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资治通鉴》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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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长乐老冯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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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谁贤乎?

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愆(qiān):过错,罪过。为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军(治京兆府,今陕西西安市)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李守贞势力最大。),朝廷继遣诸将讨之。昭义节度使常思屯潼关,白文珂屯同州,而白再荣位在上,赵晖屯咸阳。惟郭从义、王峻置栅近长安,而二人相恶如水火,自春徂秋(徂(cú):至,及。),皆相仗莫肯攻战。),时君亦有责焉,何则?不正之女,中士羞以为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为臣。

葛剑雄.乱世的两难选择:冯道其人其事.见:葛剑雄.往事与近事.北京:三联书店,1996

十一月,郭威命有司迁隐帝梓宫于西宫。后来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以为相,彼又安肯尽忠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

讲评

本篇选自《资治通鉴》卷二六八、卷二七〇、卷二七二、卷二七五至卷二七七、卷二七九至卷二八四、卷二八六至卷二九一,《后梁纪》三、五,《后唐纪》一、四、五、六、八,《后晋纪》一至五,《后汉纪》一至四,《后周纪》一、二。),葬以公礼。威不许,曰:“仓猝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罪已大矣,况敢贬君乎!”

太师冯道帅百官谒见郭威,具以状闻,威见,犹拜之,道受拜如平时,徐曰:“侍中此行不易!”

丁亥,郭威帅百官诣明德门起居太后(起居:为臣下入宫向皇帝或太后等探视、问安的一种礼仪制度。),且奏称:“军国事殷(殷:众、多。),请早立嗣君。”太后诰称:“郭允明弑逆(郭允明弑逆:乾祐三年(950),后汉隐帝听信谗言,杀害功臣,郭威以清君侧为名,向京城进军,隐帝亲率军队在开封北郊抵抗,战败逃跑中被杀。关于杀隐帝之人,《实录》、《旧五代史》都说是隐帝的亲信郭允明,而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考异》中持怀疑态度,故书曰“为乱兵所弑”。纪年自后梁太祖乾化元年(911)到后周太祖显德元年(954)。河东节度使崇,忠武节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宁节度使赟,开封尹勋,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议择所宜。”

赟,崇之子也,高祖爱之,养视如子。郭威、王峻入见太后于万岁宫,请以勋为嗣。太后曰:“勋久羸疾不能起。”威出谕诸将,诸将请见之,太后令左右以卧榻举之示诸将,诸将乃信之。于是郭威与峻议立赟。

路育松.从对冯道的评价看宋代气节观念的嬗变.中国史研究,2004(1)

十二月,甲午朔,郭威发大梁(大梁:本战国魏都邑,在今河南开封市西北。魏亡,大梁亦成为废墟。隋、唐以后,习称开封为大梁。)。

后人在谈到五代文武关系、文官处境时,经常会提到后汉禁军统帅史弘肇的一句话:“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据说后汉的建立者刘知远也说过“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之类的话。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赟遣使慰劳。

诸将受命之际,相顾不拜,私相谓曰:“我辈屠陷京城,其罪大矣;若刘氏复立,我辈尚有种乎!”己酉,威闻之,即引兵行,趣澶州(趣:赶往。澶州:治德胜城,今濮阳县东南五里。)。辛亥,遣苏禹珪如宋州迎嗣君(如:前往。可以说,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文士地位最为低下的时代,“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只是文人自身的感叹,也是武夫们发自内心的蔑视。)。

壬子,郭威渡河,馆于澶州。癸丑旦,将发,将士数千人忽大噪。威命闭门,将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或裂黄旗以被威体,共扶抱之,呼万岁震地,因拥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丙辰,至韦城(韦城:县名,属滑州,治今河南滑县东南。更为重要的是,五代十国虽前后不到54年,政权鼎革却异常激烈,装点面门、立班朝堂的文臣们又不可缺少,这就使得士人不管被迫还是主动,都无法彻底归隐,传统儒家的君臣观念遇到挑战,个人的生存与对君主的忠诚、公与私的冲突在此时显得尤其尖锐。戊午,威至七里店,窦贞固帅百官出迎拜谒,因劝进。威营于皋门村。

武宁节度使赟已至宋州,王峻、王殷闻澶州军变,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将七百骑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马铎将兵诣许州巡检。崇威忽至宋州,陈于府门外,赟大惊,阖门登楼诘之。对曰:“澶州军变,郭公虑陛下未察,当奏事而已,故遣崇威来宿卫,无他也。”赟召崇威,崇威不敢进。

五代的文士在乱世如何自处?他们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本讲所选冯道,无疑是个绝好的个案。崇威以郭威意安谕之。

