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生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坚,不以私欲乱所闻,如是,则可谓劲士矣。行法至坚,好修正其所闻,以矫饰其情性;其言多当矣,而未谕也;其行多当矣,而未安也;其知虑多当矣,而未周密也;上则能大其所隆,下则能开道不己若者。如是,则可谓笃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应当时之变,若数一二;行礼要节而安之,若生四枝;要时立功之巧,若诏四时;平正和民之善,亿万之众而博若一人:如是,则可谓圣人矣。
井井兮其有理也,严严兮其能敬己也,分分兮其有终始也,猒猒兮其能长久也,乐乐兮其执道不殆也,炤炤兮其用知之明也,修修兮其用统类之行也,绥绥②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隐隐兮其恐人之不当也。如是,则可谓圣人矣。
此其道出乎一。曷谓一?曰:执神③而固。曷谓神?曰:尽善挟④洽之谓神,方物莫足以倾之之谓固,神固之谓圣人。
[注释]
①辩:通“辨”(办),治理。②绥绥:安然自若。③神:这里指翔实而完备的治国方法。④挟:通“浃”,周到,完善。[译文]
故而能力小而去做大事,就好像是力气小而担子重,只有伤筋断骨,也就没有别的下场了。自己不贤却妄称贤能,这就如同是驼背却爱好升高一样,指着他的头顶而笑话他的人就会越多。故而英明的君主评定各人的德行来安排官职,是为了防止混乱;忠诚的臣子真的有能力胜任,之后才敢接受官职,是为了不使自己陷入困境。君主安排的职位不混乱,大臣有才能胜任而不致于陷入困境,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了。《诗经》上说:“身边臣子很能干,听从君命不违反。”这就是说君上和臣下的交往不相互错乱。
把顺从习俗当作美德,把货物钱财看得很重要,把保养自己的身体当作最高的道德,这是老百姓的德行。行为合乎法度且至为坚定不改,不由于个人的欲望冲动而扰乱视听,这就能够称之为有力量的士人了。行为合乎法度且非常坚定不移,爱好修正自己所闻听到的道理以矫正自己的性情;他的言论大多恰当但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行为大多恰当但还没有完全稳妥,他的思考大多恰当但还不够周密;上能发扬光大崇高的礼义,下能引导不如自己的人,如此,就可以说他是忠诚厚道的君子了。效法历代众多帝王的法度可以黑白分明,应付时势的变化就像数一二那般容易,奉行礼法遵循礼节已经习以为常到像伸展四肢那般地运用自如,抓住时机建功立业的技巧像预告四季那般准确,处理政事协调百姓的妥善可以使亿万群众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如此,就能够称他为圣人了。
做事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看起来威风凛凛,如此能使自己不会得到别人的侵犯。做事坚定不移,有始有终,对自己的日子心满意足,故而能得到长久的安稳。满腔热忱,坚持道义不懈怠,使用智慧洞察一切,多英明啊,一丝不苟,实施礼法而且严格遵行礼法,安泰自若,掌握礼义制度有根有据,温和快乐,爱好别人的美好言行,忧心忡忡,担心别人的行为违反礼义。可以做到这样的人就可以称得上圣人了。
此种圣人的道德品质产生于专一。什么叫作专一?便是:保持神明与稳固。什么叫作神明与稳固?回答是:能使天下尽善尽美通体皆治称为神明,世间的一切都不可以使它倾斜称为稳固。做到了神妙与稳固就称为圣人。
[原文]
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归是矣。《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风》所以为不逐者,取是以节之也;《小雅》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①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毕是矣。乡是者臧,倍是者亡。乡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也。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
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下之籍,负扆而坐,诸侯趋走堂下,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诸侯。孰谓周公俭哉!武王之诛纣也,行之日以兵忌,东面而迎太岁,至汜而泛,至怀而坏,至共头而山隧。霍叔惧曰:‘出三日而五灾至,无及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而囚箕子,飞廉、恶来知政,夫又恶②有不可焉!’遂选马而进,朝食于戚,暮宿于百泉,厌旦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无首虏之获,无蹈难之赏,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声乐。于是《武》、《象》起而《韶》、《頀》废矣。四海之内,莫不变心易虑以化顺之。敌外阖不闭,跨天下而无蕲。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戒矣哉!”
