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清代嫁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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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清代嫁妆的整体描述(8)

尽管抬送嫁妆为苦力劳动,此项工作却常常由专人垄断,他人不可随意从事。如安徽休宁吴氏宗族规定:抬送嫁妆“古例以汪和受汪家数业相传,令其抬橱。近年又添出汪法、汪新发亦得汪家数业,亦应责在抬橱。今议汪和子孙抬一头,汪法、汪新发两人子孙轮流抬一头,各家一体唤用。如有两张橱者,则三人共抬,少者听本家另唤一人”②(“休宁吴葆和堂庄仆条规”,转引自章有义:《明清徽州土地关系研究》,137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可见当地抬送嫁妆由汪氏一姓中的某些宗支承担并垄断,他人不得参与,吴氏宗族对于汪氏的这种垄断不仅予以承认,而且为其内部的职业纷争进行调和,更加肯定了汪氏对于抬送嫁妆的垄断地位。扛夫工钱虽不高,但可以得到额外的犒赏,有时候赏钱大大高于工钱,如浙江嘉禾地区“凡抬奁物者,谓之‘行人’,过山过桥,送亲者必犒以红包钱数文”,如果路途多经山桥,扛夫收入不薄。③(参见《嘉禾县图志》卷九,《礼俗》,民国二十七年刻本) 另外,对于由女家请来抬送妆奁的人,男家也要给予犒赏,如锦县将女家送妆之人称为“新亲”,“以钱赉舁送者”①(《锦县志略》卷一七,《礼俗》,民国九年铅印本);息烽一带男家对送妆人也要“多给喜封”②(《息烽县志》1965年贵州省图书馆油印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南卷,511页);辽宁海城“舁送者赉以资”,谓之“赏钱”③(《海城县志》1937年铅印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东北卷,66页,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浙江双林镇则有所谓“四道犒”的讲究,“曰到门、待茶、待筵、妆嫁”,每一道的赏钱约五六百文,各家多寡不等,“俱赏乐工及下人”④(《双林镇志》卷一五,《风俗》,民国六年上海商务印书馆铅印本)。此外,扛夫抬送不同的物品,得到的薪酬亦不同,如江苏仪征,“捧奁簿者受上赏,若团圆镜、百年箕帚、百子桷以下,则赏有等杀焉”⑤(《中国风土志丛刊》第8册,《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篇卷三,921页)。根据所抬物品在嫁妆中的重要性而领取高低不等的赏钱。由于不同家庭给予的赏钱不等,扛夫或“因此而论多寡焉”⑥(《德清县新志》卷二,《舆地略·风俗》,民国二十一年铅印本),为避免因争索赏钱而在婚礼中发生纠纷,破坏了婚礼喜悦和美的气氛,多数家庭都会从厚赏赐,在一定程度上又提高了扛夫之所得。

扛夫酬劳的支付因各地习俗而不同,有为男家支付者,也有为女家支付者,从地方志的记载来看,男家支付的情况多于女家。届期,男家雇佣扛夫前往女家将嫁妆抬回,如直隶新河“男家遣人抬妆奁,俗称‘拉嫁妆’”⑦(《新河县志》第四册,《风土考》,民国十八年铅印本);贵州息烽一带,由四川、云南迁徙而来的百姓,“多由男家雇人往抬”嫁妆。⑧(参见《息烽县志》1965年贵州省图书馆油印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南卷,511页) 也有女家雇佣扛夫,男家支付费用的,如杭州习俗,嫁妆的“扎缚扛抬由搭应埠夫承值”,女家需要“埠夫抬力若干”,即开单与男家照发,“男家开销视妆奁之大小为定”,妆奁越多需要的扛夫越多,男家开销越大。①(参见范祖述:《杭俗遗风》,62页) 富家由于妆奁丰厚,“有需扛夫百余名者”②(《全县志》第二编,《社会·风俗》,民国二十四年铅印本),甚至“舁者动以千百计”③(《醴陵县志》卷四,《礼俗志》,民国三十七年铅印本),扛夫之值于男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一些地方男家出于简便,在为女家送“催妆”礼时,即让所用夫役将妆奁抬回,以节省资费,如四川阆中,婚礼“先一日,备桌数张或十数张,凡首饰及衣裙等物分类陈列,豚酒、香烛、喜果毕具,着人舁之以行,送之女家,谓之“纳采”。女家妆奁亦仍用原桌舁归,设之新房”④(《阆中县志》卷一一,《风俗志》,民国十五年石印本); 贵州定番亦于婚期前一日举行“过礼”,“女家在同日同时,即回送一切衣服、床榻、桌凳、盆、椅等应有尽有的物品,摆列原盒中,仍由原来挑夫抬回男家”⑤(《定番县乡土教材调查报告》,民国间抄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南《来宾县志》上篇,《人民·风俗》,民国二十六年铅印本卷,667页);广西来宾,“女家仪物如装奁等,悉数因婿家来使,随鼓乐仪仗舁返”⑥()。两项仪式合用一班夫役,在金钱和程序上都是一种简省。