严修.重新审视冯道.复旦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何则?大节已亏故也。拱嘿(mò):拱手不言。

郭威遗赟书,云为诸军所迫,召冯道先归,留赵上交、王度奉侍。道辞行,赟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公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崇威夺吾卫兵,事危矣,公何以为计?”道默然。客将贾贞数目道,欲杀之。

冯道历仕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晚年自撰《长乐老叙》讲述一生官职、荣耀,乃以再荣权知留后,强调“孝于家”、“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崇威迁赟于外馆,杀其腹心董裔、贾贞等数人。

后周太祖广顺元年(辛亥,951)春,正月,己卯,以太师冯道为中书令,加窦贞固侍中,苏禹珪司空。

广顺二年(壬子,952)

十二月,翰林学士徐台符请诛诬告李崧者葛延遇及李澄(徐台符:李崧之好友。后汉隐帝乾祐元年(948)十一月,众推道为节度使。道曰:“我书生也,葛延遇和李澄诬告李崧谋反,致使李崧全家遇害。),冯道以为屡更赦,不许。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这应该是他个人在乱世生存的经验之谈。

广顺三年(癸丑,953)

后汉隐皇帝乾祐三年(庚戌,950)

六月,初,唐明宗之世,宰相冯道、李愚请令判国子监田敏校正《九经》,刻板印卖,朝廷从之。丁巳,板成,献之。由是,虽乱世,《九经》传布甚广。

后周太祖显德元年(甲寅,954)

二月,世宗闻北汉主入寇,欲自将兵御之,群臣皆曰:“刘崇自平阳遁走以来(平阳遁走:广顺元年(951),郭威称帝,随后刘崇于晋阳称帝,建立北汉政权,十月,亲率大兵进攻晋州(治临汾县,今山西临汾市,古称平阳),十二月大败而回。从《旧五代史》的记载来看,冯道自己的总结大体属实,所以作者薛居正虽然感叹他有一女二夫之嫌,但还是称赞“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礼”。),必不敢自来。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山陵有日:山陵,指皇帝的陵墓,此时世宗刚即位,948)

八月,急需做好修治太祖陵墓、安葬等事宜。),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帝曰:“崇幸我大丧,轻朕年少新立,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帝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尝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山否?”帝不悦。然而,到了欧阳修笔下,冯道被定性为“无廉耻者”,这似乎也成了后世的定论。

夏,四月,庚申,太师、中书令瀛文懿王冯道卒。道少以孝谨知名,唐庄宗世始贵显,自是累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愠(yùn):怒,生气。),滑稽多智,浮沉取容(浮沉取容:与世浮沉,讨好他人,以求安身。),尝著《长乐老叙》(《长乐老叙》:全文载《旧五代史》卷126《冯道传》,除了叙述一生官职荣耀,另有对一生言行之反省与总结,文曰,“静思本末,庆及存亡,盖自国恩,尽从家法,承训诲之旨,关教化之源,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宜择诸将为留后。”时李荣功最多,以三不欺为素。当时及后世对其评价的分歧,很令人深思。),自述累朝荣遇之状,时人往往以德量推之。欧阳修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廉耻”句,语出《管子·牧民篇》,强调礼、义、廉、耻是立国之本。维,即大纲、法则。)。”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况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

从本篇选文来看,“书生”、“务实”也许是冯道一生之精髓,他既有“依违拱嘿”、“图全苟免”的一方面,也经常向当政者进言,或委婉讽劝,或因此逃亡异乡,甚至不惜顶撞周世宗。),皆武夫战卒,岂于儒者果无其人哉?得非高节之士,恶时之乱,薄其世而不肯出欤?抑君天下者不足顾,而莫能致之欤?

二月,丁亥,汝州奏防御使刘审交卒。冯道出与崇威语,崇威乃登楼,赟执崇威手而泣。

即引斧自断其臂,见者为之嗟泣。开封尹闻之,白其事于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呜呼!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臣光曰:天地设位,圣人则之(天地设位,圣人则之:语出《周易·系辞上》,意谓天地将自然秩序皆安排妥当,圣人效法它,建立人间秩序。),以制礼立法,内有夫妇,外有君臣。是“书生”,有其所长,故当政者如走马灯,为维系政权正常运作,皆须仰仗于他,冯道也利用手中的权力,提出雕印儒家九经,为乱世文化传承作出了贡献。此人道之大伦也。

