈寺获得了世俗最高权力的庇护,使它免受会昌灭佛等一些人力可以规避的灾难。除了人们的礼佛信仰外,有对世俗权力的渴慕催化,来的人就更多。

大家争相来此游玩娱乐,从而使得大慈寺在宋朝以前近乎有着皇家寺院的派头和人气,使得各种市场围绕大慈寺的格局千年不衰,这恐怕是中国寺庙史上少有的情形。

大慈寺附近有条义学巷,南接红石柱横街东口,北至中东大街东口,它因有人施舍办不收钱的义学而著名。

大慈寺除在唐宋时期规模较大外,越往后,其规模越小,寺院被烧形成的荒地被占,有的甚至成了市场。无论是水道还是陆路,大慈寺都算是个交通比较便捷的地方,人口越来越稠密,固定的常规性市场需求就越来越旺盛。

世界上的宗教信仰颇有不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但这不同,还体现在为行信仰之事所建筑房屋时的选址上。基督教完全在尘世里扎堆,多半因该社区的信众人数增加,而其他地方教堂路途遥远,或者房小不敷应用,因此另建一处教堂方便信众便成急迫之事。而伊斯兰教的礼拜处,也有建在市场旁边的,亦是便民之需要。佛教和中国本土宗教道教则颇有不同,他们大多选择人迹罕至,风景清幽的地方,作清修信教之用。一句“天下名山僧占多”的民间概括,充满着忌妒兼羡慕的双重情感,仿佛僧人们都是风景探险专家,甚至是背包一族和驴友。佛教在中国的确是名山胜景的傍生物,著名的峨眉、九华、五台、嵩山诸山,都可谓佛教圣地。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这说明佛教修来世的理念,影响着它对公共事务的深度参与。尽管有普度众生的想法,但佛教对尘世还是有逃避之嫌,这也就是佛寺在城市里比较少,它周围更不可能市场围绕的原因。大慈寺在草创初期,根本就没在城内,所在之处亦属荒郊野外,自然符合佛寺选址原则:清幽出尘。但大慈寺离城市并不遥远,在唐开元中草创后一百年,高骈筑罗城后,即被包纳城中,这就注定了大慈寺的命运和它的格局,与其他寺庙有一定的不同。

离城市近,首先方便达官贵人前来礼佛烧香,来一次寺庙相当于到近郊远足踏青,节假日举家出来游玩也不是太费工夫的事。更重要的是,大慈寺的蓬勃中兴,特别仰赖于唐玄宗的书匾赐田,这就让大慈寺获得了世俗最高权力的庇护,使它免受会昌灭佛等一些人力可以规避的灾难。除了人们的礼佛信仰外,有对世俗权力的渴慕催化,来的人就更多,这其中就包括前后蜀偏安一隅的皇帝的号召。大家争相来此游玩娱乐,从而使得大慈寺在宋朝以前近乎有着皇家寺院的派头和人气,使得各种市场围绕大慈寺的格局千年不衰,这恐怕是中国寺庙史上少有的情形。

时令性市场

成都集市形成非常早,在唐宋由于成都非常繁荣而达到极盛的境地。盛到一种什么地步呢?不仅每月有专业买卖的集市,还有游玩性节日形成的集市,也就是把商业娱乐化,把娱乐商业化,即把买卖与娱乐合在一起。此种精神遗脉,依旧在今天的成都人身上展现——在极为享受的茶馆,把工作和生意都做了;反之,谈商业和工作也有一定的娱乐性质,这真是叫其来有自。

《成都古今记》里细数了成都12个月的集市:一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可以说每个月的集市,都与成都的气候、物产、农时及人们的喜好和日常生活有关。一位叫庆余的近现代诗人用通俗的竹枝词的方式,来咏叹了12个月的集市,每月两首,等于二十四节气,真是一种很好的对生活的赞美和享受。这12个月的集市,分别在城市的东南西北展现,但大慈寺是出现比较多的地方之一,可以略窥大慈寺的繁荣和重要性之一斑。

这种每月都举办的时令性市场,和近现代人口活动频繁后,乡场的兴起——比如成都附近的地名三河场、中兴场、石羊场等都因乡场而得名——民众固定性赶圩,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可以说这种时令性市场,就是近现代乡场集市的远祖。事实也正是如此,四郊都有一种短期集叫草市,陈溪在《彭州新置唐昌县建德草市歇马亭镇并天王院等记》中写道:“昔武侯以蜀脞脆,故令邻邑,翌日为市。”像这样的草市又被北宋吴处厚的《青箱杂记》称之为痎市:“蜀之有痎市,而间日一集,如疟痎之一发。”就像古代人所害的疟疾,打的摆子一样,隔一天就发作一次,极其形象地描述了此种集市的间隙性、频密性,可见彼时的市场虽没有日日都固定地开着,但亦可想见其兴旺。

