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远行,晏婴送他到郊外。说:“我听说,君子用言语作为送给别人的礼物。普通人用财物作为送给别人的礼物。我贫穷没有财物,请让我借用君子的话,用言语当作送给您的礼物。车子上的轮子,本是太山上的木材,把它放置在矫正木材的檃栝之中,经过三月五月,制成了车框、车毂和车幅,就算车轮破败了也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君子的‘檃栝’,就不能不非常谨慎地选择了。要谨慎啊!兰茝稿本之类的香草,浸泡在蜜酒之中,佩带一次就要更改。正派的君主,浸泡在香酒似的甜言蜜语中,谗言就会得逞。君子的‘浸泡’,不能不慎重啊!”
人对于文化知识,就像玉被琢磨似的。《诗经·卫风·淇奥》说:“就像切磋角、骨,就像琢磨玉、石。”讲的便是做学问。卞和的璧,就像山野里的一块石头,玉匠琢磨它,它才成为天子的宝物。子贡、子路,原来是低贱的人,但他们接受了文化知识,实行了礼义,最终成为天下所称颂的儒士。
[原文]
学问不厌,好士不倦,是天府也。
君子疑则不言,未问则不立,道远日益矣。
多知而无亲,博学而无方,好多而无定者,君子不与。
少不讽,壮不论议,虽可①未成也。
君子壹教,弟子壹学,亟成。
君子进,则能益上之誉而损下之忧。不能而居之,诬也。无益而厚受之,窃也。
学者非必为仕,而仕者必如②学。
子贡问于孔子曰:“赐倦于学矣,愿息事君。”孔子曰:“《诗》云:‘温恭朝夕,执事有恪。’事君难,事君焉可息哉?”
“然则,赐愿息事亲。”孔子曰:“《诗》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事亲难,事亲焉可息哉?”
“然则,赐愿息于妻子。”孔子曰:“《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难,妻子焉可息哉?”
“然则,赐愿息于朋友。”孔子曰:“《诗》云:‘朋友攸摄,摄以威仪’。朋友难,朋友焉可息哉?”
“然则,赐愿息耕。”孔子曰:“《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耕难,耕焉可息哉?”
“然则,赐无息者乎?”孔子曰:“望其圹,皋如也,嵮如也,鬲如也,此则知所息矣。”
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
[注释]
①可:指有学习的能力。②如:谋求。
[译文]
勤学好问不知厌倦,爱好贤士不知疲倦,就能够得到许多知识,获得巨大成就。
君子对于尚存疑惑的问题,不去讲论。没有向人请教过的问题,不去讲论。如此实行的时间长了,就会一天天进步。
知识很多但不亲近老师的,学问广博但没有必定准则的,学习贪多而不专一的,君子是不会赞同的。
年少时不读书,壮年时不分析讨论事理,即使有学习的能力,也不会有成绩。
君子专心致志地教,弟子专心致志地学,就能够迅速地获得成就。
君子担当了官职,就能增加君主的荣誉而减少民众的忧患。没有此种才能而待在官位上,便是行骗;对君主民众毫无裨益却享受丰厚的俸禄,便是盗窃。
学习的人并非都去做官,而做官的人必须要去学习。
子贡问孔子说:“我对学习觉得厌倦了,想要休息一下去侍奉君主。”孔子说:“《诗》云:‘早晚温和又恭敬,做事认真又慎重。’侍奉君主不容易,侍奉君主如何能够休息呢?”
子贡说:“如此的话,那么我想要休息一下去侍奉父母。”孔子说:“《诗》云:‘孝子之孝无穷尽,永远赐你同类人。’侍奉父母不容易,侍奉父母如何能够休息呢?”
子贡说:“如此的话,那么我想要到妻子儿女那里休息一下。”孔子说:“《诗》云:‘先给妻子作榜样,然后影响到兄弟,以此管理家和邦。’和妻子儿女在一块不容易,在妻子儿女那里如何能够休息呢?”
子贡说:“如此的话,那么我想要到朋友那里休息一下。”孔子说:“《诗》云:‘朋友之间相辅助,相助都用那礼节。’和朋友在一块不容易,在朋友那里如何能够休息呢?”
子贡说:“如此的话,那么我想要休息一下去种田。”孔子说:“《诗》云:‘白天要去割茅草,夜里搓绳要搓好,急忙登屋修屋顶,又要开始播种了。’种田不容易,种田如何能够休息呢?”
