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以意逆志与诠释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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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叙事伦理话语批判(1)

青年批评家谢有顺以《铁凝的叙事伦理》一文获2003年《当代作家评论》奖,以《中国小说的叙事伦理》等系列论文“对叙事伦理问题做了深刻而独到的阐释”[1]获第四届中国青年作家、批评家论坛2005年度青年批评家奖。以此叙事伦理为主题的论文在2003年、2005年两次获奖为标志,叙事伦理的研究成为当下文学批评的新热点。以叙事伦理为题目的小说研究评论层出不穷:不仅有理论上以叙事伦理为目标突破伦理批评困境的探讨[2];而且有现当代文学整体审视[3]、小说作品新论[4]以叙事伦理为话题的文学论文。还有众多的文学批评论文围绕叙事伦理考察小说文本[5]。叙事伦理成为当下小说批评研究的关键词。

一、伦理批评的困境

小说创作被纳入道德审视的视野,这不仅是中国文化传统的遗留,也是现实语境的需求。抄袭剽窃之说、人文精神之争、文学与道德之辨等等话题就是当代小说创作导引的道德论题。然而,当代小说发展的潮流与文学研究现代范式的冲击,使得伦理批评陷入失语的困境。传统伦理批评仅仅处理了小说创作作为社会行为的一般性道德问题,而没有触及其作为艺术的特殊性道德问题。

具体来看,从道德伦理的视野审视小说创作,提出了小说创作职业的道德问题与小说创作中的伦理问题。对于前者,传统伦理话语中提出的道德标准以及行为准则仍然有效。譬如剽窃、抄袭问题,其本身在道德上是值得谴责的,是一个不争的理论共识。在这一层次上,针对文学创作者在具体的写作活动中应该承担的道德与法律责任,其处理的方法是现实的法律手段[6]。

而针对小说创作中的伦理问题,传统伦理批评聚焦小说世界中伦理因素,以道德批判的方式展开。在理论上设定创作者的道德追求、文学作品的道德因素与作品的道德效果之间直接的因果关系,这种方法建构了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同质同构道德关系。因此,在批评中捕捉作家的道德立场、审视小说人物的道德取向,以此来对小说道德价值作评判。

当代语境中的道德多元化与叙事艺术独立性使这种批评方式陷入失语的困境。一方面,现代民主社会所崇尚的道德多元现象,使得任何一个道德评判缺乏价值普遍性的支持。在现代社会中,针对每一个道德评判均能找到其他同样说得通、可供选择的道德评判立场。但更多的是,当代小说创作的规模以及自身特点决定了传统的伦理准则无法提供对这些特殊之处的解决办法。当代小说艺术独立性的建构使得伦理批评陷入困境。

当代小说创作以其叙事虚构的本体性建构获得了其社会存在的合法性。被称之为“小说社会”的欧洲社会与被叫做“小说之子”的欧洲人[7](P8),创造一个道德审判被悬置的想象领域,促成了近代小说的兴起。而近代小说兴起依赖的市民社会、个人主义和个人消费、个人经验迷恋以及印刷机器等要素构成了中国当代小说发展的社会语境。在这种语境中,中国当代小说建构了叙事虚构的现代小说品质。特别是先锋小说、新历史小说等为典型代表的诸多实验小说为中国小说创作走向成熟补上了叙事观念觉醒的一课。小说创作中个人经验的表达、自由地虚构、强调叙事及叙事主体自身的意义等等显示了叙事观念的成熟。

借重米兰·昆德拉关于小说留在“道德审判被悬置的疆域”的论说:“悬置道德审判并非小说的不道德,而是它的道德。这道德与那种从一开始就审判,没完没了地审判,对所有人全都审判,不分青红皂白地先审判了再说的难以根除的人类实践是泾渭分明的。如此热衷于审判的随意应用,从小说智慧的角度来看是最可憎的愚蠢,是流毒最广的毛病。这并不是说,小说家绝对地否认道德审判的合法性,他只是把它推到小说之外的疆域。”[7](P8)中国当代小说叙事自觉成为了抵挡传统伦理批评的挡箭牌。

