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大学》《中庸》意释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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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传(1)

§§§第一章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朱熹提示:)右传之首章。释明明德。

意释

文中引文皆出自《尚书》的《康诰》(《尚书·康诰》,106页。)、《太甲》(即《太甲》上)(《尚书·太甲上》,92页。)、《帝典》(即《尧典》)(《尚书·尧典》,81页。)。《太甲》出自《伪古文尚书》。《尚书》的三个引文意思分别是:能够领悟德;永远关注上天的光明的命令;能够领悟巨大的德。三句引文是递进的关系:第一,人要领悟德;第二,人要领悟的德就来自上天的光明的命令,不是人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所以人要时刻注目上天的光明的命令;第三,因为是来自上天的命令,所以这个德是大德。人要领悟的是大德。另外,这个领悟是出自自我内心的真正的领悟,故曰“自明”。

致用

儒家所说的上天的光明的命令,其实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客观必然性。这里透露出的重要信息是:真正的道德必须建立在客观必然性的基础上,而不能建立在个人的权力和意志的基础上。符合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的法则,即便与个人的权力和意志相左,我们也必须接受。儒家在这里确立了一个超越统治者权力和意志的绝对真理。

§§§第二章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朱熹提示:)右传之二章。释新民。

意释

汤之《盘铭》是商汤王时镂刻在用于沐浴的青铜器皿中的申戒之言。所引三组话的意思也是递进的。第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如果能够每天更新,就日复一日地更新,每日都有新的涌现。第二,“作新民”(《尚书·康诰》,107页。):继前面每日更新之后,日积月累时间长了,就能够打造出新型民众。第三,《诗经·大雅·文王》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诗经·大雅·文王》,203页。)即周虽是秩序陈旧的古老邦国,但它秉承天的命令,在“作新民”的过程中不断地自我更新,开创新的时代。第四,“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即所以统治者治理天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坚持到底。

致用

第一,不怕慢,就怕停。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人们只要日复一日坚持不懈,一点一滴地自我更新,就一定能够打造出新型民众。急风暴雨的激进方式,未必能够真正达到“作新民”的目的。笔者认为,在某些方面,商纣王是个革命家,只是在策略上过于激进,超越了当时社会相当多的人的承受能力,于是旧贵族利用了内部人们的不满情绪,和外部的周族发动了推翻商纣王的战争。周公在灭商之后采取的“启以商政,疆以周索”策略(即仍用殷人原有的制度打开局面,但土地制度用周朝的),就是适当考虑到了殷族人对改革的承受力和殷旧贵族的利益。《诗经·大雅·荡之什》载:“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诗经·大雅·荡之什》,214页。)周文王为了教化周人,总结了殷灭教训:要牢记殷人改革过激的教训,不要忽略多数人的承受能力。

第二,汤之《盘铭》是商汤王时镂刻在用于沐浴的青铜器皿中的鉴戒之言。商汤王把鉴戒之言镂刻在青铜器皿中,说明他注意把思想、精神渗透到各个方面,乃至渗透到日用的器皿器物中。曾子注意到了这一点。孔子也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孔子感叹:“觚不觚,觚哉!觚哉!”(《论语·雍也》,1097页。)“觚”,酒杯也。孔子感叹的是,这不像个酒杯了。这还是酒杯吗!这还是酒杯吗!为什么?原来的酒杯累积着很厚的文化含金量。当时社会动荡,人心浮躁,缺乏文化品位,所制作的酒杯没有文化含金量了。衣服是物质,“衣服在躬,而不知其名为罔”(《礼记·少仪》,454页。)。衣服穿在身上而不知道它的名称及背后的含义,这是迷惘。《荀子·宥坐》记载:“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荀子·宥坐》,1307页。)欹器本源于古人汲水的器皿,后经形变,成为比喻人生哲理的精神器物。此器物空则歪倒,水满则倾覆,唯盛一半水方可正立。儒家认为,此物放在座右可以警示君王:腹中空无知识会走邪路;自以为腹中知识盈满,骄傲自大,会导致失败;腹中有许多知识但总觉得不够,才能不偏离正道。可见,荀子记载的那个欹器,是一种文化含金量很高的物品。

