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国学经典读本: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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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正名第二十二(2)

民众,很容易用正道来统一他们,却不能够和他们共商大事。故而,英明的君主用权势来管理他们,用正道来引导他们,用命令来告诫他们,用分析、说明正道来告诫他们,用刑法来禁止他们为非作歹。故而他治理下的民众感化于正道就像被神仙支配了似的,哪里还用得着辩说呢?今日社会,圣明的帝王不存在了,天下混乱,奸诈邪恶的言论出现了,君子没有权势去统治民众,也没有刑法去禁止他们为非作歹,故而要辩论解说。真实事物不能让人知道,就给它们命名,命名了还不可以使人了解就会合众人来约定,约定了还不能使人知道就解说,解说了还不能使人知道就辩论。故而,约定、命名、辩论、解说,是名字使用方面最重要的修饰,也是帝王大业的起点。名字一被听到,它所表达的真实事物就能被了解,这是名字的使用。积累名称而形成文章,这是名字的配合。名字的使用、配合都符合要求,就称为精通名字。名字,是用来相互约定从而联系真实事物的。言语,是并用不同事物的名字来阐述一个意思的。辩论与讲说,是不使名实相乱来讲明是非的道理。约定与命名,是供辩论与讲说时使用的。辩论与讲说,是心灵对道的了解的一种表象。心灵,是道的主宰。道,是政治的永恒准则。心意符合于道,讲说符合于心意,言语符合于解说;使名字正确无误并相互约定,使名字的内涵质朴直观而使人清楚;分别不同的事物而不失误,推论类似的事物而不违背情理;如此,听取意见时就能合于礼法,辩论起来就能彻底揭示其所以然。用正确的准则来分别奸邪,就像拉出墨线来判别曲直似的,故而奸邪的学说就不能混淆视听,各家的谬论也无处躲藏。有同时接纳各方建议的明智,而没有趾高气扬、骄傲自大的容貌;有兼容并包的宽宏大量,而没有自夸美德的神色。自己的学说能够实行,那么天下就能管理好;自己的学说不能实行,那就显明正道而让自己默默无闻。这便是圣人的辩论与讲说。《诗》云:“体貌温顺志高昂,品德如珪又如璋,美妙声誉好名望。和乐平易的君子,天下拿他作榜样。”讲的便是此种情形啊。

【原文】

辞让之节得矣,长少之理顺矣;忌讳不称,祅辞不出;以仁心说,以学心听,以公心辨;不动乎众人之非誉,不治观者之耳目,不赂贵者之权势,不利传辟者之辞;故能处道而不贰,吐而不夺,利而不流,贵公正而贱鄙争。是士君子之辨说也。《诗》曰:“长夜漫兮,永思骞兮。大古之不慢兮,礼义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谓也。

君子之言,涉然而精,俛然而类,差差然而齐。彼正其名,当其辞,以务白其志义者也。彼名辞也者,志义之使也,足以相通则舍之矣;苟之,奸也。故名足以指实,辞足以见极,则舍之矣。外是者谓之①,是君子之所弃,而愚者拾以为己宝。故愚者之言,芴然而粗,啧然而不类,然而沸。彼诱其名,眩其辞,而无深于其志义者也。故穷藉而无极,甚劳而无功,贪而无名。故知者之言也,虑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则必得其所好而不遇其所恶焉。而愚者反是。《诗》曰:“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面目,视人罔极?作此好歌,以极反侧。”此之谓也。

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道欲而困于有欲者也;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有欲无欲,异类也,生死也,非治乱也;欲之多寡,异类也,情之数也,非治乱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从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从所可,受乎心也。所受乎天之一欲,制于所受乎心之多,固难类②所受乎天也。

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恶,死甚矣。然而,人有从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欲不及而动过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则欲虽寡,奚止于乱?故,治乱在于心之所可,亡于情之所欲。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虽曰我得之,失之矣。

[注释]

①讱(rèn):困顿。②难类:难以比类。

[译文]

谦让的礼节做到了,长幼的伦理顺序了;忌讳的话不谈论,奇谈怪论不出口;用仁慈的心去讲说道理,用求学的心去接纳意见,用公正的心去讲论是非;不由于众人的非议和赞誉而动摇,不装扮辩辞去遮掩旁人的耳目,不馈赠财物去买通高贵者的权势,不欢喜传播邪说者的言辞;故而能坚持正道而不三心二意,大胆发言而不会被人强行改变观点,言语流利而不放荡胡说,崇尚公正而鄙视庸俗粗野的争论。此是士君子的辩论与解说。《诗》云:“长长的黑夜漫无边,我常思索我的缺点。远古的准则我不怠慢,礼义上的错误我不犯,何必忧虑别人说长道短?”讲的便是此种情形啊。

