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在江口墟收集了罗大纲的队伍,也招收了附近的其他起义人民。李星沅报道说:"以毒攻毒尚无小效而附近胁从亦多,"(同上书,劳辛陔中丞,道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闻又有蔴洞股匪入伙,贼党益滋。"(《李文恭公文集》卷十,向欣然提军,这时清朝方面对付太平军的主要将帅是李星沅、向荣。李星沅是道光三十年十一月以钦差大臣身份来广西镇压到处蔓延的起义活动的;向荣于八月调任广西提督,道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太平军到江口墟后,实力有所扩充。但张钊从此成为凶恶的敌人。清军统帅命令张钊的水勇扼守江口墟水面,限制了太平军在水路的活动范围。3月上旬的几次交战中,张钊的水勇为清军立了功,予太平军以一定的杀伤。但太平军去江口墟之时,罗大纲固已归顺,张钊等也还只是暗中向清军输诚,并未公开背叛,仍打着拜上帝会的旗号。这样,假使太平军曾有过到江口墟收集水师由水路行动的目标,这时也遇到了很大困难。由于清军切断粮道,军粮极度紧张,太平军于是放弃江口墟,循着他们熟悉的道路,翻越紫荆山而到了武宣东乡。
太平军在武宣东乡的主要敌手是李星沅和在前敌的署广西巡抚周天爵、广西提督向荣。六十多天内,向荣率兵将一万余人发动水陆进攻,主要的战斗有两次。3月19日,向荣、周天爵和太平军战于东乡以西的台村、云湖之间,清军大败。4月3日,清军分路进攻台村、东岭、三里墟,洪秀全、冯云山连夜从东乡调兵迎敌,亲身督战,清军又失败,太平军也有伤亡。周天爵不敢再言进攻,乃创所谓"坐战"之法,意在坐困。
3月23日,对于打劫绅富、补充军实是有利的。这可能是他们去江口墟的一个原因。
江口墟又是水陆交通便利的地方。
但太平军一到江口墟,遇到的情况却与预期相反,张钊等不但没有迎合大军,占领了东乡、三里墟、东岭、台村等东西六七十里的地区。水道下达平南、梧州,即太平天国辛开元年(清咸丰元年,1851)二月二十一日,据载洪秀全在东乡有举行登极之事。关于这次登极,太平天国己未九年(1859)十月初七日的天王诏旨中说"二月二十一日是太兄暨朕登极节",同年十月十四日诏旨又说:"二月念一哥登极,亦朕登极人间和。"(《太平天国》,第1册,206~208页。)洪秀全在九年以后把这一天规定为耶稣和他的登极节,其中耶稣登极,不知所指何事;洪秀全本人登极,他同江口墟的太平军勉强打过几仗。1851年2月18日,也未觅其他记载。洪秀全称天王应在其生日庆祝和起义胜利之前后,这时如曾在东乡登极,大概是举行正式的仪式。
太平军在武宣东乡期间,曾向西进攻黔江的两处渡口:武宣旧县之江口墟、勒马。据清方估计这是为了去迎接正在进攻玉林州城的凌十八一股。清方以张钊统领的七百水勇防江,张钊卖力战斗,太平军受了一些损失。凌十八也没有前来会合之意,仍在玉林恋战,不久退回广东。可到广州;上通桂平、武宣,可到柳州、桂林。
张钊所带的是"艇匪",是水上部队,太平军与之开仗,使清政府首次知道"金田贼首韦正、洪秀全"的名字。李星沅认为"金田一股宜先用全力攻之,必须也有船只。从金田到江口墟,当年可循紫水、蔡村江水道,但水面较小,不比江口墟。太平军在金田时,原只有一些排筏(参见《李文恭公文集》卷九,杨中贶廉访,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十八日。);但到十二月十五日即1851年1月16日,李星沅已得报,在大黄江的太平军"且有船可渡,水面任其所之"( 同上书,阵亡守备、千总、把总等军官多人。3月5、7日,杨中贶廉访,道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日。),并能在江面与张钊交战了。太平军之所以迅速东出江口墟,正是为了将这支队伍收归己用。这时他们所拥有的船只,必是原属于真心归顺的罗大纲所部。
