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说“费”、“髴”当读为“□”,三字音近可通。《广雅·释器》:“假结髻谓之?。”王念孙疏证:“□,通作副。……其实副与编、次,皆取他人之发,合己发以为结,则皆是假结也。”(王念孙著,钟宇讯校:《广雅疏证》卷七《释器》,北京,中华书局,1983。)则“费节”也有可能是一种用梳篦来固定的假发。以假发为装饰的风俗,商周已有,汉晋颇为盛行。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为女性墓葬,其所出遣策记有:“员付蒌二,盛印、副。”“员付蒌”,即圆形奁;“印”,即印章;“副”即“□”。在该墓所出之圆形奁中,果然有印章与假发。(参见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上),147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73。)又,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遣策记有“□(发)一”(《长沙马王堆二、三号汉墓》第一卷《田野考古发掘报告》,66页,简281。),疑亦假发;尹湾六号汉墓“君兄节司小物疏”则记有“发橐一”(《尹湾汉墓简牍》,132页。);江西南昌东吴高荣墓衣物疏则记有“绣发囊二枚,青发囊两枚”(《散见简牍合辑》,92页。);而如前所述,此三墓皆男性墓葬。一般说来,韬发的头衣多称作“巾”、“帻”(应劭:《风俗通义·愆礼第三》:“巾所以饰首,衣所以蔽形。”北京,中华书局,1981。顾野王:《大广益会玉篇》卷二八:“巾,佩巾也,本以拭物,后人著之于头。”北京,中华书局,1987。《说文·巾部》:“帻,发有巾曰帻。”),或“帞头”、“络头”等(参见钱绎:《方言笺疏》卷四:“络头,帞头也。纱缋、□带、□带、帑、□、幧头也。自关以西,秦晋之郊曰络头。南楚江湘之间曰帞头。自河以北,赵魏之间曰幧头。或谓之帑,或谓之?,其偏者谓之□带。”北京,中华书局,1991。),而不称作“橐”、“囊”,故“发橐”和“发囊”有可能是盛放假发的袋子。若此猜测不误,则汉时男子也用假发。《释名·释首饰》:“髲,被也。发少者得以被助其发也。鬄,剔也,剔刑人之发为之也。”(《释名疏证补》卷四《释首饰》。)《三国志·吴志·薛综传》亦曰:“珠崖之废,起于长吏睹其好发,髡取为髲。”但假发并非仅来自髡剔。《晋书》卷六六《陶侃传》:“侃早孤贫,为县吏。鄱阳孝廉范逵尝过侃,时仓卒无以待宾,其母乃截发得双髲,以易酒肴。”陶侃母亲截发所得的“双髲”,就是假发。
或说“费节”是一种化妆用具。“费”读为“拂”。《礼记·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陆德明释文:“费,本又作拂。”(《礼记正义》卷五二《中庸》,影印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读书杂志·墨子第二·兼爱下》:“此即言行费也。”王念孙按:“古者拂与费通。”(王念孙:《读书杂志》志七之二《墨子第二·兼爱下》,北京,中华书局,1985。)“节”,此处仍读为“栉”。“费节”即“拂栉”,此物当是刷子。《仪礼·士昏礼》:“主人拂几授校。”郑玄注:“拂,拭也。”(《仪礼注疏》卷四。)《释名·释首饰》:“□,帅也。帅发长短皆令上从也。”(《释名疏证补》卷四《释首饰》。)《太平御览·服用部十六》引《东宫旧事》:“太子纳妃,有漆画猪牦刷,大小三枚。”又引《通俗文》曰:“所以理发谓之刷。”(《太平御览》卷七一四,服用部十六。)此物或略如后世的“抿子”。“抿子”,用油或水理发的小刷。《红楼梦》第四二回:“(黛玉)忙开了李纨的妆奁,拿出抿子来,对镜抿了两抿。”(《红楼梦》第四二回,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