也有女家支付扛夫费用的。贵州息烽由四川、云南迁来的居民,嫁妆由男家雇人抬送,而“迁住是间多代者,则由女家雇工送于男家”⑦(《息烽县志》1965年贵州省图书馆油印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南卷,511页);《海龙县志》中也有女家雇佣扛夫的记载:“女家雇人将各妆奁包封舁送男家”⑧(《海龙县志》卷一四,《礼俗》,1937年铅印本)。但是,女家雇佣扛夫,或者说由女家支付扛夫费用的记载大大少于男家。

扛夫之外,抬送嫁妆时,还要有一人负责指挥装抬、前后照料,以保证妆奁万无一失地送达男家,此类人的称谓各地有所不同,如南川抬送妆奁时,“一人监之,谓之‘押礼’”①(《南川县志》卷五,《嘉礼》,民国二十年铅印本);万全女家“约男客二人伴送”嫁妆,谓之“押嫁妆者”②(《万全县志》卷九,《礼俗志·民俗》,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杭州抬送妆奁“在路上均有管家照料”,管家不仅要沿途照料妆奁,“至门之时,其立台等,均由管家亲自肩挑而进”③(范祖述:《杭俗遗风》,62页)。京城送嫁妆时,“蛮娘”必不可少,《都门杂咏》记载:“婚嫁几家忙,迎妆更送妆,江南风俗异,更与问蛮娘。”其注云:“嫁女之家,亲友随奁物至婿家,名‘送妆’,婿家迎之,名‘迎妆’。又有专习南礼之女媪,名‘老蛮’。” 原来,“蛮娘”系熟悉各项婚嫁礼节的妇女,专责沿途照料妆奁,打点礼节事宜。④(参见《中国风土志丛刊》第13册,《北平风俗类征》,131页)

除扛夫、管家等人外,女家往往还要派一些亲友跟随嫁妆到达男家,帮助陈设妆奁,即“铺床”(或“铺房”)。杭州女家送奁人到达男家后要“挂帐幔,铺设房奁器具、珠宝首饰动用等物。以至亲压铺房备礼,前来暖房,又以亲信妇人与从嫁女使看守房中,不令外人入房,须待新人入,方敢纵步往来”⑤(《中国风土志丛刊》第9册,《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篇卷四,966页)。镇江西石城,嫁妆送到后,“夫妇偕老者数人为陈之婿室,室中预设七星灯一座(脚盆略盛薄水浮一小盆列置灯草七茎注豆油燃之),凡物皆过焉(俗谓灯能照破不祥)。傅姆(俗云伴娘)与其家双全老妇为衽衾褥,择父母俱存之男童伴婚者宿焉(必男童者谓新妇至必生男也),谓之压床”⑥(《中国风土志丛刊》第30册,《西石城风俗志》,3页)。一些地方还有“开箱”之俗,即在夫家亲友面前将妆奁箱打开验看,开箱者一般也由女家亲友担任:“女家送嫁奁至男家,请尊长人开奁,祝以福寿多男数语。开箱时,即于箱内取花巾一幅挂开箱者肩上以酬之。相劝饮为乐。”有竹枝词反映嫁妆之盛与开箱之仪①(参见《武鸣县志》卷三,《风俗》,民国四年刻本):

百辆将来锦段鲜,画堂箫鼓正喧阗。开箱未毕多男祝,一幅花巾早挂肩。

抬送嫁妆的过程中还有很多仪节和讲究,比如浙江西石城风俗,媒人去女家取奁具时应走的道路、女家接待方式、何种嫁妆由何人如何抬送都有定例:“媒氏如女家取奁具(上村应走何路均有定例)。女家迎入,各以汤圆四礼之,择全福妇人数辈(谓夫妇偕老有子孙者)为陈。奁物既具,从者舁以行,橱则以轿夫四人轮舁之,余如箱与杌子地板(床前搭板也,郡城男家连床购之,乡俗男家仅置一床,搭板必女家办也)诸物,则皆二人舁之。被褥帐枕及帐檐帐钩等事,陈设之抽屉棹上(被褥帐子及枕头内均置红鸭蛋数枚),烛台灯台茶酒壶茶酒杯木亮子面盆等,则以脚盆盛之,箱橱锁匙帐杆竹团圆镜必媒氏持焉。”②(《中国风土志丛刊》第30册,《西石城风俗志》,3页) 嫁妆的抬送表面上是以女家为主体,实际是由男女两家共同完成的婚礼中的一项重要程序。

