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为“送便兵战斗具”。“便兵战斗具”指用途较广泛的各种兵器及作战用具,包括个人配备的武器及城防器材,《汉书·赵充国传》:“便兵弩,饬斗具。”师古注:“便,利也。饬,整也。”边塞障隧皆有一定程度的防御能力,尤其候官障备有较多的器具及人员,有较强的战斗力。汉代对障隧的作战器具有最低限之规定,称守御器品,从障隧守御器之登记簿中,可窥见其一般,如《释粹》74EJT37:1537——1558:“布纬三,炾九斗。惊(警)米一石。惊(警)糒三石。马矢橐一。莍橐一。出火遂二具。茹十斤。长斧四。长椎四。长棓四。连梃四。弩长臂二。木面衣二。烽火幂板一。布、草萆各一。承累四。转射十一。深目六。草烽一。布表一。布烽三。烽干二。鼓一。沙二石。马矢二石。木薪二石。芮薪二石一。羊头石五百。破釜一。烟造一。瓦枓二。瓦箕二。小积薪三。大积薪三。汲器二。储水罂二。坞户上下级各一。接楪四。木椎二。瓦帚二。苣六。小苣二百。狗二。坞户关二。铁戊二。钥一。橐他莫当隧始建国二年五月守御器簿。”(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新简释粹》,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88。本文简称《释粹》。)警檄所谓“送便兵战斗具”即要补足吏卒个人配备的武器及上述“守御器簿”所见,甚或多于此限。
以上措施之执行,皆须逐级进行监督检查。例(二)“卒人遣尉,丞、司马数循行”,指都尉府派员对辖区各塞进行检查。例(三)“府告居延、甲渠、卅井、殄北障候:方有警备,记到,数循行……”,都尉府要求各塞候巡视其下属部隧。例(一四)“候长等各循行部”,则是诸部候长对各隧督促检查。
警檄之文末,多云“已先闻知,失亡重事,毋忽,如律令”。“已先闻知”犹今言有言在先,“毋忽”乃言万万不可忽视,檄文常用语,如《汉书·司马相如传》:“檄到,下县道,咸喻陛下意,毋忽!”有的檄文还指出要对失职者追究法律责任,如例(二)“且课毋状不忧者,劾尉、丞以下”。
皇帝颁布的警戒令称“清塞诏书”,见例(二)“诏书清塞下,谨候望,备烽火”。又《合校》42:9AB:“五凤元年及二年□三□都尉赋书及清塞下诏书。”清塞诏书之颁布具有战略预警意义,所据当为较大范围之情势,史籍所见如《汉书·匈奴传》:“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后无几,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二、警檄与快速反应
快速反应是取得作战主动权的重要手段。警檄所见“警烽火、谨候望、送便兵战斗具”,皆为快速反应的要素,与其他简文常见之远斥候,布局合理之屯兵及集中优势兵力突击有机结合,构成了汉代边防颇具特色的快速反应机制。
汉代边防的快速反应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为快速传递信息。快速传递信息的主要手段是通烽火,《合校》181:1A:“/过半通府。府去降虏隧百五十九里,当行一时六分,定行五时,留迟三时四分,解何?”知当时传递烽火的规定速度为每汉时一百汉里,汉代昼夜合十六时,则烽火每天传递的距离可达一千六百汉里。《汉书·匈奴传》:“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边塞之烽火可以直传首都长安。关于敌情之详细报告则在传递烽火之后以书面形式上报,如《新简》EPF22:371:“敢言之,乃今月二日乙丑,胡虏卌余骑犯塞入攻燔/。”《新简》EPT53:
104A:“/□行夜举苣火二通。即昼见虏三、四百骑以下/”《新简》EPT58:17:“乃丙午日出一干时,虏可廿余骑萃出块沙中,略得迹卒赵盖众……”二为快速反击。对敌小股散兵袭扰,障隧即自行防御,《新简》EPT44:42:“/□骑攻第九隧,士吏李孝、骑士成护格射/”《新简》EPF22:747A:“戊子胡虏攻隧吏卒格斗隧别名及刺卷。”尤其候官障拥有较多兵员及器具,能抵挡较多的入侵之敌,《敦》1369:“官乃丙子虏可二百余骑燔广汉塞。格至其夜过半,虏去……”真正意义的反击作战则由都尉率领的骑兵部队实施,《合校》57:29:“本始元年九月庚子,虏可九十骑入甲渠止北隧,略得卒一人,盗取官三石弩一、稾矢十二、牛一、衣物去。城司马宜昌将骑百八十二人从都尉追。”这是一次即时发现随即反击的行动,参加追击的人数倍于敌方,表明凡追击皆须集中优势兵力进行。《敦》521:“望见虏塞外及入塞,虏即还去,辄下烽止烟火如次,亭未下烽止烟火,人走传相告。都尉出追未还,毋下烽。”都尉率领的追击队伍返回之后,表示敌方入侵的烽火信号方可撤下。出击救援的作战行动,史籍称“击救”,《汉书·匈奴传》:“其秋,匈奴大入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坏光禄所筑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尽复失其所得而去。”匈奴之作战方式,大多采用运动战与闪击战,故汉边防唯采取快速反应的作战方式才能应对之。