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所出遣策记有:“茀二,其一赤。”(《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上),148页,简240。)“茀”亦读为“拂”。《诗·大雅·生民》:“茀厥丰草。”陆德明释文:“茀,韩诗作拂。”(《毛诗正义》卷一七《大雅·生民》,中华书局,1980。)唐兰认为,“茀”是“□”之转语。(参见唐兰:《长沙马王堆汉轪侯妻辛追墓出土随葬遣策考释》,载《文史》第10辑,北京,中华书局,1980。)《说文□□部》:“□,刷也。”马王堆一号汉墓共出“茀”三件,一件在五子奁内,另两件与梳、篦、笄、镜等在九子奁内,皆长15厘米,柄髹黑漆,上绘朱色环纹四圈,毛刷部分为平头,似为棕或马尾编束,其中一件染有红色,与简文相合(参见《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上),129页。)。则此物大约不仅可以刷发,亦可以施朱涂面。
四、青糸带
西郭宝墓衣物疏A第5栏:“青糸力带一。”B第2栏:“剑青糸带一。”
“糸”,即“丝”。《说文·糸部》:“糸,细丝也。象束丝之形。”在汉简中,“丝”常作“糸”。例如,《居延汉简释文合校》206.3:“自言贳卖糸一斤直三百五十。”(《居延汉简释文合校》上册,319页。)《居延新简》E.P.T51:249:“第卅二队卒邞邑聚里赵谊,自言十月中贳卖糸絮二枚,直三百。”《居延新简》E.P.F22:305:“三月余三石弩糸承弦十四。毋出入。”(《居延新简》,496页。)尹湾六号汉墓“君兄衣物疏”:“糸履一两。”(《尹湾汉墓简牍》,130页。)本衣物疏则记有:“皁糸履一两。”
值得注意的是,本衣物疏所记两条丝带皆青色。汉代有相当严格的服色制度,官员按由高到低的次序,分别用“黄赤绶、赤绶、绿绶、紫绶、青绶、黑绶、黄绶、青绀纶”等不同颜色的绶带。(参见《后汉书》卷一三〇《舆服志下》。)其中,九卿至二千石官员用青绶。《汉书》卷一九《百官公卿表》:“凡吏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后汉书》志第三十《舆服下》:“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绶,三采,青白红,淳青圭,长丈七尺,百二十首。”“青绶”也因此成为上述等级官员的代称。《后汉书》卷七二《董卓列传》注引《九州春秋》曰:“卓以东郡太守胡轸为大督,呂布为骑督。轸性急,豫宣言:‘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
乃整齐耳。’”《三国志》卷四六《吴书·孙坚传》注引《英雄记》所载略同。由西郭宝墓所出的随葬的名谒、印及印文等判断,墓主西郭宝生前为东海郡太守,年代在西汉中晚期。(参见《连云港市陶湾黄石崖西汉西郭宝墓》。)《汉书》卷一九《百官公卿表》:“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郡太守的官秩为二千石,其绶带为青色。而西郭宝墓衣物疏中的“青糸力带”和“剑青糸带”亦青色,此或与当时的制度有一定关系。
五、备刀
西郭宝墓衣物疏A第5栏:“备刀一。剑一。”
“备刀”即“服刀”。“备”“服”皆并母、职部,二字可通。《马王堆汉墓帛书(壹)》,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经法·君正》:“衣备(服)不相(逾),贵贱等也。”(《马王堆汉墓帛书(壹)》,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经法·君正》,47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读书杂志》志之四五《汉书第十五·王莽传·备》王念孙按:“服、伏、备三字,古皆读如匍匐之匐,故字亦相通。赵策‘今骑射之服’,史记赵世家‘服’作‘备’,是其例也。”(《读书杂志》志之四五《汉书第十五·王莽传·备》。)《经义述闻·左传下·备物典策》:“定四年传:备物典策。”王引之按:“‘服’与‘备’古字通。”(王引之:《经义述闻》述十九《春秋左传下·备物典策》,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服”,配带。《淮南子·时则训》:“服苍玉。”高诱注:“服,佩也。”(《淮南子》卷五《时则训》,北京,中华书局,1986。)则“服刀”即佩刀。《南史》卷四《齐本纪·武帝纪》:“又诏曰:‘我识灭后,身上着夏衣画天衣,纯乌犀导,诸器服,悉不得用宝物及织成等,唯装复夹衣各一通。常所服刀长短二口,铁环者,随入梓宫。’”这是以有环首的“常所服刀”从葬的例子。
