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学步集:曾召南道教研究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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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白玉蟾生卒年及事迹考略(1)

白玉蟾,南宋著名道士。原名葛长庚,字白叟。祖籍福建闽清。因祖父葛有兴董教于广东琼州(今海南省),生长庚于此,故为琼州人。未几,父亡母嫁,葛长庚弃家外出。后至雷州,继白氏后,改姓白,名玉蟾,字众甫,号海琼子,又号海南翁、琼山道人、紫清、庵、武夷散人、神霄散吏等。

关于他的出生年,有两种不同记载。一是白玉蟾大弟子彭耜所作之《海琼玉蟾先生事实》,谓其生于宋光宗绍熙甲寅三月十五日,即绍熙五年(1194)三月十五日。该文云:“先生姓葛,讳长庚,字白叟。先世福之闽清人。母氏梦食一物如蟾蜍,觉而分娩。时大父有兴董教琼,是生于琼,盖绍熙甲寅三月十五日也。”(萧天石编《道藏精华》第十集之二上。)后出之《逍遥山万寿宫志》即据此说。二是清人彭竹林所撰之《神仙通鉴白真人事迹三条》,谓生于宋高宗绍兴甲寅三月十五日,即绍兴四年(1134)三月十五日。该文云:“玉蟾,本姓葛,大父有兴,福州闽清县人,董教琼州。父振业,于绍兴甲寅岁三月十五日,梦道者以玉蟾蜍授之,是夕产子,母即玉蟾名之以应梦。”(萧天石编《道藏精华》第十集之二上。)后出之《广东通志》、《祁阳县志》等即据此说。

白玉蟾之生年目前只见这两种记载。这两种记载谁正确呢?我认为,前一记载正确,后一记载错误。第一,彭耜是白玉蟾大弟子,其师之生年自然知晓,书之于文,当不会有误。而《神仙通鉴白真人事迹三条》来源于清康熙时成书的《神仙通鉴》,去宋世已远,且是神话小说作品(章回小说体),其可信度自然较差。第二,从白玉蟾著作和时人对白玉蟾生平记述的署年来看,

其所署之年,与生于绍熙甲寅之说相吻合,而与生于绍兴甲寅之说相去甚远。在白玉蟾著作和时人对他的记述中,有些只以干支署年,有些则既署干支,又署帝王年号。其中出现最多的为宋宁宗之嘉定。从嘉定壬申(1212),到嘉定壬午(1222),几乎逐年皆见。而嘉定之后的署年,仅见理宗绍定己丑(1229),即相传白玉蟾解化之年(时年三十六);嘉定之前的署年,则仅见宁宗开禧元年(拜陈楠为师之年,见后文)和绍熙甲寅(出生之年)两年。这种情况表明,白玉蟾的活动主要集中在宋宁宗嘉定年间(1208—1224),这与他生于绍熙甲寅之说是相吻合的。因为依据此说,这个阶段正是他十几岁到三十岁的时候(离解化只有几年),也是他活动最频繁(包括云游各地)的时候,多处见嘉定纪年之记载是很自然的。反之,如果将其生年提前六十年到绍兴甲寅,那么,从绍兴甲寅到绍熙甲寅这六十年间,皇帝则经由高宗、孝宗,方到光宗;帝王年号则须经由绍兴、隆兴、乾道、淳熙,方到绍熙,怎么这样多个朝代都不见白玉蟾活动事迹的一点记载呢?须知这六十年恰是白玉蟾由青年、壮年进至老年的阶段,这个阶段无一点活动不是很奇怪吗?这样长一个时段的事迹空缺,按常理是不会有的,它只能表明其莫须有。另一方面,如果白玉蟾真的生于绍兴甲寅,至宁宗嘉定年间,已经是七十四到九十岁的高龄,原先青壮年时期不活动、不云游的白玉蟾,到此高龄时期的嘉定年间,却突然现身于世,并去各地云游,这合理吗?可能吗?因此,绍兴甲寅出生之说是不可信的。

