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巩:县名,治今河南巩义市东北老城。),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十二月,置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
大业三年(丁卯,607)
春,正月,朔旦,大陈文物。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见而慕之,请袭冠带,帝不许。明日,又率其属上表固请,帝大悦,谓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备,致单于解辫,卿等功也。”各赐帛甚厚。
三月,辛亥,帝还长安。
癸丑,帝使羽骑尉朱宽入海求访异俗,至流求国而还(流求国:指台湾本岛。)。
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
牛弘等造新律成,凡十八篇,谓之《大业律》;甲申,始颁行之。民久厌严刻,喜于宽政。其后征役繁兴,民不堪命,有司临时迫胁以求济事,不复用律令矣。旅骑尉刘炫预修律令(刘炫(约546—约613):经学家,博通经史,开皇年间与诸儒修订《五礼》,授旅骑尉。),弘尝从容问炫曰:“《周礼》士多而府史少(府史:官府中从事具体事务的小吏。司马光《知人论》:“谨盖藏,吝出纳,治文书,精会计,此府史之职也。”下文中的令史,含义与府史相同。),今令史百倍于前,减则不济,其故何也?”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殿最:官员考课的成绩﹐下等称为殿,上等称为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虑覆治,若锻不密,则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故谚云:‘老吏抱案死。’事繁政弊,职此之由也。”弘曰:“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处,何故?”炫曰:“往者州唯置纲纪(纲纪:指州的主要佐官长史、司马。因其负责一州属吏的管理,故称。),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余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省官不如省事,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弘善其言而不能用。壬辰,改州为郡;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改上柱国以下官为大夫;置殿内省,与尚书、门下、内史、秘书为五省;增谒者、司隶台,与御史为三台;分太府寺置少府监,与长秋、国子、将作、都水为五监;又增改左、右翊卫等为十六府;废伯、子、男爵,唯留王、公、侯三等。
丙寅,车驾北巡;己亥,顿赤岸泽。五月,丁酉,突厥启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来朝(特勒:特勤之误。突厥等北方民族中称呼可汗子弟为特勤,相当于中原王朝之亲王。)。戊午,发河北十余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丙寅,启民遣其兄子毗黎伽特勒来朝。辛未,启民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
六月,戊子,车驾顿榆林郡(榆林郡:治榆林,今内蒙古准格尔旗东北黄河南岸十二连城。)。帝欲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涿郡:治蓟县,今北京城区西南隅。),恐启民惊惧,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谕旨。启民奉诏,因召所部诸国奚、霫、室韦等酋长数十人咸集。晟见牙帐中草秽,欲令启民亲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启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启民乃悟曰:“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
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教之;将军之惠,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于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帝闻晟策,益嘉之。
丁酉,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义成公主(?—630):隋宗室女,开皇十九年(599),和亲东突厥启民可汗。在突厥生活近三十年,先后为启民可汗、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之可敦(后妃)。唐贞观四年(630)二月,唐灭东突厥时被李靖所杀。)。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入贡。
秋,七月,又诏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紫河:又作紫干河。即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南、清水河县西北之浑河(旧作红河),为黄河支流。)。尚书左仆射苏威谏,上不听,筑之二旬而毕。帝之征散乐也(散乐:隋唐时期指从西域传入的吞刀、吐火、爬杆、走索等杂技、幻术,又称百戏。),太常卿高颎谏,不听。
颎退,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周天元:北周宣帝宇文赟,在位一年后禅位,自称天元皇帝。),殷鉴不远,安可复尔!”颎又以帝遇启民过厚,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又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礼部尚书宇文私谓颎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又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光禄大夫贺若弼亦私议宴可汗太侈。并为人所奏。帝以为诽谤朝政,丙子,高颎、宇文、贺若弼皆坐诛,颎诸子徙边,弼妻子没官为奴婢。事连苏威,亦坐免官。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自蒙寄任,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皆颎所推荐,自余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海内富庶,颎之力也。及死,天下莫不伤之。先是,萧琮以皇后故,甚见亲重,为内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缌麻以上,皆随才擢用,诸萧昆弟,布列朝廷。琮性澹雅,不以职务为意,身虽羁旅,见北间豪贵,无所降下。与贺若弼善,弼既诛,又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帝由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
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泝金河(泝:即“溯”字,逆流而行。金河:即古芒干水。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大黑河,在隋榆林郡附近汇入黄河。)。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甲士五十余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令宇文恺等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干(gàn):夯筑土墙时所用木板。),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楼橹:古时守城或攻城的高台。)。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启民奉庐帐以俟车驾。乙酉,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于帐前(袒割:袒露右膊而割切牲肉。古代国君敬老之礼。),莫敢仰视。帝大悦,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呼韩:西汉时期的匈奴呼韩邪单于,与汉代和亲,娶汉宫女王昭君。),屠耆接踵来(屠耆:匈奴单于子弟封为屠耆王。匈奴尚左,左屠耆王常以太子为之。汉人称左、右屠耆王为左、右贤王。);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