强化预警是实现快速反应的前提,其手段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是远斥候与反间候。远斥候指扩大侦察范围与距离,《合校》303:31:“肩水斥候骑士十人正月用食十七石四斗□升少。”此为侦察骑兵用食的账簿,可证边塞斥候之存在。侦察骑兵可进行距离较远之侦察活动。《汉书·赵充国传》:“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又:“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陿中,亡虏。”通过侦察骑兵探知实情,防止了军事行动的盲目性。另一方面,敌方在采取大的军事行动之前,往往也先做侦察探测。《汉书·匈奴传》:“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捕获敌间谍受重赏,《新简》EPF22:225:“有能生捕得匈奴间候一人,吏增秩二等,民与购钱十/人命者除其罪。”又《新简》EPF22:234:“·有能生捕得反羌从儌外来为间候动静中国兵,欲寇盗杀略人民,吏增秩二等,民与购钱五万,从奴它与购如比,/言吏,吏以其言捕得之,购钱五万。与众俱追,先登□/。”远斥候之实施还体现在塞外障隧之设置上。汉代障隧绝大多数设于长城沿线,是进行警戒防御的主要设施,但也有少量的障隧设在长城线以外,与常规障隧遥相呼应,可先期发现敌情,但遭受敌方攻击的可能也更大。《汉书·匈奴传》:“其明年,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略杀数千人,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长)[障],略取吏民去。”甚或还有屯兵塞外之都尉,军事地位脆弱。《汉书·李广传》:“李绪本汉塞外都尉,居守侯城,匈奴攻之,绪降,而单于客遇绪,常坐陵上。”这些塞外据点之存在,无疑起了远斥候先期发现敌人行踪的作用,能为己方之备战获得更多时间。
二是精候望。精候望之内容除上文警檄所云“明画天田,谨迹候”之外,警犬之使用也是提高候望效力的手段,《合校》5:12:“入狗一枚,元康四年二月己未朔己巳,佐建受右前部,禁奸卒充输,子元受,致书在子元所。”表明警犬之配置有严格的收付手续。对障隧守御器具的检查,多涉及狗与狗笼。《合校》127:21:“第十六隧长范利中……狗笼皆破。”《合校》127:30:“……狗少一。”《合校》214:47:“第十八隧长单威……狗少一。”《合校》227:39:“母狗二。”《合校》264:32:“……狗少一,见一,不入笼。”《新简》EPT57:108B屡见“狗笼少一”、“毋狗笼”及“狗笼矢著”的记载。则知当时每座烽隧都设警犬二只或更多,而且必备狗笼并保持干净。警犬之设,增加侦知敌情之敏感度,早于汉简之古籍已有使用警犬的记载,如《墨子·备穴》:“穴垒之中各一狗,狗吠即有人也。”较晚之类书,如《通典·守拒法》亦云:“置警犬于城上,吠之处,即须加备。”
据简文所见,当时预警发现敌人之距离可达百里以上,《合校》403:19,433:40,564:28:“□火四所,大如积薪,去塞百余里。臣熹愚/。”有此距离,守御方乃有充分时间备战,《墨子·号令》:“守城之法,敌去邑百里以上,城将如今尽召五官及百长以富人重室之亲,舍之官府,谨令信人守卫之,谨密为故。”与简文所云发现敌情之距离合,即开始实行战争动员,集中官员及战将之亲属为人质。
三是收葆止行。例如(一)、(一二)、(一三)之“禁止往来行者”、例(二)之“禁止行者……驱逐田牧畜产,毋令居部界中”,又《敦》1363:“吏收葆不得行”、《合校》539:2:“/畜产诣近所亭隧鄣辟,
收葆止行/”即是。其实质为战争动员阶段之坚壁清野行动,禁止无证人员随意往来,归集一切散布在设防堡垒之外的牲畜与物资,意在保存己方实力,亦使敌方入侵后无法利用当地现存的人力、物力。
以上三种预警手段是汉代边防快速反应的基础,汉代名将多采用之,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李牧:“日击数牛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当然,此处之“收保”乃指准备阶段之收缩、集中兵力而言,与出击阶段突然进攻形成鲜明对比。又《汉书·赵充国传》:“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又值一提的是汉边防之快速反应行动中,兵种担当的角色颇具特色:由来自内地为主要成员的戍卒承担日迹候望通烽火的任务,旨在及时发现情况并快速传递信息。而集中屯驻之骑士则担任快速反击的任务。这种分工正利用了其成员的特长,内地来的戍卒精于技巧,善于守城;而边骑基本为当地人,熟悉地形,善于骑射,尤其属国骑兵,本为匈奴人,归属汉廷后便成为不可忽视的守边劲旅,《汉书·晁错传》:“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由于上述二兵种之合理利用,加之充分的战争动员,嘱之以利害,奖惩分明,便形成如《汉书·司马相如传》所云之情形:“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惟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议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