§§§第三章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意释

第一,《诗经·商颂·玄鸟》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经·商颂·玄鸟》,233页。)即天子辖地广袤千里,任凭老百姓居住。第二,《诗经·小雅·绵蛮》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诗经·小雅·绵蛮》,200页。)即鸣叫着的黄鸟,栖息在平静的山窝。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孔子读了这两句诗之后发出“于(音乌)”的感叹之辞。小鸟停留的真是地方。小鸟尚且知晓该停留在什么地方,人难道还不如小鸟吗?第三,《诗经·大雅·文王》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诗经·大雅·文王》,203页。)即端庄恭敬的周文王,光彩四射,美德永存。这是由小鸟想到了周文王。周文王之所以光被后人就是因为知道每个人应该停留在什么位置。什么位置呢?《大学》的作者认为,应该是“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止”:也可衍释为符合)。君臣父子朋友做事都各有所符合。

致用

所谓“知其所止”就是知道适合自己停留的位置。在我们这个宇宙中,每一个人、每一个事物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轨道、角色、角度、方式。有的适合天上飞,有的适合水里游,有的适合路上走;有的适合高空,有的适合低空,有的适合深水,有的适合浅水,有的适合高山,有的适合山谷,有的适合沼泽,有的适合沙漠,有的适合森林;有的适合走椭圆轨道,有的适合走正圆轨道,有的适合走抛物线轨道,有的适合走S形轨道,有的适合走直线轨道;同样在树上生活,有的在树顶生活,有的在树叶阳面生活,有的在树叶阴面生活,有的在树干生活,有的在树根生活,有的在树皮里面生活,有的在树皮外面生活,有的适合在树的中间打洞生活。这一原理体现在人伦身上,每一个人做事都要根据自己的社会角色,符合一定的准则,即君仁、臣敬、子孝、父慈、友信。

《诗》云:“瞻彼淇澳,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朱熹提示:)右传之三章。释止于至善。

意释

《诗经·卫风·淇澳》:“瞻彼淇澳,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卫风·淇澳》,143页。)眺望那清澈淇水(在今河南北部,古属卫国。)的转弯处,河岸的翠竹郁郁葱葱,沁人心脾。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年轻后生令人难忘(“终不可谖兮”)。如此风度不是天生的,而是像加工骨角一样地反复切磋(“如切如磋”),像加工玉石一样地反复琢磨(“如琢如磨”)。

这个年轻后生的风度是什么样呢?表情庄重(“瑟兮”),心境展阔(“兮”);光彩照人(“赫兮”),气宇轩昂(“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忘记)兮!“如切如磋”比喻严谨治学。“如琢如磨”比喻刻苦修身。“瑟兮兮”形容矜持谨慎。“赫兮喧兮”形容仪表威严。“有斐君子,终不可谖兮”言风度翩翩的君子道德境界达到顶端,民众永不忘怀。

《诗经·周颂·烈文》:“于戏前王不忘!”(《诗经·周颂·烈文》,222页。)啊!先王之圣德永不忘怀。“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后世君王崇尚先王的美德,亲爱自己的先祖。民众感受到先王带来的快乐,获得先王遗留下来的利益,所以对先王永不忘怀。

致用

“有斐君子”之所以能够引起作诗者的无限的遐想和赞美,就是因为这个“君子”的眼神,表情,说话的语气、用词,动作的节奏,文化含金量非常非常高。儒家特别强调行为中的文化含金量。《三国志补注》记载一事:“匈奴遣使人来朝,太祖令崔琰在座,而己捉刀侍立。既而,使人问匈奴使者曰:‘曹公何如?’对曰:‘曹公美则美矣,而侍立者非人臣之相。’太祖乃追杀使者”(杭世骏:《三国志补注》卷三,见《四库全书》,光碟检索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曹操担心自己貌丑个矮被匈奴使者蔑视,便让属下崔琰冒充自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接见匈奴使者,自己在崔琰身后带刀侍立。没想到匈奴使者从举止形态中看出崔琰徒有形表之美,无人主之气质。在后的侍立者倒是“非人臣之相”。关于行为层次,人的眼神、表情、说话的语气节奏、行为举止的做派都能够透露出文化品位。“子云:‘礼之先币帛也,欲民之先事而后禄也。先财而后礼,则民利。无辞而行情,则民争。故君子于有馈者,弗能见,则不视其馈。’”(《礼记·坊记》,502页。)孔子说:关于相见之礼,先行相见之礼再奉上礼物,这是希望百姓先做事情再得到俸禄。反之,先奉上礼物再行礼,百姓就会贪图财货。没有相交往的辞令而只用礼物表达情谊,百姓就会争夺财货。“子云:‘君子不尽利以遗民。《诗》云(《诗经·小雅·大田》,195页。):彼有遗秉,此有不敛,伊寡妇之利。故君子仕则不稼,田则不渔。’”(《礼记·坊记》,502页。)君子取利不求穷竭。例如粮食收割,孔子说:君子不可收净,而要留一部分给百姓。就像《诗经》所说,那里遗留点禾把,这里落下点没收割的稻穗,给寡妇留点利。在社会谋生,做官的就不要种田,种田的就不要打鱼。君子乘车行路,“故君子式黄发,下卿位,入国不驰,入里必式”(《礼记·曲礼上》,373页。)。君子乘车,遇老人要凭轼致敬;经过卿的朝位要下车;在城市里不驰骋;进入里门必须凭轼致敬。平居时,“毋侧听,毋噭应,毋淫视,毋怠荒,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同上书,370页。)。听人说话不要侧耳听,不要粗声大气地答应,不要斜眼看人,不要显出一副懒散的样子,走路不要露出傲慢的样子,站着时要两腿直立,不要一条腿偏斜,坐着时不要像畚箕一样两腿分开。

