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尾声中,他引用圣者克里斯朵夫的故事:“圣者克里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一夜,现在他结实的身体像一块岩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在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笔者注:这孩子是圣婴)这孩子就是未来,就是不朽的生命。古希腊的大哲苏格拉底提出了“精神接生术”的命题,显然,他希望“有思维的人”能通过精神接生术得到一个绝对知识的宁馨儿。
这宁馨儿是“真正的良知”(黑格尔评苏格拉底语),从而这“有思维的人”成为了万物的尺度。有思维的人所接出的婴儿同样就是未来,就是不朽的生命。老子在《道德经》中以为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睿智伟岸的人,应该虚怀若谷、谦恭下士(“知其雄,守其雌”),那么他就可以“复归于婴儿”,他就具备了“柔弱生之徒”的特性,惟婴儿之柔弱,才有了不朽的生命。这里,老子和圣者克里斯朵夫,和古希腊的大哲苏格拉底,都托出了一个婴儿,东方的睿智和西方的宗教、哲学,在这里邂逅。
在老子看来,一切生长着的、滋荣着的生命是柔弱的,而一切死亡着的、枯萎着的生命是僵硬的。水,平静而和缓地从深山流出,润物无声,泽被遐迩,那是柔和的象征。然而水却能无坚不摧,可以载舟,可以覆舟,使巨石危岸崩塌,日星隐耀,山川变色。当柳条抽丝吐绿、拂面迎人时,你知道这是春的消息,而当霜露既降,木叶尽脱时,那萧杀的冬天也将降临。老子把婴儿、“无极”和“朴”联系起来,他以为人类应该“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无极”、“复归于朴”,因为只有复归,人类才有可能有不朽的生命和未来。
你看那老子何等的和悦,他心灵里了无尘垢,微微地抬着头,微微地笑着,那是历尽人间沧桑、看透治乱兴亡、认清枯荣损益之后,大彻大悟者的欣然微笑。他的背稍向前弯,清明在躬,那是博大者的虚怀。童子既憨而且朴,稚气和浑厚,成了他充满活力的生命特征,他紧随着老子,或者说老子紧贴着他,甚至可以说,老子和童子合二为一。
对于老子的形象,在《神仙传》中有如此的记载:“老子……身长八尺八寸,黄色美眉,长耳大目,广额疏齿,方口厚唇,额有三五达理(皱纹),日角月悬(指额之两端),鼻有双柱(鼻梁奇阔),耳有三门……”显然这是神话传说中的异相之人,这些描述对我塑造老子并没有直接的影响,但有潜移默化的效应。一般说来老子在我画面上都双目微闭,但当它们张开时,的确“大目”莹然有光。额角宽广,如悬日月,有帝王像。这些都早已收入笔底,可说是《神仙传》的启发。又《史记》载:“盖老子百六十余岁,或言二百岁。”这“盖”字有怀疑之意,是不足信的,然而作为画家,我则画出了一位可以永寿的须发皓然的老者,何止二百岁。
至于老子的神采,在《史记》上有一段孔子问礼于老子的记载,孔子被训诫之后出来对弟子们讲:鸟能飞,鱼能游,兽能走,走者可以网捕,游者可以垂钓,飞者可以箭射;至于龙,我就不知道了,它乘风云而上天,我今天见到了老子,他就是龙啊!我可能画的正是一条龙,一条神龙。老子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幻化莫测的广大智慧,疏而不漏地笼罩天地古今。别小看这怀抱虚冲的老者,他阴柔进取的大智,曾使汉文帝、景帝恢复了帝国的元气,为汉武帝的强大奠定了雄厚的基础。
然而他却抱着“不争”的信念,骑着青牛与童子远去,据说出了函谷关之后迷不知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