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寺就像一位孤儿,它当然得到过许多人的照拂,也得到过不少人的抚养,才逐渐长成今天的样子,历千年而依旧有旺盛的生命力。
大慈寺是怎么得名的呢?据流沙河先生的考证,早在无相禅师来华之前,就已经叫太慈寺了,那是因为“大”古音读“太”。如果大慈寺的名字与无相禅师曾是太子的名分有关,那么就必须承认大慈寺完全是无相禅师开创的。
大慈寺的成长就像一个人,它应该有自己的历史、传记和年表。可惜的是,它的历史虽然久远,却在很多要害处付诸阙如,至今没有像许多寺庙一样有比较完整的寺志。
大慈寺就像一位孤儿,它当然得到过许多人的照拂,也得到过不少人的抚养,才逐渐长成今天的样子,历千年而依旧有旺盛的生命力。虽然有许多人用力考证,但以我的判断,开创它的“父母”并不能确定。对于大慈寺来说,有些重要的人物线索可提供,他们的业绩也斑斑可考,但在我看来,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可以指定他们就一定是开创者。由于历史尘封已久,年湮代远,本来的开创者已无法确考。因此,对于大慈寺邈远历史的追寻,对于它“婴孩期”的回溯,我用的不是“诞生”而是“胎生”。因为用“诞生”,你必须确切地知道它“出生”的准确时间和开创者,而这两点对于大慈寺来说,都还是未解之谜——就像一个人,他的出生日期不定,父母是谁,都渺不可考,是不好说什么诞生的——所谓“胎生”自是有一个漫长的孕育过程,可以取巧地避免诞生所带来的需要确指的尴尬。
大慈寺名字的由来
有人会说,大慈寺的名字有什么需要探讨的?大慈寺不就叫大慈寺么?真是吃饱了撑的,找些事情来摆。
是的,表面上看起来,大慈寺的名字是不需要探讨的,因为大家都已经这样说了。但问题在于,如果我们给一个人作传,我们对他的乳名、别号、表字都有探讨一番的必要。对于一个承载诸多历史人文内涵的地方,不能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中国的历史很有意思,官方正史再强大,都掩盖不住民间的众口腾播,不管这众口腾播有无道理。很多时候小道消息和暗通款曲的民间口碑,哪怕存在着以讹传讹,反而更为强劲有力。大慈寺的名称,在民间被称为“太子寺”,且不说“太”的古义与“大”有相同之处,就是如今四川俗语中的“太”与“大”还有深刻的关联。更何况“太子寺”一说,还真有相当的历史渊源,而这渊源与曾主持大慈寺修建的无相禅师有关。
无相禅师(684—762),俗姓金,是唐代新罗国(今韩国)圣德王金兴光的三儿子,他于728年浮海西渡到了长安。732年游历资中,拜禅宗五祖弘忍的再传弟子处寂禅师学佛。“安史之乱”,唐玄宗西幸成都,无相被迎请至皇宫内殿供礼。后得知僧人英干在大街上施粥,倡建大慈寺为国祈福,唐玄宗十分高兴,不仅御书“大圣慈寺”匾额,而且赐田一千亩,命无相禅师和英干兴建大慈寺,于是拥有堂堂96院,皇皇8524间房的大慈寺终于建立起来。
如果大慈寺的名字与无相禅师曾是太子的名分有关,那么就必须承认大慈寺完全是无相禅师开创的。那这里面就存在着一个危险,大慈寺在无相禅师之前,它的历史何来?无相禅师就是大慈寺的开创者,还是只是大慈寺的唐代开创祖师?