帝赐启民及公主金瓮各一,并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受赐各有差。帝还,启民从入塞,己丑,遣归国。
冬,十月,敕河北诸郡送一艺户陪东都三千余家,置十二坊于洛水南以处之。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张掖:郡名,治张掖县,今甘肃张掖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远略,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蒙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帝大悦,赐帛五百段,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之。以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啖之以利,劝令入朝。自是西域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于送迎,糜费以万万计,卒令中国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导也。
大业四年(戊辰,608)
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军百余万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丁男不供,始役妇人。
三月,壬戌,倭王多利思比孤遣使入贡,遗帝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无礼者,勿复以闻。”
乙丑,车驾幸五原(五原:郡名,治九原县,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西北西小召乡土城村古城,一说五原县西南。),因出塞巡长城。行宫设六合板城,载以枪车。每顿舍,则外其辕以为外围,内布铁菱;次施弩床,皆插钢锥,外向;上施旋机弩,以绳连机,人来触绳,则弩机旋转,向所触而发。其外又以矰周围,施铃柱、槌磐以知所警。
帝募能通绝域者,屯田主事常骏等请使赤土,帝大悦,丙寅,命骏赍物五千段,以赐其王。赤土者,南海中远国也。
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余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榆谷:胡三省注曰“此榆谷当在榆林西”,在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境。)。
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西平:郡名,治湟水县,今青海乐都县。),遣使请降求救;帝遣安德王雄出浇河(浇河:郡名,治河津县,今青海贵德县。),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述至临羌城(临羌城:在今青海湟源县南。),吐谷浑畏述兵盛,不敢降,帅众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头、赤水二城(曼头城:在今青海共和县西南。胡三省注曰“曼,音万”。赤水城:在今青海兴海县东南黄河西岸,隋平吐谷浑,在此设置河源郡。),斩三千余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郡、县、镇、戍,天下轻罪徙居之。
八月,辛酉,上亲祠恒岳,赦天下。河北道郡守毕集,裴矩所致西域十余国皆来助祭。
大业五年(己巳,609)
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
戊子,上自东都西还。
二月,戊申,车驾至西京。
三月,己巳,西巡河右;乙亥,幸扶风旧宅(扶风:郡名,治今陕西凤翔县。)。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临津关:今甘肃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西北大河家。),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
六月,辛丑,帝谓给事郎蔡徵曰:“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对曰:“此其所以不能长世。”丙午,至张掖。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召使入朝。壬子,帝至燕支山(燕支山:亦谓焉支山。今甘肃山丹县东南大黄山。),伯雅、吐屯设等及西域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锦罽(jì):丝织物和毛织物。),焚香奏乐,歌舞喧噪。帝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郡县督课之。骑乘嗔咽(嗔(chēn)咽:众多、繁盛的样子。),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戍卒以守之。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扞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
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帝谓裴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巨亿万计;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征破其家。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
讲评
本篇选自《资治通鉴》卷一八〇至卷一八一,《隋纪》四至五,纪年自隋文帝仁寿四年(604)至隋炀帝大业五年(609)。选文内容从隋文帝去世、隋炀帝继位开始,至隋朝的全盛时期为止,主要节选了隋炀帝在位前六年间进行政策调整和制度改革、营建东都、开凿运河、南下扬州、巡游北境、西巡张掖等重大历史事件。
选文反映出隋炀帝超乎寻常的施政节奏,以及隋朝走向灭亡的复杂历史背景。隋朝亡国的原因,主要是由于隋炀帝贪图帝王的个人功业,好大喜功,忽略了百姓的生存权利,大兴土木,连年发动对外战争,最终导致天下大乱。隋炀帝是那种好奇心和好胜心都非常强烈的帝王,他“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却过于迷信制度而怀疑人心,急切地开疆拓土,兴利改制,而没有在治国思想建设和人心教化方面下工夫。他实行的许多政策,如通过免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而限制贵族多占土地的特权,提高成丁年龄以减轻百姓负担,规定百官不得计考增级以提高行政效率,以及缩小封爵范围等,都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但是,在政治社会转型期,这些改革措施的触及面过大,首先引起贵族的不满和反抗,导致改革的全面受阻和转向。他追求的施政节奏也没有为制度的大调整提供宽松的环境,例如大业三年新律颁布,“民久厌严刻,喜于宽政”,是深得民心的好事。但是,减省刑罚的初衷却在其过于频繁的民力征调中彻底落空。
旧史对隋炀帝亡国原因的分析主要着重于其骄奢淫欲,讲大排场,不顾百姓死活。本篇选文则主要侧重于其行政节奏过快,这是后来社会秩序全面崩溃的直接诱因。虽然许多举措和政策都是为了巩固统一多民族国家,但过快的施政节奏,超出了当时各级官员及百姓的承受范围。急政是其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急政的背后,有着大一统重建初期的客观形势,也有国家形态和政治体制转型期的特殊背景,正如刘炫所说,这是一个“官事不省”而不可能从容的时代,历史交给隋炀帝的,就是一个无法放慢的节奏。当然,更主要的还是隋炀帝对帝王功业的过度追求,对民瘼的漠视,不把百姓当人看。虽然在大业六年以前,天下局势还没有大的动荡,甚至从表面上看,大业五年的形势还是一片兴盛景象,所谓“隋氏之盛,极于此矣”,但是,大业后期的天下乱局,无疑是在大业初年隋炀帝的急政中就埋下了隐患。
为什么强盛的隋朝在短短的几年间就从一个极盛的局面走向土崩瓦解?这是历史留给后人的沉重思考,也是紧接着隋朝而出现的唐王朝不可回避的问题。可以说,贞观之治局面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对隋朝短命而亡历史教训的总结和反思之上的。
思问录
归纳大业五年以前隋炀帝的帝王功业。
分析隋炀帝时期行政节奏过快的主客观原因,进而探讨隋朝短命的历史根源。
延伸阅读
胡戟.隋炀帝新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袁刚.隋炀帝传.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