第三,以特定年历之事迹来检验两说,也证明生于绍熙甲寅之说可信,生于绍兴甲寅之说不可信。如据白玉蟾自述和时人的记载,都说白玉蟾是在少年时代即拜陈楠为师的。白玉蟾在《玄关显秘论》中自述说:“海南白玉蟾,幼从先师陈泥丸(世人对陈楠的称呼)学丹法。”(《海琼问道集》,《正统道藏》本。)在《必竟凭地歌》中又说:“翠虚真人(陈楠之号)与我言:他所见识大不然……开禧元年(1205)中秋夜,焚香跪地口相传。”(《修真十书·上清集》。)在《日用记》中又说:“予年十有二,即知有方外之学,已而学之,偶得其说。”(《白海琼真人集》,《道藏辑要》娄集。)以绍熙甲寅(1194)为生年,至开禧元年(1205),恰好十二岁,正是少年时代。又,宁宗嘉定中与白玉蟾常相往还的武夷山冲佑观观主苏森在《跋修仙辨惑论序》中也说:“先生姓白名玉蟾,自号海南翁,或号武夷翁,未详何处人也。人问之,则言十岁时师事陈泥丸,九年学炼金液神丹……”(同上。)尽管此处有十和十二岁之异,但总体表明白玉蟾是在少年时代师事陈楠的。反之,如果将白玉蟾生年提前到绍兴甲寅,至开禧元年,白玉蟾就不是十二岁的少年,而是七十二岁的老翁了。七十二岁拜师学道并非绝不可能,而是与白玉蟾自述和时人记载恰相抵触。这也表明绍熙甲寅之说可信,绍兴甲寅之说不可靠。又如,据白玉蟾弟子彭耜、留元长等记载,他们拜白玉蟾为师时,白玉蟾在青年时代。留元长为《海琼问道集》作序时说:“幼时业爱修仙,鞭心于兹,不觉壬子(疑当作“丙子”)又丁丑矣!……是年春,遭遇真师海琼君,姓白讳玉蟾……自云:二十有一矣。”彭耜《道阃元枢歌》云:“嘉定丁丑春三月,有一道人蓬其发。授我袖中一卷书,读之字字金丹诀。道人去后杳难逢,北海苍梧有底踪。貌其形状以问人,人言此是白蟾翁。”(《海琼问道集》。)两人都说在嘉定丁丑(1217)同一年拜白玉蟾为师,留元长并说当时白玉蟾告诉他年龄二十一岁。按生年绍熙甲寅推算,此年白玉蟾实是二十四岁,不是二十一岁(不知是留元长记错了,或是后人传抄错了)。尽管有此小小误差,但大体表明白玉蟾收徒是在青年时代。反之,如果将白玉蟾生年提前六十年到绍兴甲寅,那么,至嘉定丁丑(1217),白玉蟾就不是二十四岁的青年,而是八十四岁的老翁了。这与其弟子彭耜、留元长的说法也是十分矛盾的。因此,以上面两个特定年代的事迹来考察,仍可断定绍熙甲寅出生之说是可信的,绍兴甲寅出生说不可信。总括上述,我认为,白玉蟾的出生年是光宗绍熙甲寅(1194),而不是高宗绍兴甲寅(1134)。

白玉蟾天资聪慧,从小又受到很好的教育,故“七岁能诗赋,背诵九经”(《海琼玉蟾先生事实》,载《道藏辑要》之《白海琼真人集》。),“十岁来广城应童子科,主司命赋织机诗,即应声咏曰:‘大地山河作织机,百花如锦柳如丝。虚空白处做一匹,日月双梭天外飞。’”(《逍遥山万寿宫志·白真人传》,《藏外道书》第20册,巴蜀书社1992年版。)开禧元年(1205),在广东罗浮山遇道士陈楠(号翠虚),拜其为师,从之先后学外丹、内丹与雷法,凡九年,尽得其道。在此期间,跟随陈楠浪游各地。嘉定六年(1213)陈楠去世以后,“乃独往还于罗浮、霍童、武夷、龙虎、天台、金华、九日诸山”(《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九《白玉蟾》。)。足迹遍广东、福建、江西、湖南、湖北、四川等省。嘉定八年(1215),收陈守默、詹继瑞等为徒。嘉定十年(1217),又收彭耜、留元长为徒。白玉蟾名声逐渐大起来。嘉定十一年(1218)春,游江西西山,适逢宁宗降御香,建醮于西山玉隆宫,使者邀其“为国升座”主醮事,“观者如堵”。其后又邀其去九宫山瑞庆宫,为国主醮,“神龙见于天”。有旨诏见,不赴而去。嘉定十五年(1222)四月,去京城临安,“伏阙言天下事”,结果“沮不得达。因醉执逮京尹,一宿乃释。既而臣僚上言先生左道惑众,群常数百人,叔监丞坐是得祠”(以上见彭耜《海琼玉蟾先生事实》,载《道藏辑要》之《白海琼真人集》。)。此后,白玉蟾便致力于传道授徒,设立教区组织。