子贡说:“如此的话,那么我就没有休息的地方啦?”孔子说:“远望那个坟墓,高高的样子,山顶般的样子,鼎鬲似的样子,看见这个你就晓得能够休息的地方了。”子贡说:“死亡嘛,可就大啦!君子休息了,小人也休息了。”
[原文]
《国风》之好色也,传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诚可比于金石,其声可内于宗庙。《小雅》不以于污上,自引而居下。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声有哀焉。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人有快,人有快则法度坏。
古者,匹夫五十而士,天子、诸侯子十九而冠,冠而听治,其教至也。
君子也者而好之,其人。其人也而不教,不祥。非君子而好之,非其人也。非其人而教之,赍盗粮,借贼兵也。
不自嗛①其行者,言滥过。
古之贤人,贱为布衣,贫为匹夫,食则粥不足,衣则竖褐不完,然而非礼不进,非义不受,安取此。
子夏贫,衣若县鹑,人曰:“子何不仕?”曰:“诸侯之骄我者,吾不为臣。大夫之骄我者,吾不复见。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非一日之闻也。争利如蚤甲而丧其掌。”
君人者不可以不慎取臣,匹夫者不可以不慎取友。友者,所以相有也。道不同,何以相有也?均薪施火,火就燥;平地注水,水流湿。夫类之相从也如此之著也。以友观人,焉所疑?取友善人,不可不慎。是德之基也。《诗》曰:“无将②大车,维尘冥冥。”言无与小人处也。
蓝苴路作,似知而非。偄弱易夺,似仁而非。悍戆好斗,似勇而非。
仁义礼善之于人也,辟之若货财粟米之于家也。多有之者富,少有之者贫,至无有者穷。故,大者不能,小者不为,是弃国捐身之道也。
凡物,有乘③而来,乘其出者,是其反者也。
流言灭之,货色远之。祸之所由生也,生自纤纤也。是故君子蚤绝之。
言之信者,在乎区盖之间。疑则不言,未问则不立。
知者,明于事,达于数,不可以不诚事也。故曰:“君子难说,说之不以道,不说也。”
语曰:“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此家言邪学之所以恶儒者也。是非疑则度之以远事,验之以近物,参之以平心,流言止焉,恶言死焉。
[注释]
①嗛:同“歉”,不足。②将:扶。③乘:原因。
[译文]
对于《诗经·国风》的“好色”,古文上讲:它满足了人们的情欲但不使人们的行为失礼。它的真诚的情感能够与金石相比,它的声音能够进入宗庙。《小雅》的作者不为骄横的君主所用,而自动退位居于下面。他痛恨现在的政治,怀念古人,故而《小雅》的辞句很有文彩,它的歌声充满了哀伤。
将要兴旺繁荣的国家,一定是尊重老师的,尊重老师,国家的法度就获得推行。将要灭亡的国家,一定是小瞧老师的,小瞧老师,人们就会自大而互不服气,自大而互不服气,国家的法度就遭受破坏。
古代,普通的人到五十岁才能够做官。天子诸侯的儿子十九岁就能够加冠,加冠之后就能够治理政事,这是由于他们受到良好教育的原因。
对于君子倾心爱慕的,便是那理想的学生,对此种理想的学生不施教,是不吉利的。对于并非君子的人也倾心爱慕的,就不是那理想的学生;对此种并非理想的学生去施教,便是把粮食送给小偷,把兵器借给强盗。
不自我意识到自己德行不足的人,讲话往往浮夸过分。
古代的贤人,卑贱得做个平民,贫穷得做个百姓;吃的连稀饭也不够,穿的连粗布衣也不完整;不过要是不按照礼制来提拔他,他就不入朝做官;要是不依照道义给他东西,他就不接受;哪会采取此种夸夸其谈的做法?
子夏家境贫寒,穿的衣服破烂得就像悬挂着的鹌鹑。有人问他:“您为何不去做官?”子夏答复说:“傲视我的诸侯,我不去做他的臣子;傲视我的大夫,我不再看到他。柳下惠穿着和为国君看守后门的人一样破烂的衣服,但没有人嫌弃他,这是由于他高尚的德行早就已经被人们明白了。争权夺利就像抓住了指甲而丢了自己的手掌一般。”
统治百姓的君主不能够不慎重地选取臣子,平民百姓不能够不慎重地选择朋友。朋友,是用来相互帮助的。要是奉行的原则不同,用什么来相互帮助呢?把柴草均匀地铺平而点上火,火一直向最干燥的柴草上烧去;在平整的土地上灌水,水一直向潮湿的低洼地流去。那同类事物的相互依随就像这样的显著。依据一个人所结交的朋友来观察这个人,那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要选择好人做朋友,不能够不慎重,这是成就德行的基石。《诗经》上说:“不要扶着大车向前进,尘土灰暗会脏身。”这讲的便是不要和小人相处的意思。
过于傲慢而爱好展示自己,好像很有智慧,其实并没有智慧。懦弱而容易改变自己的志向,好像很仁厚,其实并不仁厚。强悍鲁莽,好像勇敢,其实并不勇敢。
