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秦汉交通史稿(增订版)(当代中国人文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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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秦汉交通道路建设(一)

一全国陆路交通网的形成

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实现统一之后,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以“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急切需要加强交通以巩固统一。于是立即致力于全国交通网的建立,在战国交通的基础上,“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史记·秦始皇本纪》),经过修整与沟通,将各国道路纳入以全国为规模的交通系统之中。在秦始皇时代,大致由这样一些主要交通干线纵横交错,结成了全国陆路交通网的大纲。

三川东海道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史记·秦始皇本纪》)。这条大路即由关中东向直指海滨。其与黄河并行的区段,曾有“殽道”、“成皋道”之称。楚汉战争中刘邦军与项羽军攻守进退,曾据三川东海道反复争夺。西汉长安和东汉洛阳两个重要都市,由这条道路得以交通。由于所联系地区经济地位重要,人口亦较密集,于是成为秦汉时期承当运输量最大的交通干线。章巽《秦帝国的主要交通线》(载《学术月刊》,1957(2))一文以为由关中向正东的大道在三川地区即向东北东方向折入齐地,中国历史博物馆通史陈列《秦开辟驰道示意图》亦从此说。王京阳《关于秦始皇几次出巡路线的探讨》(载《人文杂志》,1980(3))、曹尔琴《秦始皇的驰道和法家路线》(载《西北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75(1))等文意见也相近。这似与当时情形不尽符合。秦在朐县界中立石以为秦东门,正应有直向正东的大道。史念海《河山集》附《战国时代经济都会图》中所绘关中向东的道路直达彭城。他在《秦汉时代国内之交通路线》(载《文史杂志》,3卷1、2期,收入《河山集》四集,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12月)文中考证沛公西行路线:“沛公发彭城,过砀郡,经阳城杠里,北攻昌邑。昌邑未下,乃西袭陈留,进攻开封,与秦将杨熊会战于白马。沛公此行,当系遵秦皇二十九年东游琅邪归来所行之驰道。”劳榦《论汉代之陆运与水运》(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6本,收入《劳榦学术论文集甲编》,台北,艺文印书馆,1976年10月)中也说道:“道路之中枢,实在梁国。”楚汉战争时两军在荥阳、彭城之间反复争夺,以及汉景帝时吴楚叛军正是在梁国受阻、终于致败的史实,均可支持此说。对于这条“沟通长安、洛阳两大都邑的交通干道”的历史作用、通行条件和具体走向,多有研究者进行了认真的勘察考论。参见辛德勇:《崤山古道考证》,见《古代交通与地理文献研究》,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7月。另有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1卷《京都关内区·长安洛阳道》,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5年5月;胡德经:《两京古道考辨》,载《史学月刊》,1986(2);王文楚:《西安洛阳间陆路交通的历史发展》,见《古代交通地理丛考》,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7月。

南阳南郡道出武关东南向,经南阳至于南郡,使关中平原与江汉平原得以沟通,又通过水陆交错的形式“南极吴、楚”(《汉书·贾山传》),与长江中下游衡山、会稽地区相联系。商鞅封地在这条古道上。参见王子今、焦南峰、周苏平:《陕西丹凤商邑遗址》,载《考古》,1989(7)。史念海说,此即“秦始皇二十八年北归及三十七年南游之途也”史念海:《秦汉时代国内之交通路线》,载《文史杂志》,3卷1、2期,收入《河山集》四集。。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之行,得到睡虎地秦简《编年记》“[廿八年],今过安陆”(三五贰)的证实。参见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释文7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其实,在实现统一之前,秦王政二十三年(前224),“秦王游至郢陈”(《史记·秦始皇本纪》),很可能也经由此道。也就是说,这条道路秦始皇或许曾三次经行。秦末,刘邦由这条道路先项羽入关。周亚夫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即由此道行洛阳。这条大道汉时又曾经称为“武关道”。《后汉书·王允传》:“将兵出武关道,以讨袁术为名,实欲分路征卓。”武关道先秦时期就是秦楚交往的主要通道。王开主编《陕西古代道路交通史》(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9年8月)也有关于武关道的考论。由《史记·货殖列传》“南阳西通武关”可知,因南阳地方“成为当时联络南北地区的最大商业城市和经济重心”,这条道路形成“交通盛况”王文楚:《历史时期南阳盆地与中原地区间的交通发展》,见《古代交通地理丛考》,4~5页。。