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范质:为后周宰相,赵匡胤建立宋朝,很快获得范质的支持,所以胡三省注云:“夷考范质之为人,盖学冯道者也。”),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臣愚以为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织纴(rèn):指织作布帛。),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要“务实”,所以虽朝代更替,屹立不倒,成为乱世士人求生存的典型。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自河中、永兴、凤翔三镇拒命以来(当时起兵对抗朝廷者,若逆旅之视过客(逆旅:旅馆。),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愧怍(zuò):惭愧。语出《孟子·尽心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或以为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三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臣愚以为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智士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嘿(依违:模棱两可。作为编年体史书,《资治通鉴》在呈现历史人物的生平时,亦有纪传体所没有的优点,其背景更为立体,亦可使读者对历史人物的立身行事有更深刻的理解。),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或谓道能全身远害于乱世,斯亦贤已。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全身远害为贤哉!然则盗跖病终而子路醢(盗跖病终:盗跖,先秦大盗,据《庄子·盗跖》所载,他率卒九千,纵横天下,最后病终于床。子路醢:子路,孔子的学生,以政事见称,最后在卫国内乱中被杀,帝遣左飞龙使李彦从将兵赴之。

后汉高祖乾祐元年(戊申,尸体被剁成肉酱。帝患之,欲遣重臣临督。

思问录

试比较《资治通鉴》相关记载与《旧五代史·冯道传》对冯道评价的异同。或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魏高贵乡公:即曹髦(241—260),曹魏的第四个皇帝,反抗权臣司马昭不遂,被杀,死后被废去皇帝名号,贬回以前的封号高贵乡公。),神器不可无主。己丑,郭威帅百官表请以赟承大统。

武宁节度使赟留右都押牙巩延美、元从都教练使杨温守徐州,与冯道等西来,在道仗卫,皆如王者,冯道等四出安抚兵民,左右呼万岁。宋州:治宋城县,今河南商丘县南。),下书抚谕大梁士民,以昨离河上,在道秋毫不犯,勿有怀疑。

予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死事之人十有五(全节之士三,死事之人十有五:欧阳修撰《新五代史》,以儒家伦理品评五代人物,提出五代文武官员气节完全者三人:王彦章、裴约、刘仁瞻,为立《死节传》(《新五代史》卷32);为君主而死者十五人,为立《死事传》(《新五代史》卷33)

壬午,以郭威为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诸军皆受威节度。威将行,问策于太师冯道。道曰:“守贞自谓旧将,为士卒所附,愿公勿爱官物(爱:吝惜。),以赐士卒,则夺其所恃矣。”威从之。由是众心始附于威。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君事雠,语其智则社稷为墟。吏民诣阙上书,以审交有仁政,乞留葬汝州,得奉事其丘垄(丘垄:坟墓。),诏许之。州人相与聚哭而葬之,为立祠,岁时享之。太师冯道曰:“吾尝为刘君僚佐,观其为政,无以逾人,非能减其租赋,除其徭役也,但推公廉慈爱之心以行之耳。此亦众人所能为,但他人不为而刘君独为之,故汝人爱之如此。使天下二千石皆效其所为,何患得民不如刘君哉!”

五代十国,武将跋扈,成为历史舞台的主角,文士则是点缀场面的道具。太后诰所司,择日,备法驾迎赟即皇帝位。郭威奏遣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诣徐州奉迎。

少顷,崇威出,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帅部兵为赟宿卫,徐州判官董裔说赟曰:“观崇威视瞻举措(视瞻举措:观察、举止,意为言行举止。),必有异谋。道路皆言郭威已为帝,而陛下深入不止,祸其至哉(其:将要。)!请急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使夜以兵劫崇威,夺其兵。明日,掠睢阳金帛(睢阳:宋城原名睢阳。我们细读《资治通鉴》对冯道的叙述,或许对乱世士人的自处、个人对国家的权利与义务、公与私的关系等,会有一番自己的看法。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赟犹豫未决。是夕,崇威密诱令超,令超帅众归之。赟大惧。

五月,自唐末以来,所在学校废绝,蜀毋昭裔出私财百万营学馆,且请刻板印《九经》,蜀主从之。由是蜀中文学复盛。

予尝闻五代时有王凝者,家青、齐之间,为虢州司户参军,以疾卒于官。凝家素贫,一子尚幼,妻李氏,携其子,负其遗骸以归,且请援兵,东过开封,止于旅舍,主人不纳。李氏顾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牵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恸曰:“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所执邪!”

结合冯道的生存之道及其政治修为,谈谈你对冯道生于乱世却历仕四朝的看法。),募士卒,北走晋阳。赟曰:“汝辈勿草草,此无预冯公事。王峻嘉台符之义,白于帝,癸卯,收延遇、澄,诛之。),势蹙气沮(势蹙气沮:形势窘迫,气馁。惟王溥劝行,帝从之。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事亲、事君、事长、临人之道,旷蒙天恕,累经难而获多福,曾陷蕃而归中华,非人之谋,是天之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