君子的话语,深入而又精微,贴近人情世故而有法度,具体讲法参差错落而大旨始终相同。他使名字正确无误,辞句恰当确切,用此来努力阐明他的思想学说。那些名称、辞句,是思想、学说的使者,可以用来互相沟通就能够撇下不管了;但要是不严肃地使用它们,便是一种邪恶。故而名字可以用来表示实际事物,辞句可以用来表达主旨,就能够撇下不管了。背离此种标准的称为语言迟钝,此是君子所抛弃的,但愚蠢的人却捡来当作自己的宝贝。故而蠢人的言论,模糊而粗疏,吵吵嚷嚷而不合法度,啰唆而嘈杂。他们使名字富有诱惑力,辞句显得眼花缭乱,而在思想学说方面却毫无深意。故而他们尽量搬弄词句却没有主旨,十分劳累却没有功效,贪于立名却没有声誉。故而,智者的言论,思索它容易理解,实行它容易稳定,坚守它容易站得住,成功了必定能获得自己所欢喜的东西而不会获得自己所厌恶的东西。不过愚蠢的人却与此相反。《诗》云:“你要是鬼是短狐,那就无法看明白;你的面目如此丑,给人看就看不透?作此好歌唱一唱,用来揭穿你的反复无常。”讲的便是此种人啊。

但凡谈论治国之道而依赖去除人们的欲望的,是没有方法来导引人们的欲望而被人们已有的欲望难住了的人。但凡讲论治国之道而依赖减少人们的欲望的,是没有方法来节制人们的欲望而被人们过多的欲望难住了的人。有欲望与没有欲望,是不一样的,是生与死的分别,但不是国家安定与动乱的缘由。欲望的多与少,是不一样的,是人情的必定现象,也不是国家安定与动乱的缘由。人的欲望并不等到其所欲之物能够获得才产生,但追求满足欲望的人却总是认为能够获得而争取。欲望并不等到其所欲之物能够获得才产生,这是来自天赋的;追求满足欲望的人却总是觉得能够获得而争取,这是出于内心的。来自天赋的单纯的欲望,被那些出于内心的众多的思考所制约,最后当然很难再类似于来自天赋的本性了。

人们希望获得的,莫过于生存;人们所厌恶的,莫过于死亡。不过人却有舍生就死的,这不是不想活而想死,而是由于在那种情势下不可以活而只能够死。故而,有时欲望超过了某种程度而行动却没有达到那种程度,此是由于内心节制了欲望。要是内心所认可的欲望是符合礼义的,那么此种欲望即使很多,又怎么会妨害国家的安定呢?有时欲望没有达到某种程度而行为却超过了那种程度,这也是由于受心的驱使。内心所认可的欲望要是违背礼义,那么此种欲就算很少,又岂止是使国家动乱如此简单呢?故而,国家的安定或动乱的关键取决于内心所认可的欲望是否合乎礼义,而不在于人情的欲望是多是少。不从根源所在的地方去寻找缘故,却从没有关系的地方去找缘故,即使自称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其实却是恰恰错过了问题的根本。

【原文】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以所欲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为可而道①之,知所必出也。故虽为守门,欲不可去,性之具也。虽为天子,欲不可尽。欲虽不可尽,可以近尽也;欲虽不可去,求可节也。所欲虽不可尽,求者犹近尽;欲虽不可去,所求不得,虑者欲节求也。道者,进则近尽,退则节求,天下莫之若也。

凡人莫不从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从道者,无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无多;而恶北无寡。岂为夫南者之不可尽也、离南行②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无多;所恶无寡。岂为夫所欲之不可尽也,离得欲之道而取所恶也哉?故可道而从之,奚以损之而乱?不可道而离之,奚以益之而治?故知者论道而已矣,小家珍说之所愿皆衰矣。

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往也。故人无动而不可以不与权俱。衡不正,则重县于仰,而人以为轻;轻县于俛,而人以为重,此人所以惑于轻重也。权不正,则祸托于欲,而人以为福;福托于恶,而人以为祸,此亦人所以惑于祸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

易者,以一易一,人曰无得亦无丧也;以一易两,人曰无丧而有得也;以两易一,人曰无得而有丧也。计者从所多,谋者从所可。以两易一,人莫之为,明其数也。从道而出,犹以一易两也,奚丧?离道而内自择,是犹以两易一也,奚得?其累百年之欲,易一时之嫌,然且为之,不明其数也。

[注释]

①道:实行。②行(háng航):路。走:跑。

[译文]

本性,是上天成就的;感情,是本性的本质;欲望,是感情对外界事物的反应。觉得自己的欲望能够获得就去追求,这是感情不可避免的。认为欲望能够达到就去实行,这是人的智慧必然做出的选择。故而就算一个守门的小卒,他的欲望也是不能够去掉的,这是本性所固有的。就算是天子,欲望也是没有尽头的。欲望即使没有尽头,不过能够接近满足;欲望即使不能去掉,不过能够节制它。欲望即使不能穷尽,不过对欲望的追求还是能够达到满足的;欲望即使不能够去掉,追求的即使达不到,不过追求欲望的人能够抑制自己的追求,依据正确的原则行事,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满足,在条件不允许的时节控制自己的欲望,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但凡人无不依从自己所赞同的而背弃自己所不答应的。晓得没有什么及得上正道却又不依从正道的,是没有此种人的。假如是人想到南方去,不管路有多远,而厌恶到北方去,不管有多近,他难道会由于那往南去的路走不到头就离开了向南的道路而向北奔跑吗?如今人们想要得到的,就无所谓多;所厌恶的,就无所谓少。难道因为想得到的不可能都满足,就抛弃想得到的而追求所厌恶的吗?所以欲望合乎道而依从它,还能用什么来损害他而使国家混乱呢!欲望不合乎道而抛弃它,还能用什么来增加它而使国家安定呢!所以聪明的人只谈论正道,百家邪说的愿望就都衰亡了。