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无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舆固马选矣,而不能以至远、一日而千里,则非造父也;弓调矢直矣,而不能以射远、中微,则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调一天下、制强暴,则非大儒也。
[注释]
①光:通“广”,推广,普及。②恶:怎么。
[译文]
圣人,是思想原则的枢纽。天下的思想原则都汇集在他这儿了,历代圣王的思想原则也汇集在他这里了,故而《诗》、《书》、《礼》、《乐》也都归属到他这里了。《诗》所讲的是圣人的意志,《书》所讲的是圣人的政事,《礼》所讲的是圣人的行为,《乐》所讲的是圣人的和谐心情,《春秋》所讲的是圣人的微言大义。因此,《国风》之所以不失于流荡的作品,是由于用道来节制它的原因;《小雅》之所以为小雅,是由于用道去润饰它的原因;《大雅》之所以为大雅,是由于用道去发扬光大它的原因;《颂》之所以成为登峰造极的作品,是原有用道去贯通它的原因。天下的道义全在此处了。顺从道义的就会有好结果,背离道义的就会灭亡。循着道义而没有好结果、背弃道义而不灭亡的,从古到今,还不曾有过。
有个人说:“孔子说:‘周公能够算得上是圣人了!他身份高贵而愈加谦逊有礼,家里富裕而愈加节约俭朴,战胜了敌人而愈加戒备警惕。’”
答复:“这大概不是周公的做法,也不是孔子的言语。武王驾崩时,成王还很年幼,周公保护成王而继承武王,登上了天子的位置,背靠屏风而立,诸侯在堂下有礼貌地小步快跑前来觐见。在这个时候,他又对谁谦让有礼了呢?他全面控制了天下,分设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姬姓诸侯就单独拥有了五十三个;周族的子孙,但凡不是发疯糊涂的人,无不成了天下显贵的诸侯。谁说周公谦让节俭呢?武王征讨纣王的时候,出发的时期是兵家禁忌的日子,向东进军,冲犯了太岁,抵达汜水时河水泛滥,抵达怀城时城墙倒塌,抵达共头山时山岩崩落。霍叔恐惧地说:‘出兵三日已遇到了五次灾害,恐怕不可以吧?’周公说:‘纣王将比干剖腹挖心,还囚禁了箕子,奸臣飞廉、恶来掌权,又有什么不能够呢?’于是挑选了良马继续前行,早晨在戚地吃饭,晚上在百泉宿营,第二天清晨来到牧地的郊野。战鼓一响,纣王的军队就掉转方向倒戈起义了,这样就凭借殷人的力量而诛杀了纣王。原来杀纣王的并非是周国的人,而是依靠了殷人,故而周国的将士没有斩获的首级和俘虏的缴获,也没有由于冲锋陷阵而获得奖赏。周国的军队回去之后不再动用铠甲、头盔与盾牌,放下了各种武器,统一天下,创作了乐曲,从此《武》、《象》兴起而《韶》、《頀》被废置了。四海之内,无不改变思想,因为这种教化而顺从周王朝。故而,外户不闭,走遍天下也没有什么界限。在这个时候,他又警戒谁呢?”
造父这个人,是周穆王时天下最擅长驾驭车马的人,但无车马就不能显示他的技能;后羿这个人,是夏代天下最擅长射箭的人,但无弓箭就不能显示他的技巧;大儒士,是擅长治理统一天下的人,但无百里的国土就不能显示他的功用。如若车子坚固马也精良,却不能用它行路抵达远方,日行千里,那就并非造父了;如若弓弦调好箭杆笔直,却不可以用它去射远处的东西,命中很小的靶子,那就不是后羿了;要是统辖百里国土,却不能用它治理一统天下,制服强暴,那就并非大儒士了。
[原文]
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暴国,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类,其行有礼,其举事无悔,其持险、应变曲当;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穷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嵬琐逃之,邪说畏之,众人愧之。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①儒者,有大儒者。
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
逢衣浅带,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衣冠行伪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者;其言议谈说已无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掩其口,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事其便辟,举其上客,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
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②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
法后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今持古,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而应之,无所疑怍,张法而度之,则晻然若合符节,是大儒者也。
故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一朝而伯。
[注释]
①雅:正。②齐:通“济”,补救。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