§§§第四章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朱熹提示:)右传之四章。释本末。

意释

主持诉讼,就表面程序上看我与他人并无不同,但是在本质上我与他人有根本区别。我主持诉讼不光讲求对法律的维护,更要让世人明于是非,懂得廉耻,弘扬正气。使人们打一次官司就明白了是非善恶的标准,不会再为同类事情打官司。不讲道理的人没处胡搅蛮缠,因为他们害怕社会舆论所表达的民意。这才叫做懂得解决诉讼问题的根本。

致用

孔子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1092页。)孔子认为,一味以朝廷的禁令为导向,一味用刑罚来约束,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犯罪问题。因为老百姓没有廉耻之心,只是一时畏于君令刑威才不敢放肆。一旦君令刑威有所不至,必然犯罪成风。反之,注重道德引导,礼乐教化,老百姓明辨是非,有廉耻之心,自觉约束自己,杜绝犯罪。但这些话并不表明孔子反对法律和刑罚。孔子说:“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论语·尧曰》,1117页。)其中的“谨权量”、“审法度”就是法律。史载孔子“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史记》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就是在执行法律。儒家强调以德治国并非不重视法律,而是注重以法来彰显道德正义,通过法让人懂得是非廉耻。

今天的法治社会也应该继承孔子的“听讼”精神。比如,人民的好法官宋鱼水办案就体现了这种精神。她说:“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法律的适用当中,更好地理解法律的精神,更好地贯彻法律。”(《宋鱼水:做人民满意的好法官》,载人民网,2005)为了更好地贯彻法律,体现法律的精神,宋鱼水不是简单依条例办事,而是在维护法律的基础上尽可能追求双赢。“宋鱼水认为,调节是使双方当事人利益最大实现,社会财产损失最小。法官要研究当事人心理,多一点关爱,多一点理解。告诉当事人法律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当事人之间的矛盾基础是感情,法官需要用一颗公正的心,避免问题激化和火上浇油。”(《法官宋鱼水:立足岗位无私奉献的好党员》,载新华网,2005-01-12。)

§§§第五章

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朱熹认为)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于是朱熹)闲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意释

朱熹认为《大学》传解第五章内容应是解读“格物”、“致知”,但因古书传递久远,今已亡佚。朱熹根据他所崇拜的程颐的思想,试图补阙。(参见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大学章句》,6~7页。)

所谓“格物致知”是说想要挖掘和发挥我的明辨是非的能力,必须深入“物”并穷究其理。“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即人心本来就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或曰种子,但需要激活。靠谁激活?“格物”即深入“物”并穷究其理。所以朱熹《大学》补传说:“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同样,深入“物”并穷究其理也要靠挖掘和发挥我的明辨是非的能力,所以朱熹《大学》补传说:“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总之,愈格物穷理愈致知,愈致知愈格物穷理,两者相得益彰,相互推动。所以朱熹《大学》补传说:“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致用

“格物”、“致知”是每一个人道德修养的开端。开端至关重要。

第一,“格物”。

儒家强调通过“格物”达到博学的程度。不“格物”,人就愚昧无知。“格物”的“物”包含三个方面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