凡是人们求取的时候,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能完全彻底地获得;人们舍弃的时候,所厌恶的东西从来没有能完全彻底地去掉。故而,人们无论什么行动,都不能不用正确的原则来衡量。秤要是不准,那么重的东西挂上去反倒会翘起来,而人们就会把它看作是轻的;轻的东西挂上去反倒会低下去,而人们就会把它看作是重的。这便是人们对轻重发生迷惑的原因。衡量行为的原则要是不正确,那么灾祸就会寄寓在人们所追求的事物中,而人们还把它看作幸福;幸福就会依靠于人们所厌恶的事物中,而人们还把它看作灾祸。这也便是人们对祸福发生迷惑的原因。道,是从古到今最准确、最正确的衡量标准,背离了道而由自己主观来选择,那就会不晓得祸福所依存的地方了。

交换,用一件东西交换一件东西,人们会说无所得也无所失;用一件东西交换两件东西,人们会说无所失而有所得;用两件东西交换一件东西,人们会说无所得而有所失。会计算的人总是取数量多的,会谋虑的人会选择他所认为是正确的。用两件东西交换一件,没有人如此做,因为人们都懂得数量。从“道”出发去办事,如同用一件东西换到两件一样,有什么损失呢?背离“道”而由自己主观去抉择,这就像用两件东西换一件似的,有什么所得呢?用长期追求的欲望,去换取一时的满足,这种事还要去做,此种人连数量也不懂。

【原文】

有尝试深观其隐而难其察者。志轻理而不重物者,无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内忧者,无之有也。行离理而不外危者,无之有也;外危而不内恐者,无之有也。心忧恐,则口衔刍豢而不知其味,耳听钟鼓而不知其声,目视黼黻而不知其状,轻暖平簟而体不知其安。故向万物之美而不能嗛①也,假而得问而嗛之,则不能离也。故向万物之美而盛忧,兼万物之利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养生也?粥寿也?故欲养其欲而纵其情,欲养其性而危其形,欲养其乐而攻其心,欲养其名而乱其行。如此者,虽封侯称君,其与夫盗无以异;乘轩戴,其与无足无以异。夫是之谓以己为物役矣!

心平愉,则色不及佣而可以养目,声不及佣而可以养耳,蔬食菜羹而可以养口。粗布之衣、粗之履而可以养体,屋室、芦帘、葭稾蓐、尚几筵而可以养形。故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无势列之位而可以养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为天下多,其和乐少矣,夫是之谓重己役物。

无稽之言,不见不行,不闻之谋,君子慎之。

[注释]

①嗛(qiè):通“慊”(qiè),满足。

[译文]

我一度尝试深入观察那隐蔽而很难揣摩的人类心理,心轻道义,而不看重物欲的,没有的事;注重外在的物质利益而内在不焦虑的,也是没有的事。违反道义而不心惊肉跳的,没有的事;碰到危险而不感到害怕的,也是没有的事。心忧而害怕的人,即使嘴里吃着牛羊猪狗之肉也感觉不到滋味,耳朵听着钟鼓之音也不感觉动听,眼睛看到锦衣刺绣也不觉得好看,身着细软安坐竹席也感觉不到舒适。故而,就算享尽世间美好之物也依然是很难满足的;就算获得一时的满足,也还是满心担忧而不得安生。享尽世间美好之物却依然忧虑不安,占尽各种利益却依然饱受伤害。如此的人,他希望物质利益究竟是要保养生命还是在伤害生命呢?想满足欲望却只放纵了情欲,要保养生命反而伤害了自己,想增加快乐却伤害了心灵,想爱护名节却在那儿胡作非为。如此的人,就算封为诸侯,南面称君,他和盗贼也还是差不到哪儿去;戴着礼帽坐轩车,他依然和砍了脚的罪人没什么不同。这就称为把自己弄成物欲的奴隶了!

心境平静愉快,那么颜色便是不如一般的,也能够用来调养眼睛;声音便是不如一般的,也能够用来调养耳朵;粗饭、菜羹,也能够用来调养口胃;粗布做的衣服、粗麻绳编制的鞋子,也能够用来保养身躯;狭窄的房间、芦苇做帘子、芦苇稻草做的草垫子、破旧的竹席,也能够用来保养体态容貌。故而,即使没有享受到万物中美好的东西而依然能够用来培养乐趣,没有权势封爵的地位而依然能够用来提高名望。如此而把统治天下的权力交给他,他就会为天下操劳得多,为自己的享乐思考得少了,这就称为看重自己而役使外物。

无依据的说法,没体验的行为,说不清的计谋,君子要慎重对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