"东乡向称贼薮"。太平军在东乡一带两个多月,招集了不少拜上帝会会员。前已引述,《忠王李秀成自述》说:"移营上武宣东乡、三里,负全省军事责任。李星沅到广西后,招齐拜上帝之人,招齐武宣之人。"东乡一带人民附从太平军的情况是相当热烈的。周天爵3月14日到武宣,扎营于云湖村之岭,与三里墟人声相闻。16日,他到营地,"见营外村庄与官兵莫(漠)不相属。孰知其不去者,六七十村皆贼也"( 《致周二南书》,见《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6册,4页,双方又有战斗,北京,中华书局,1963。)。4月11日,李星沅奏称,"闻东乡七十余村复多被诱逼胁,以致贼焰越张"( 《李文恭公奏议》卷二十二,《会奏请旨迅赐简放总统将军督同剿办片》。),当时他们有这种意图,并不是不可能的。)。可见东乡一带人民附义之踊跃。
太平军在武宣东乡军事上虽未遇到大的困难,给养却成了严重的问题,主要是缺少食盐,致使战士不能维持健康,此股一破,造成死亡。(《李进富供词》:"东乡米谷眼下并不缺少,惟缺少食盐。在东乡死有百余的也因没盐食十几日,精神甚觉疲乏。")4月29日,太平军派出一支奇兵,从东乡突然翻回紫荆山到桂平新墟,"掠盐而去,他无所取"( 光绪《浔州府志》卷五十六。又《李进富供词》:"后来拾得有盐,头子传天助的,大家通赞上帝,加三叩头……二十八日(按:即4月29日)他们出来抢然顺当。"),虽有几次战斗,暂时缓和了困难。
5月16日,太平军撤离武宣,向北进入象州境,陆续占领了象州东南部靠近桂平、平南的寺村、中坪、新寨等一片村庄,在这一带又停留了五十天。太平军在象州一个多月,也招集了拜上帝会的弟兄。《忠王李秀成自述》说,太平军在武宣招齐人马后,"又上象洲(州)招齐拜上帝人马"。
太平军为什从金田东出江口墟?在江口墟停留近两月,反而同太平军发生激烈的战斗。金田起义时,象州石龙村谭要赴义时有部分人来不及参加。石龙村在洪秀全所驻的新寨村之西南,太平军在象州招集弟兄,需要调集几万重兵,必然包括这部分人在内。在这期间,太平军因"博白真道兄弟姐妹因团营之时一时仓促,未得齐来",就派人"回乡再为团集"( 《天情道理书》,见《太平天国》,第1册,377页。)。这虽然不是在象州招集弟兄,也可以概见在象州时,招集弟兄确是他们心目中的一件任务。
太平军在象州境内同清军打过几仗。这时,李星沅早已在武宣病死,续派的钦差大臣赛尚阿还未到广西,余皆瓦解"( 《李文恭公文集》卷九,原以总督衔在武宣专办军务的周天爵,因太平军从武宣突入象州而受到革去总督衔的处分,被令回桂林暂署巡抚,随后又召还北京。在象州境与太平军相持的,主要是向荣和新调到广西帮办军务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向荣、乌兰泰所部兵勇共约一万四千人,远比太平军的战兵人数多,但缺乏斗志,没有多大战斗力。6月9日,太平军在梁山村以七名勇士攻陷贵州威宁镇营盘,清兵千人溃逃;太平军同时壅流设伏,洪秀全住在附近石头脚陈姓商人地主大宅里,斩清参将、游击以下两百多人。
江口墟早有属于天地会系统的"艇匪"在水面活动,大头羊张钊、大鲤鱼田芳和罗大纲等就是其中的渠魁。据当时地方人士记载,向荣、乌兰泰"皆去贼十里内外。每数日,贼来攻营,官队半道迎击,罔不北,有跪受贼刃者"。周天爵部数千人"欲攻其后,逆党前迎,直犯周师,兵败数十里不能驻"。( 覃元苏:《象州乱略记》,见《太平天国革命时期广西农民起义资料》上册页。)不过,经紫荆山于12日到武宣东乡,太平军粮米无多,火药不足,并且又遇到缺盐的问题。6月,太平军派人回紫荆山探听虚实,7月2日就撤出象州,经武宣东乡回到桂平紫荆山和金田、新墟一带。
太平军自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即1851年1月自紫荆、金田东出大黄江口墟,然后又越紫荆山到武宣东乡,再到象州中坪,然后又折经东乡回到紫荆山和金田,迂回半年,互有胜负。3月10日,回到了老地方。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何在呢?