在我看来,说无相禅师与大慈寺有一定的关联是说得过去的,但说大慈寺的得名都是因他曾为新罗国的太子,而叫“太子寺”,最后才定名为“大慈寺”,除了有以讹传讹之嫌的民间纪念意义外,并不具备史学上可以作为定论的价值。
目前能找到的关于大慈寺名字由来的最早文献记载是801年,西川节度使韦皋撰写的《再修成都府大圣慈寺金铜普贤菩萨记》(载《全唐文》卷四百五十三),但其名曰“大圣慈寺”。据学者王伟明考证,北宋以前压倒多数的文献均称之为“大圣慈寺”,而南宋以后却全是“大慈寺”的称呼(王伟明《大圣慈寺画史丛考》)。我认为这很好理解,唐代不说了,唐玄宗亲赐的御匾,自然应以“大圣慈寺”来称呼它,以显得敬重。而五代至北宋,去唐不远,道及大慈寺时谨遵习惯,多沿袭旧说,故亦是“大圣慈寺”的称呼为多。后代均称“大慈寺”,这说明在唐玄宗题御匾之前,它就应该叫大慈寺,否则这个圣字也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拿掉。
那么大慈寺是怎么得名的呢?据流沙河先生的考证,早在无相禅师来华之前,就已经叫太慈寺了,那是因为“大”古音读“太”。但为什么寺名前要加个大呢?“佛寺来头大的,寺名冠以大。北宋东京(汴梁)大相国寺,唐代长安(西安)大慈恩寺,皆冠以大。可知本名相国寺、慈恩寺。奈何唐宋时见诸记载者都是大慈寺,而非圣慈寺。成都人之好大,盖自古而然欤?”(流沙河《大慈片羽》)在沙河先生看来,大相国寺本来就是相国寺,大慈恩寺只是慈恩寺,大慈寺也不过就是慈寺。只是人们好大而讲攀比,加上大字以相号召,以广招徕。如果我们说世俗之人喜欢攀比,尚尤可说,难道出家人也喜欢这样的攀比吗?恐怕很难说完全没有这样的因素。
事实正是如此,作为东方宗教,佛教讲究传承有序,寺院也等级森严,寺庙都讲究由有名头的人开创,时间越古越好。大家都喜欢以各自的长处傲人,比如时间长、名头大等很多地方的寺庙都有“千年古刹”、“震旦第一丛林”的称呼,自然是拿来宣传的好材料。这样看来,大慈寺的“乳名”应该是“慈寺”,腾播于民众之口的“学名”是“大慈寺”,“中举”成“进士”,被皇帝钦点成“状元”后,便成了“大圣慈寺”。年代久远,千年之后,便有晚清黄云鹄这样的官员来题山门,名之曰:古大圣慈寺。至于“千年古刹大圣慈寺”、“震旦第一丛林古大圣慈寺”这样的称呼,就像一位中了状元的人难免会在名字前面加上许多官爵封号,一长串,没有谁真能记得住。落到最后,依旧是最普通的叫法:大慈寺。
何时开创大慈寺
年湮代远,要想在历史的荆棘丛林中,在纷繁复杂的大事件里,理出一个线索,找出一座寺庙准确的诞生时间,那必须得有点幸运的成分。因为人世间要记住的历史和文献实在太多,一座庙宇,除非它能与重大历史的改变相勾连,否则我们是很难确切追踪出它成长的足迹。
大慈寺的成长就像一个人,它应该有自己的历史、传记和年表。可惜的是,它的历史虽然久远,却在很多要害处付诸阙如,至今没有像许多寺庙一样有比较完整的寺志。但随着2004年大慈寺重新开放后,大慈寺的历史得到许多研究者的关注。其中冯修齐先生发表在《大慈》杂志上的《成都大慈寺年表》,是我目前能见到的有关大慈寺历史较为清楚的文献,可以见出冯先生用力之勤。但由于资料的缺乏,冯先生关于大慈寺的年表很多地方也过于简略,这是无可如何且不必苛求的事。
关于大慈寺的创建,冯先生的年表中,开篇辟首便说:“265年前后(魏晋间)印度僧人宝掌禅师‘入蜀礼普贤,留大慈’,为成都大慈寺创建伊始。”这条宝掌禅师与大慈寺有关的资料,最早出现在清康熙版蒋超《峨眉山志》的“高僧”条,但此前著名的《高僧传》却对此点未有丝毫的记载。荒诞的是这位宝掌禅师最后活了1712岁——此说在宋朝普济编的《五灯会元》中有——但许多人却拿这样的材料当科学证据。关于宝掌禅师与大慈寺的关系,那就是民国《华阳县志》曾载一位和尚在明成化十七年(1481)所写的《多宝寺石幢记》中有云:“蜀为西南巨镇,而大慈护国禅寺冠诸刹之首,在锦官城府中,盖魏晋时千岁宝掌禅师礼峨眉,寓大慈,究其由来亦远矣。”而再早的峨眉山和大慈寺的记载便没有,即便按宝掌禅师真活了1712岁的说法,他死于657年,离最早的记载已达800多年。我们从求真务实的精神出发,也不能不怀疑宝掌禅师与峨眉山、大慈寺、多宝寺的关系。至于有人用多宝寺与大慈寺的关系,来论证宝掌禅师的确是大慈寺的开山祖,我认为证据不足,亦属牵强。因为关于多宝寺是魏晋时期宝掌禅师的道场的说法,最早记载也是来源于千多年后的《多宝寺石幢记》。许多寺院夸大自己的历史,在佛教寺院史料中,所在多有,不乏其例。从我们这些世俗之人的理解来看,难免有争夺话语权和吸引更多香客朝拜的利益背景在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