蚕是古代农业社会一种非常重要的物资,其市之发达与否事关民众生活质量,甚至影响到国家的安全,由诸葛亮强调蜀锦对蜀汉的重要性不难看出此点。每年1-3月在城西南的圣寿寺、大西门,城南的得贤门,城东的大慈寺多次举行蚕市——学者王文才先生考出蚕市之地有圣寿寺、龙女祠、五门、严真观、宝历寺、大慈寺、青羊市、学射山、通真观、乾元观,可以概想其在成都民众生活中的影响力——既展现蚕市需求之旺,也体现出蚕市有其他集市不可比拟的重要性。作为彼时行政长官的田况曾经写过两首反映蚕市的诗,其一《正月五日州南门蚕市》写南门蚕市物品交易的盛况,其二为《三月九日大慈寺前蚕市》:“商阁长廊门四开,新晴市井绝纤埃。老农肯信忧民意,又见笙歌入寺来。”在一个绝佳的天气里,大慈寺山门四开,包纳赶蚕市的人们。老农相信政府的倡导、寺院的协助、民众的参与,能够更好地解决蚕市的买卖问题,因此到处是一片欢腾的景象。

大慈寺蚕市的远近闻名,成都人黄休复在《茅亭客话》里说:“每岁二月望日,于府治东大慈寺前鬻蚕器,谓之蚕市。”没有到过成都的祝穆也说:“成都,古蚕丛氏之国,其民重蚕事,故一岁之中,二月望日鬻花木、蚕器,号蚕市。五月鬻香、药,号药市。冬月鬻器用者,号七宝市。俱在大慈寺前。”(《方舆览胜》)祝穆的说法把大慈寺作为时令性买卖交易市场的特性,完整而准确地展现出来了。即因其水陆交通便捷、流动人口较多,促成了大慈寺节令市场的诞生,很多人兼具香客、买家和卖家的多重身份,参与大慈寺市场买卖、游玩和礼佛的多种活动,共同造就了大慈寺在唐宋时期无与伦比的繁荣。

因为蚕市的举行大多在春天,所以与成都太守倡导的与民同乐的节目“遨游”,在时间上大部分是重叠的。对成都的民俗风情了如指掌的苏东坡,曾在一首《次韵刘景文周次元寒食同游西湖》的诗里说道:“遨头要及浣花前”。东坡自注道:“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游,谓之遨头,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从蚕市的举办与遨游节日在时间地点上的重叠,就不难想象古代成都在商业和娱乐上的紧密联系,大慈寺就是此种习俗的一个观察站。除了蚕市外,七宝市、香市、扇市、药市等均不同程度地在大慈寺举行,且成交量不小,因为此时大慈寺已水陆两便。

常规性市场

大慈寺除在唐宋时期规模较大外,越往后,其规模越小,寺院被烧形成的荒地被占,甚至形成市场的情形也所在多有。无论是水道还是陆路,大慈寺都算是个交通比较便捷的地方,人口越来越稠密,固定的常规性市场需求就越来越旺盛。如大城东南隅有米市,宋代黄休复的《茅亭客话》中说“成都南米市桥”,而清末民初则有两大米市,分别在南门(南米市在下南大街)和北门,北门米市在北大街火神庙内,而清代官家的粮仓则在昆明路西之丰豫粮仓,民以食为天,不可小看。炭市可以从《太平广记》卷一百六十三所引《王氏闻见录》里查到,鱼市则可以从陆游的“万里桥边带夕阳,隔江鱼市似清湘。”(《晚步江上》)略窥大致方位,而麻市则在彼时的圣寿寺,现在西胜街一带。

我小时偶尔干过一点推磨舂米的活儿,深知这是比较重的体力活。在没有现代机械动力如打米机、粉碎机诞生之前,要把稻谷、玉米等脱皮、碾碎,非有较好的体力莫办。而水碾是借助水力来节省人力资本的一个较好的方式,因此凡水量充沛且有一定落差的地方,大多能看到水车和水碾在那里工作着。1909年的成都,据《成都通览》记载,尚有水碾十座,分布在北、东、西门以及青羊宫和高家坎。而在其东门外的则计有余家碾、苏家碾、黄家碾(分上碾下碾)。换言之,十座水碾东门占了四个,是东门一带较大的地势落差、便捷的水利条件和人口稠密度所带来的日常生活需求而决定的。