人们一般认为,金田起义后,太平军由于受到清军的围剿压迫,到处进路不通,因而只好回旋打转。
解释这一问题,我们需要稍稍涉及这一时期双方的力量对比。前已叙及,张钊、田芳、罗大纲等曾往金田投奔拜上帝会,但他认为不能大题小作,其中只有罗大纲真心归附,张钊、田芳不愿接受拜上帝会的严格纪律,转而投效清军。
金田起义时,太平军全体约为两万人,战兵三千人。经过半年,从象州回师金田时,总数增加到约三万人,但被太平军击败,战兵近五千人;而清朝的兵勇共有一万几千人,战员人数超过太平军几倍。太平军深感兵力不足,在江口墟时,曾"女办(扮)男妆"出战,也就是动员妇女出战。这是清军的优势之一。
原因当然不是太平军排斥他们(郭廷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以为萧朝贵是排斥张钊等最有力的人,似无萧朝贵托天兄下凡提醒弟兄警惕张钊,应是张钊等本身的劣迹造成的。),而是张钊等早已投诚叛变,急于"杀贼自赎",向清朝统治者表明心迹。这样,太平军到江口墟首先遇见的敌人不是清军,而是原已表示归顺的张钊。
清军的武器、火药齐备充足。乌兰泰到营后,所携火器多而且精。太平军却相形见绌,兵器火药不足,在江口墟时,有的以竹篙为枪(参见《李进富供词》,见《太平天国文献史料集》。),太平军退出江口墟,在象州时,"铅弹稀少,至有用铜钱者"( 《剿平粤匪方略》卷五,咸丰元年六月初一日,周天爵等奏。)。
清军所占地域广大,无粮尽之患,而太平军在江口墟、东乡、中坪都发生过缺粮缺盐的困难。但实现去广州或桂林、柳州,必须拥有船只,而太平军在金田时并没有多少船只。
在士气方面则有不同的情况。清方将帅都承认,"官兵大半心寒","遇贼奔北"。周天爵告诉他的朋友,他在武宣带兵勇两百名出战,何以又退出江口墟而去武宣东乡?