仁、义、礼、善,对于人来说,就像财物粮食对于家庭似的。占有得多的就富足,占有得少的就贫穷,完全没有的就困窘。故而,大的仁、义、礼、善的事做不到,小的又不肯去做,这便是亡国灭身的道路。
任何事物,都是有必定的缘由才出现的。它产生的地方,也便是它回归的地方。
流言蜚语,消灭它;钱财女色,远离它。祸患所赖以出现的根源,都出生于那些细微的地方。故而君子及早地消灭祸患的苗头。
讲话真实的人,在于阙疑之中。疑惑的不讲,没有请教过的不讲。
明智的人对事情非常清楚,对事理非常精通,我们不能够不忠诚地去侍奉明智的人啊。故而说:“对于君子,是很难使他愉快的,不通过正当的途径去使他愉快,他是不会愉快的。”
俗话说:“滚动的圆球滚到凹坑就停息了,流言蜚语碰到明智的人就停息了。”这便是那些私家之言与邪恶的学说憎恶儒者的缘故。是对是错疑惑不决,就用久远的事情来衡量它,用新近的事情来检验它,用公正的观点来考察它,流言蜚语便会因此而停息,邪恶的言论便会由此而消亡。
[原文]
曾子食鱼,有余,曰:“泔之。”门人曰:“泔之伤人,不如奥①之。”曾之泣涕曰:“有异心乎哉?”伤其闻之晚也。
无用吾之所短,遇人之所长。故塞而避所短,移而从所仕。疏知而不法,察辨而操辟,果勇而亡礼,君子之所憎恶也。
多言而类,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无法,而流喆然,虽辩,小人也。
国法禁拾遗,恶民之串②以无分得也。有夫分义,则容天下而治;无分义,则一妻一妾而乱。
天下之人,唯各特意哉,然而有所共予也。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师旷,言治者予三王。三王既已定法度、制礼乐而传之,有不用而改自作,何以异于变易牙之和,更师旷之律?无三王之治,天下不待亡!国不待死!
饮而不食者,蝉也;不饮不食者,浮蝣也。
虞舜、孝己孝而亲不爱;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仲尼、颜渊知而穷于世,劫迫于暴国,而无所辟之。则崇其善,扬其美,言其所长而不称其所短也。
惟惟而亡者,诽也;博而穷者,訾也;清之而俞浊者,口也。
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
诰誓不及五帝,盟诅不及三王,交质子不及五伯。
[注释]
①奥:腌藏。②串:通“惯”,习惯。
[译文]
曾子吃鱼,有吃剩下的,便讲:“用米汁把它浸泡起来。”他的学生讲:“用米汁浸渍的鱼会伤害人的身体,不如再把它腌一下。”曾子流着眼泪讲:“我难道别有用心吗?”为自己听见此种不同的意见太晚而觉得悲伤。
不要拿自己的短处去应对别人的长处。故而,碰到阻挡时就要回避自己的短处,一有举动,就要尽力发挥自己的长处。知识粗疏而不合法度,即使能明察和辨别事物但行为邪僻,果断勇敢却不依据礼的要求办事,这全是君子所憎恶的。
话多而又合乎礼义的人,是圣人。话少而合乎礼义的人,是君子。话多而不合乎礼义的,像酒醉后说胡话的人,就算能言善辩,也是小人。
国家的法令阻止人们捡拾别人遗失的东西,这是讨厌人们习惯于贪得非分的东西。有名分等级,整个天下都能管理好,没有名分等级,便是只有一妻一妾也纷乱不安。
天下的人,即使各自都有特殊的认识,但也有一起赞许的东西。谈论食物味道的人,都一起赞许易牙;谈论音律的人,都一起赞许师旷;谈论治国之道的人,都一起赞许禹、汤王、周文王和周武王。三王既然已经制定了法度与礼乐,而且也已传到后世,要是有人不遵从他们的治国之道而自作主张地另搞一套,这与改变易牙的烹调方法,更动师旷的音律,无视三代之王的治国之道有何分别呢?天下不需要等多久就会消亡,国家不需要等多久就会消亡。
光喝水而不吃东西的,是蝉;不喝水又不吃东西的,是蜉蝣。
虞舜、孝己,孝顺父母而不被父母所爱;比干、子胥,忠于君主而不被君主所用;孔子、颜渊,明智通达而被世道所困,被迫生活在暴君统治的国家中而又无法离去。故而,他们就崇敬善良的美德,宣传美好的名声,讲说自己的长处而回避自己的短处。
当面对人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不过却没有好的结果,这是因为他经常在背地里诽谤别人。知识渊博而处境困厄的,这是因为他经常诋毁别人。越想澄清自己的名声而名声愈来愈混浊的,是因为他常常搬弄口舌。
君子可以做到使自己品德高尚,但并不能保证自己获得别人的尊重。君子可以做到能够使自己成为可用之才,但并不能保证自己获得别人的任用。
对下面的民众发布告诫的命令与誓言,在五帝时期是没有的;诸侯国之间相互结盟誓约,在三王时期是没有的;两国之间相互交换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在五霸的时期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