关于白玉蟾的卒年、寿数,又是一个有争议而难于决断的问题。其弟子彭耜在《海琼玉蟾先生事实》中说:“绍定己丑(1229)冬,或传先生解化于禖江。先生尝有诗云:‘待我年当三十六,青云白鹤是归期。’以岁计之,似若相符。”据此,白玉蟾似于此年逝世,寿三十六。但彭耜接着又说:“逾年,人皆见于陇蜀,又未尝有死,竟莫知所终。”即对前说又不加肯定。这种模棱两可的论述,使人难作决断。对此问题,在宋元时代就曾引起过争议。与白玉蟾同时而年寿较长的刘克庄(1187—1269),在所写的《王隐君六学九书序》中说:“近世丹家如邹子益、曾景建、黄天谷,皆余所善;惟白玉蟾不及识,然知其为闽清葛氏子。邹不登七十,黄、曾仅六十,蟾尤夭死。”(《后村集》卷二四,《四库全书》集部。)此说与绍定己丑年卒相接近。其后元人所作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白玉蟾》传中,又专出一条注文云:“刘后村序《王隐六学九书》云‘蟾尤夭死’,非也。”(《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九。)即明确表示不同意夭死之说。当代学者对此问题也有分歧,最初多数学者认为绍定己丑为其卒年,寿三十六;几年前,有学者从白玉蟾著作中发现某些记载与之不符,遂对己丑年卒的说法表示不同意,提出白玉蟾曾经活到九十来岁,至元初尚在世的推断。例如,白玉蟾在《修真十书》卷三九《大道歌》中自称:“年来多被红尘缚,六十四年都是错。”在同书卷四十一《水调歌头·自述十首》中又说:“虽是蓬头垢面,今已九旬来地,尚且是童颜。”在《海琼白真人语录》卷四《与彭鹤林书》中又自称:“琼山老叟白某。”在《修真十书·指玄篇·谢仙师寄书词》中,又云:“自嗟蒲柳之质,几近桑榆之年,老颊犹红,如有神仙之分。”末署“大宋丙子闰七月二十四日”。

对上述《修真十书》中头两条举证,因难断其写作年代,我们无法加以论说;而对后两条举证,却可作一些分析。首先,第三条举证之白玉蟾《与彭鹤林书》。翻检该书,可以看出它是多封书信的汇集。其头两封信中,曾出现“丁丑”、“戊寅”两个干支署年。如第一封信中说“丁丑九月十四日,玉蟾将如泉山。……戊寅三月十五日,寓江州太平兴国宫”,末署“琼山老人白某谨书”。在第二封信中有“(戊寅)十月二十一日,琼山老叟致书福州鹤林真士彭卿治所”云云。这两封信和别的几封汇集一起的《与彭鹤林书》,被收入《海琼白真人语录》卷四。全书之末,有一彭耜跋语,署年理宗“淳辛亥”(1251)。据此,可以判定白玉蟾信中所署之“丁丑”、“戊寅”,当是“淳辛亥”前之嘉定年号,即嘉定十年(1217)和嘉定十一年(1218)。如此,问题又来了,即白玉蟾生于绍熙甲寅(1194),至嘉定十年和十一年时,他年仅二十四五岁,何能称“老人”、“老叟”呢?这是十分费解的事。