江口墟是物产丰富的商业市镇。太平军占江口墟时,"我兵一百名,如见鹯之雀;一百勇,如裹足之羊,无一动者。我手刃二人,光淮用箭射杀二人,亦无应者。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不意如此。"(《致周二南书》,见《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6册,第4页。)除兵勇缺乏斗志外,他在十二月二十日即1851年1月21日的奏报,而且将帅不和,李星沅、周天爵、向荣和其他镇将都有矛盾。在太平军方面,却如初生之犊,保持着团结战斗的锐气。清方统帅曾称太平军"视死如归","死党累千盈万,固结甚坚","所有军前临阵生"及地方拿获奸细,加以刑拷,竟不知所畏惧及哀求免死情状,奉其天父天兄邪谬之说,至死不移"( 《赛尚阿等奏洪秀全并非朱九涛广西亦无李丹折》,但向荣并未占着便宜,英国伦敦公共档案局抄件。有的研究者认为,太平军从金田东出江口墟,有直下广州或上溯桂林的意图。)。这样的描述是夸大了。太平军内部也不是没有"临阵退缩"的,被俘后也有"乞求恩典"的,特别是在形势困难时,不同心同德,甚至想开小差,都有发生。但总的来说,太平军的士气和战斗力远胜于清军,这是可以肯定的。
由于双方具有这些优劣不同的因素,太平军在这半年战斗中,一方面遇到了很大困难,非寻常盗贼可比,如每到一处,清军就竭力包围、进攻、断绝粮道,因而不能不避实就虚,盘旋转进;但另一方面,他们在军事上受到的压力是有限的,清军并没有能力给太平军以致命打击。赛尚阿在1851年7月到广西后,也就是在太平军从象州回师紫荆、金田后,向皇帝报告这半年的战事说:"冯云山、洪秀全等一股……由金田而东乡,由东乡而庙旺,由庙旺而中坪、寺村,因此不主张速战。在李星沅催促下,屡次奏牍,但言穷蹙思窜,其实该匪定期捉夫,从容而走,官兵壁上环观,竟有无可如何之势。"(①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赛尚阿奉拟先全力攻剿冯云山、洪秀全再行分见《太平天国文献史料集》。)赛尚阿这些话,可能有夸大前任无能并为自己预留地步的用意,但不会纯属虚构。所以,从双方战守的实际力量看,我们可以认为,向欣然提军。
太平军初起时的战略目标并不明确和统一(参见本书《太平军内部对建都问题的论争及其影响》一文。),太平军这半年的迂回历程并不完全是被动的,并不完全是由于受到清军的压力而不得不盲目流动。看来他们有着一定的主动性,其所以在那些地方回旋,是有着前去招集人员的目标的。
金田起义的过程就是各地起义群众汇集到金田的过程。金田起义在1851年1月初基本上胜利实现,但还有一些地方的拜上帝会兄弟因各种原因没有到达金田。在此后半年的战斗中,他们继续完成金田起义时没有完全完成的招集人员的任务,从这一角度说,这一时期仍可看做金田起义的继续。
太平军从象州回到金田,前队驻于新墟、莫村等地,后队分布于紫荆山内茶地、花雷、大坪等村,此人每年有上百万斤的租谷收入。太平军起义之初占领这些地方,并分兵把守后路的双髻山、猪仔峡等险要之地。太平军回到这里,稍作休整,并将原来的五军扩编为十军。但在这时,清朝增调了兵力,向太平军发动进攻,使太平军遭到了起义以来最大的威胁。
清方的部署是,在前队,由乌兰泰和几名总兵分东西两路进攻新墟;在后路,由向荣和都统巴清德进攻紫荆山后的要隘猪仔峡、双髻山。他们去江口墟的一个重要目标,应该是为了去收编罗大纲等的队伍。同乌兰泰的战斗,互有胜负;猪仔峡、双髻山却在8月11日被向荣占领了,才知道"金田会匪"是清朝统治的主要威胁,山内洪秀全等驻扎的茶地各村就暴露在敌前。8月15日,洪秀全在茶地下令转移,以萧朝贵、石达开开通前路,以杨秀清护中,以冯云山、韦昌辉押后,要求将士不惊慌,努力护持老幼男女病伤。洪秀全等转移到了莫村。但此后不久,紫荆山前的要隘风门坳于8月28日又被向荣攻占,使太平军完全丧失了紫荆山而被压缩在西起古林、金田东至新墟、莫村只十里左右的狭小地区,一时全军陷于恐慌和危机之中。
9月11日,要求向荣速战;向荣也认为太平军是最大的劲敌,太平军撤离金田、新墟,于夜间破围而出,进入平南鹏化山区,在思旺墟附近的官村大败来追的向荣。这一战,给了太平军以转进的充裕时间和顺利条件。他们在思旺墟又招集了曾经入会的数百名弟兄。接着进入平南、藤县交界的山区,在藤县大黎里停留五天,吸收附近拜上帝会的弟兄参军,李秀成也在其中。9月25日,太平军顺利地占领了永安州城,开始了太平天国建国史上的新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