邯郸广阳道经河东、上党,或由河内北上至邯郸、广阳、右北平,通达燕赵。这条大道战国时已具有重要地位。史念海曾经指出:“太行山东边有一条主要道路,与太行山平行,纵贯南北,赵国都城邯郸和燕国都城蓟都是在这条交通线上。”史念海:《释〈史记·货殖列传〉所说的“陶为天下之中”兼论战国时代的经济都会》,见《河山集》,124页。秦始皇出巡曾行经这条道路的部分区段。汉高祖七年(前200)攻韩王信,导致平城之围,《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自平城过赵、雒阳,至长安”,也经由此道。刘秀经营河北,初则“晨夜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后“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其驰赴信都,方得立足,又循此道平定蓟、中山、邯郸,“行至鄗”,“命有司设坛场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以傍此大道之战略优势即皇帝位(《后汉书·光武帝纪上》)。秦汉时期的北岳,就在这条交通线上。参见王子今:《关于秦始皇二十九年“过恒山”——兼说秦时“北岳”的地理定位》,见《秦文化论丛》第11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年6月;《〈封龙山颂〉及〈白石神君碑〉北岳考论》,载《文物春秋》,2004(4)。

陇西北地道由关中通向西北,是为著名的“丝绸之路”的东段。秦统一后,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第一次出巡即经此道西行,即《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后来汉武帝出巡,也曾经经由这条道路。如元鼎五年(前112)“郊雍,至陇西,西登崆峒”(《史记·封禅书》)。元封四年(前107),又曾“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汉书·武帝纪》)。这条古道的某些路段,与秦人东进关中的路线有关,又成为促进东西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的干道。关于这条道路的走向、规模和历史演变,可参见鲜肖威:《甘肃境内的丝绸之路》,载《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2);吴礽骧:《两关以东的“丝绸之路”》,载《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4);王子今:《秦人经营的陇山通路》,载《文博》,1990(5)(秦文化·秦俑研究特刊)。

汉中巴蜀道秦据有巴蜀,当以跨越秦岭的畅通道路作为基本条件之一。秦岭山路险厄,工程极其艰巨。开通之后又历经拓修完善,形成故道、褒斜道、骆道、子午道数条南逾秦岭的路线。蜀道南段诸线路中,较为艰险者又有著名的阴平道。刘邦至汉中,“从杜南入蚀中”,还定三秦,亦通过秦岭栈道,“从故道还”(《史记·高祖本纪》)。汉武帝时,曾以“故道多阪,回远”,“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史记·河渠书》)。汉平帝元始五年(5)秋,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汉书·王莽传上》)。“后以子午,途路涩难,更随围谷,复通堂光”(《隶释》卷四《司隶校尉杨君孟文石门颂》)。曹真伐蜀,曾由骆谷进军。姜维北上,亦曾“率众出骆谷”(《三国志·蜀书·后主传》)。邓艾伐蜀,则经阴平道行险地取胜(《三国志·魏书·邓艾传》)。参见黄盛璋:《川陕交通的历史发展》,见《历史地理论集》;辛德勇:《汉〈杨孟文石门颂〉堂光道新解》,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0年1辑;严耕望:《阴平道辩》,载《新亚学报》,9卷2期;鲜肖威:《阴平道初探》,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8年2辑。一些线路的栈道遗迹,至今犹有遗存。

直道《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五年,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六国年表》: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为直道,道九原,通甘泉。”《蒙恬列传》:“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秦始皇出巡途中死于沙丘平台,“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史记·秦始皇本纪》)。直道从甘泉宫北行1 800里直抵边防重镇九原。秦代经营的交通大道多利用战国原有道路,只有直道是在秦统一后规划施工,开拓出可以体现秦帝国行政效率的南北大通道。司马迁行经直道全程,曾经发感慨说:“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史记·蒙恬列传》)史念海曾自秦汉甘泉宫遗址北上对直道进行实地考察,1975年即发表《秦始皇直道遗迹的探索》一文(载《陕西师大学报》,1975(3);《文物》,1975(10))。20世纪80年代已发表直道考察的收获有:《画家靳之林徒步三千里考察秦始皇直道》,载《光明日报》,19840819;王开:《“秦直道”新探》,载《西北史地》,1987(2);贺清海、王开:《毛乌素沙漠中秦汉“直道”遗迹探寻》,载《西北史地》,1988(2);孙相武:《秦直道调查记》,载《文博》,1988(4);延安地区文物普查队:《延安境内秦直道调查报告之一》,载《考古与文物》,1989(1)。《陕西交通史志通讯》1986年5期还曾刊出《秦直道实地考察专辑》。直道对于当时交通结构的形成意义重大。参见辛德勇:《秦汉直道研究与直道遗迹的历史价值》,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6(1);王子今:《秦直道的历史文化观照》,载《人文杂志》,2005(5)。对于秦直道的走向,认识则存在严重分歧。参见史念海:《直道和甘泉宫遗迹质疑》,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8年3辑;吕卓民:《秦直道歧义辨析》,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0年1辑。近年考古工作的收获,使若干疑问得以澄清。发掘收获以断代明确的出土资料,大致可以否定以为秦直道并非南北笔直,而推断其路线向西北迂回至于华池、定边的意见。《2009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陕西富县秦直道遗址》,载《中国文物报》,20100611;王子今:《陕西富县秦直道遗址:秦代的国家级高速公路》,载《光明日报》,2010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