6谢奁

嫁妆送至男家后,一些地方还有“谢奁”之俗。“谢奁”,也称为“谢妆”、“谢针黹”等,是新婿对于女家所赠妆奁表示感谢的仪式。清代,各地“谢奁”的时间不一,有为婚前一日(妆奁送到男家后),有为婚礼后之二三日。如《沈阳县志》记载,奉天一带于婚前一日“女氏陈奁婿室;婿往女家拜于堂,谓之“谢壮(妆)”③(《沈阳县志》卷一一,《礼俗》,民国六年铅印本); 《桦川县志》载,婚前一日,妆奁送至男家安排妥当,“婿亲往岳家拜谢女父母,名之曰‘谢针线’”④(《桦川县志》民国十七年铅印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东北卷,476页);《米脂县志》载,婚礼后第三天,男家“备礼物酬装奁,曰‘谢针黹’”①(《米脂县志》1944年铅印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北卷,98页); 《崇仁县志》,“明日,新婿往叩妻父母,并馈酒筵,最丰厚者席费万钱有余,名曰‘谢奁’”②(《崇仁县志》卷一,《风俗》,同治十二年刻本)。“谢奁”时,男家要写具“谢帖”,由新郎出名。杭州谢帖“用小礼加金笺一,上写一嘉字”③(范祖述:《杭俗遗风》,62页)。

清代,出于节省花费及地方风俗等方面的原因,许多地方在婚礼中省却了“亲迎”一节,则整个婚姻缔结过程中,男女两家的往来都是以岳父母及公婆的名义进行的,比如“问名”、“纳采”、“请期”等仪式的文书中,都以男女双方父家长出名(如父亲亡故,则由兄长或家庭中的其他长辈出名),而“谢帖”是婚礼中首次以新婿出名的文书。这一方面表现出,此时新婿与岳家的关系已经完全确立,无需再由其父母代为沟通;另一方面,嫁妆是女家馈赠给新婚夫妇所组建之小家庭的礼物,而非赠送给男方的大家庭,再由男方家长出名谢奁显然是不妥的,只有新婿本人出名书写“谢帖”,并亲自前往女家完成“谢奁”仪式才符合其中的道理。

新婿对于女家的馈赠表示感谢,本属人之常情,但此举无疑又为已经繁琐不堪的婚礼增添了礼节繁费,许多人家因而不行此礼。如奉天在婚前一日女家妆奁送至,“婿有于是日往女家拜于堂上者,谓之‘谢妆’。然行之者少,多于成婚之日行之于家”①(《奉天通志》卷九八,《礼俗志》,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锦县“诗礼之家于过妆、拜堂后,亦有婿往女家行谢妆、谢亲之礼者”,普通百姓则不行。②(参见《锦县志略》卷一七,《礼俗》,民国九年铅印本) 因此,“谢奁”之礼常常被省却、与其他礼仪合并一处或相互替代。福建上杭风俗,于新妇三日庙见、拜见舅姑及家长后,“女家即邀婿女归,并邀婿之父,次日复邀婿之母,皆专席致敬”。此为婚礼中的“回门”,但由于其“烦琐而靡”,贫乏者不能行之。清代渐改为由男家“请妇之父母,称为‘谢奁’”,将“回门”与“谢奁”两个仪式合而为一。③(参见《上杭县志》乾隆二十五年刻本,转引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华东卷,1333页) 北京地区,“奁具既入门,婿往女家拜于堂”,称为“谢奁”。根据《北平风俗类征》的记载,此举本为“亲迎”,即男家收到妆奁后前往迎娶新娘,“而今讹为‘谢奁’也”④(《中国风土志丛刊》第13册,《北平风俗类征》,138页)。这是将“亲迎”与“谢奁”合而为一。与此类似的还有黑龙江地区的汉人婚礼,“男家于期日,新郎率彩舆游街,鼓吹列仗,谓之‘演轿’,并至女家行谢嫁妆礼”。新郎在婚礼当天率领迎亲队伍及喜轿游街之后前往女家,名为“行谢嫁妆礼”,实为“亲迎”①(《黑龙江志稿》卷六,《地理志·风俗》,民国二十二年黑龙江通志局铅印本)。总之,女家将筹备好的嫁妆通过一定的仪式抬送至男家,并且安置铺陈妥当,完成了女家在婚礼中最为重要的任务,至于婚礼中的其他各项程序,都是以男家为主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