其次,第四个举证之《谢仙师寄书词》中有“桑榆之年,老颊犹红”等语,末署“大宋丙子闰七月二十四日”。南宋丙子年有三,一是高宗绍兴二十六年(1156);二是宁宗嘉定九年(1216);三是端宗景炎元年(1276)。关键是该年“闰七月”。查陈垣《二十史朔闰表》和上海辞书出版社《中国史历日和中西历日对照表》,只有嘉定九年是闰七月,其余两年都不是闰七月(一闰十月,一闰三月),证明“大宋丙子”是嘉定九年(1216)。另外,在白玉蟾所作的《上清集》、《武夷集》中,将丙子和嘉定连书之文有四处,即《修真十书》卷三七《驻云堂记》末署“嘉定丙子雨水后两日援笔为记云”;卷四二《懒翁斋赋》云:“玉蟾喜而赋此斋,时乃嘉定丙子初夏十有五日也”;卷四五《武夷重建止止庵记》云“于是得其地焉,岁在嘉定丙子之王春”;卷四七《忏谢朱表》末署“太岁丙子嘉定九年正月日……白某表奏”(以上四文皆载《修真十书》。)。这样多处嘉定与丙子连书,也可作为“大宋丙子”就是嘉定丙子之佐证。这样一来,问题又出来了。嘉定九年,白玉蟾年仅二十三岁,怎么能说是“桑榆之年”呢?

以上两个举证都说明白玉蟾当时尚在青年时期,不是老年时期,因此不能作为白玉蟾曾经活到八九十岁的证据。如果上述嘉定十、十一和九年时白玉蟾真到“桑榆之年”,已成“老叟”,那么,其生年当不是绍熙甲寅,而是其前几十年如绍兴甲寅了,这似乎倒给前述生于绍兴甲寅说找到了根据。但如前所述,以此生年对比白玉蟾自己和时人的记述,矛盾之处甚多,仅此两例很难消除那些矛盾,也很难支撑其说的成立。至于白玉蟾为什么要在青年时代自称“老叟”,已到“桑榆之年”,我们还难以做出合理的解释,敬请各位专家赐教。

那么,白玉蟾的卒年,到底是何年呢?我们认为,最大的可能是“或传解化于禖江”之“绍定己丑”(1229)。因为所记虽是传闻,但在白玉蟾著作中完全不见此年之后的任何活动记载,也不见时人和后人对此年之后其事迹之记述,这或许正是白玉蟾确已逝世的真实反映。但考虑到白玉蟾著作中有“六十四年都是错”,“今已九旬来地,尚且是童颜”等记载,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曾经活到六十四、乃至九十多岁的可能。或许在绍定己丑之后,他长期隐姓埋名于深山,自己不留一点记载,且未被旁人发现,故而事迹不留人间。不过基于他惯于写作的特点,这种可能性较小吧!白

玉蟾一生好学,儒释道三教之书皆所研览。其弟子留元长称其师“三教之书,靡所不究”(《紫元问道集序》,《道藏辑要》娄集。)。朋友苏森说他“心通三教,学贯九流”(《跋修仙辨惑论序》,《道藏辑要》娄集。)。时人诸葛琰说:“其于佛老秘典及人间所未见之书,靡不赅贯。”(《跋鹤林紫元问道集序》,《道藏辑要》娄集。)故其为文,能得心应手,并多会通三教之言,使其著作显现出浓厚的三教融合色彩。白玉蟾又颇富才华,凡诗词歌赋文论等各种文学体裁,都能自如地流于笔端,是南宋以来道流中之文学巨子。姚鹿卿《庐山集序》说:“先生噫笑涕唾皆为文章,下笔辄数千言,不假思索。”(《庐山集序》,《道藏辑要》娄集。)故所作文章颇有文彩。不仅如此,白玉蟾还对琴棋书画颇有造诣。留元长说:“真草篆隶,心匠妙明。琴棋书画,间或玩世。”(《紫元问道集序》,《道藏辑要》娄集。)赵道一说:“大字草书,视之若龙蛇飞动,兼善篆隶,尤妙梅竹;而不轻作。间自写其容,数笔立就,工画者不能及。”(《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白玉蟾》。)其书法作品,知名者有《仙庐峰六咏卷》、《天朗气清诗》、《足轩铭》等。《足轩铭》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其绘画作品,知名者有《修篁映水图》、《竹实来禽图》、《紫府真人像》、《纯阳子像》等九件。评论家称其所画人物有吴道子风韵。

白玉蟾一生从事道教活动,其成就主要在道教方面。他既对道教组织发展做过较多工作,又对道教修炼理论和方法做过多方面研究,在道教历史发展中是一个贡献较大、地位较高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