当代小说创作的叙事自觉瓦解了宏大叙事的单一性,呈现出叙事多元化,使得小说文本中出现大量的不可靠叙事。不仅狂人、白痴、疯子成为叙述者,使小说文本成为不可靠叙事;而且建构了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人物-受述者-隐含读者—读者等等小说世界丰富的话语层次。传统小说建构封闭性文本,直露地告诉读者如何去理解人物、主题和环境,从而控制读者的解释。而当代小说则创造开放文本,力图释放出多种多样的联系和解释。因此,对小说创作的伦理分析与判断陷入一个复杂困难的境地:“我们在叙事里所处的任何一个伦理位置都是四种伦理情境互动的结果:(1)故事世界里的人物的伦理情境;(2)与讲述行为直接联系的叙述者是伦理情境:譬如,各种不同的不可靠性会再现各种不同的伦理位置;(3)与作者的读者相联系的隐含作者的伦理情境;(4)真实读者的伦理情境,它们与价值观和信念系统以及叙事引导读者去占据的位置相联系。”[8](P48)

同时,现代文学理论的美学视野与语言学转向支撑着当代小说叙事艺术的独立性建构。以人类智慧真、善、美基本类型的区分、审美无利害性观念的普遍认同以及艺术的审美共同性建构为基础的美学视野成为传统伦理批评的巨大障碍。现代文学理论形成了文学研究形式主义范式,其关注文学自主性更是对传统伦理批评造成空前的挤压。

可以说,当代小说独立性的建构与文学研究的现代性追求使得伦理批评陷入困境。传统伦理批评对小说与现实的同质同构道德关系建构遭受质疑。叙事伦理的提出正是突破这一困境的尝试。叙事伦理这一术语显示了道德伦理视野对小说独特性的关注,它力图在关注小说作为叙事艺术的内在特质前提下,重建伦理批评的有效性。

二、叙事伦理的可能性

汲取现代伦理学说与现代叙事学成果,叙事伦理成为文学伦理批评的新的可能性路径,叙事伦理话语的建构被视为新的叙事革命。故事成为当代社会经验的普遍形式,以故事为材料的小说艺术承受着强烈的伦理期待;而消费主义语境使当代小说创作伦理问题尤为突出。“面对当下日渐肤浅而轻松的写作处境,叙事的伦理向度应该成为一个新的尺度,以保证写作的精神重量。……对叙事伦理的召唤,甚至可以看作是一场新的叙事革命。”[9]叙事伦理的提出得益于现代性伦理论说与新叙事学两种理论与思想资源。

首先,叙事伦理的语义内涵来源于刘小枫的现代性伦理论说。在汉语世界中,“叙事伦理”这一术语的首次出现是在《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中。在这充满机趣和智慧的哲学随笔中,刘小枫所提出的伦理、叙事、叙事伦理、叙事伦理学等术语概念,所提出的“一种生命感觉就是一种伦理;有多少种生命感觉,就有多少种伦理”[10](P3)、“呵护现代生活秩序中脆弱的个体生命的叙事本身,成为一种生活伦理”[10](153)等等命题,以及在叙事与伦理关联中展开思考的方法,成为后来众多研究叙事伦理的经典范例。因此,出现了“从叙事伦理入手探察当前官场小说的精神内质”[11]、“按照刘小枫的理论学理论,张旻的情爱小说应该看作是一种叙事伦理,是一种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12]等等从叙事伦理角度展开的小说评论研究。

设定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一个伦理的述说,关注其传达的某种带有价值判断的生命意义;这一系列的叙事伦理研究在小说文本中提取不同类别的伦理主题,并提出了现代主义伦理、消费伦理等伦理类型以及欲望叙事等叙事伦理类别。在这小说研究评论中,叙事伦理的语义内涵是叙事的伦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