在大慈寺山门旁边,早就有了磨坊街,这并不是偶然的。虽然磨坊街街名的来历,史籍不能准确断定其起于何时,但肯定应该与修筑开通解玉溪、金水河,修筑罗城,让府河从西北流经大慈寺旁边有关。只有城内的两条内河和一条绕城的大河,在磨坊街一带汇合,才能造就磨坊生意的兴旺,日久才能因此而名街。由于河道的改动和水量的下降,水碾和磨坊的位置也在改动,清末民初东门的磨坊位置,不在今之磨坊街也属自然。磨坊街曾经多磨坊业,形成市场,此是不争的事实。也只有在磨坊街才发现过旧有的大磨石,1924年以后修建房屋将此埋入地下,若有一天重现天日,用考古手段,或许可以考订此石磨为哪个朝代的物品,从而对磨坊街的起源有进一步推知。

现在油篓街、糠市街、纱帽街、棉花街(此街已消失,大略在现锦江区政府附近)等所在的位置,唐宋时代一定是在大慈寺院内,而院内不可能有市场在其中,所以那些由这些专业性市场命名的街道,至少应该出现在南宋覆亡,元明以后或者更晚。比如粪草湖街的存在有两说,其一是说大慈寺由于僧人多,由此地通过水道入金河将污秽的东西拉走,但有人认为从地理位置来看,殊不经济,因此这是讹传的结果。复次,元灭宋后,成都十分荒凉,是因元军将此地作为养马场而得名。果如此,至少证明大慈寺的荒凉,受战祸之损非常严重。因为以大慈寺在唐宋时期的繁盛,它的周围不应该如此荒凉而成军用马场。明代的几场大火,特别是张献忠的屠蜀,使四川包括大慈寺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在此之下,荒凉的大慈寺故地,便被民占,因为大慈寺故地及周边毕竟属于良田美土,陆路和水道也比较方便,逐渐成为市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倾向于认为油篓街、纱帽街、糠市街、棉花街等都应属清代的街道,因为这些专业性的市场街道隔得如此之近,没有一定的人口密度和消费能力,是断然不能形成的。也就是说,湖广填四川移民潮百年后,在乾隆后期、嘉庆朝才逐渐形成了这种专业性市场如此频密的街道格局。油篓街这样的街道,本身就证明了这一带的食指之繁,另外大慈寺的寺僧供养需要用油,也是与这一地区有点长明灯的需求有关(成都有多处的地名天灯巷,其意旨在此)。从唐宋到现在,围绕古大慈寺的商业运营,不知凡几。民国特别是抗战爆发,米市已由南北米市发展为东南西门均有,而柴市依旧以水津街一带为主,价则冬末春初必涨,夏季则降,殆因洪水便利,柴木较多之故。今之古大慈寺周围的商业繁盛和人口之多,不必多说,因为大家已有眼目可见。且拿1943年复兴书局出版的周芷颖编《新成都》为例,用衣食住行来分析围绕古大慈寺周围的街道,商业如何繁盛——还要去掉一些无招牌的——从而证明围绕大慈寺的市场传统。

小食店12家:赖汤圆(总府街,鸡油汤圆)、吕记(总府街,牦牛肉松)、排骨大王(总府街,排骨)、明湖春(总府街,各种面点)、三六九(总府街,汤圆);烧麦大王(悦来商场,烧麦)、四五六(悦来商场口,红烧蹄筋);天天好(春熙东路,金钩包子)、飶其香(华兴正街,片耳卤面、金钩包子)、盘飨市(华兴正街,各种卤肉)、李钰兴(城守东大街,豆花饭)、大面铺(南打金街,蒸牛肉、炖牛肉面)。

大嚼餐馆8家:荣乐园(布后街)、明湖春(总府街,北味)、哥哥传(总府街)、涨秋(总府街,中菜西菜均有)、颐之时(华兴正街,中菜)、长美轩(梓潼桥正街、中菜)、普海春(春熙西路,中西菜肴)、冠生园(正科甲巷,中西菜)。

饭店13家:香山饭店(华兴街)、建川饭店(华兴正街)、春熙饭店(春熙北路)、青年会寄宿部(春熙路北段)、普海春饭店(春熙西路)、五洲公寓(春熙西路)、合叙饭店(梓潼桥正街)、新陆宾馆(湖广馆街)、永成旅馆(城守东大街)、先进旅馆(城守东大街)、新成旅馆(中东大街)、大安旅馆(下东大街)、宜宾旅馆(下东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