汉时百官皆佩刀。《后汉书》志第三十《舆服下》:“古者君臣佩玉,尊卑有度;上有韨……韨佩既废,秦乃以采组连结于璲,光明章表,转相结受,故谓之绶。汉承秦制,用而弗改,故加之以双印佩刀之饰。”“佩刀,乘舆黄金通身貂错,半鲛鱼鳞,金漆错,雌黄室,五色罽隐室华。诸侯王黄金错,环挟半鲛,黑室。公卿百官皆纯黑,不半鲛。”据此,汉代公卿百官的佩刀一律为纯黑色,该刀亦应有“室”,即刀鞘。
或说“服刀”是“拍髀”。《汉书》卷九六上《西域传上》:载婼羌,“山有铁,自作兵,兵有弓、矛、服刀、剑、甲”。颜师古注引刘德曰:“服刀,拍髀也。”“拍髀”是一种短刀。《释名·释兵》:“短刀曰拍髀,带时拍髀旁也。又曰露拍,言露见也。”(《释名疏证补》卷七《释兵》。)从“露拍”之名看,此刀或无刀鞘。若果真如此,汉代公卿百官的佩刀便不是“露拍”
西郭宝的身份是郡太守,当有佩刀从葬。据发掘报告称,该墓的出土物中有“环首书刀2件。皆铜质。一件有鞘,长33厘米,刀柄部贴三圈宽0.8厘米的金箔为饰;另一件长23厘米”(《连云港市陶湾黄石崖西汉西郭宝墓》。)。其中那件有鞘、柄部装饰金箔的环首刀,应即衣物疏所记“备刀”。《春秋繁露·服制像》:“剑之在左,青龙之象也。刀之在右,白虎之象也。”(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六,北京,中华书局,1992。)在衣物疏中,与“备刀一”并列的,正是“剑一”(据西郭宝墓发掘报告称,该墓所出物有:“剑1件。铁质,有漆鞘,长105厘米。置于墓主左手部,首向上。”剑在左,正与《春秋繁露》之记载相合。但发掘报告未记所出刀在墓中的位置。)。所以,此“备刀”当是用以表示身份的佩刀,恐非书刀。(孙机指出,由于拍髀(指短刀)形短,在出土物中与作为文具的书刀不易区分,须参看佩带者的身份及伴出的其他物品等情况来求证。参见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第三四篇《武备Ⅲ》,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六、铢西
郭宝墓衣物疏B第3栏:“钱万万。玉吟一具。铢一枚。”
西郭宝墓发掘报告将“铢一枚”三字释为“□(□)一支”(参见《连云港市陶湾黄石崖西汉西郭宝墓》。),这是不正确的。查看本衣物疏的照片图版,此三字中的第一字,其左边应是“金”;其右边上半部分有一“丿”,笔意似“朱”,而与“来”有所差别,故该字应释为“铢”。三字中的末一字是量词,该字左边为“木”,其右下为“又”,与“木”的下半部分连为一体;汉简中草书的“枚”字正作此写法(承谢桂华先生赐教。例如居延汉简128.1、居延汉简14.5,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汉简甲乙编》,甲图版壹、乙图版拾,北京,中华书局,1980。),故该字应释为“枚”。
“铢”,读为“珠”。“珠”,球粒状饰物,一般是指珍珠。《急就篇》:“璧碧珠玑玫瑰?。”颜师古注:“圆者曰珠,不圆曰玑,皆蚌之阴精也。”此衣物疏中的“珠”,与“钱”、“玉吟(含)”并列,当指死者口含之珠。
在死者口中施以珠、玉、贝、米等,称作“饭含”,亦称作“唅”,此制古老。《周礼·春官宗伯·大祝》:“大丧,始崩,以肆鬯,渳尸,相饭,赞敛,彻奠。”贾公彦疏:“相饭者,浴讫即饭含。”(《周礼注疏》卷二五《春官宗伯·大祝》北京,中华书局,1980。)“饭含”的目的是“实口”。《周礼·地官司徒·舍人》:“丧纪共饭米熬谷。”郑玄注:“饭,所以实口,不忍虚也。”(《周礼注疏》卷一六《地官司徒·舍人》。)而用珠、玉的目的,是以为可使尸身不朽。《汉书》卷六七《杨王孙传》:“其尸块然独处,岂有知哉?裹以币帛,鬲以棺椁,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三国志》卷二三《常林传》注引《魏略·清介传》,沐并戒其子以俭葬曰:“至夫末世,缘生怨死之徒,乃有含珠鳞柙,玉床象衽,杀人以狥;圹穴之内,锢以纻絮,藉以蜃炭,千载僵燥,托类神仙。”
“含珠”之制规格较高。《公羊传·文公五年》:“含者何?口实也。”何休注:“缘生以事死,不忍虚其口,天子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碧,士以贝,春秋之制也。”(《春秋公羊传注疏》卷一三《文公五年》,北京,中华书局,1980。)《庄子集解·外物》:“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伍施,死何含珠为。’”疏:“此是逸诗,久遭删削。凡贵人葬者口多含珠,故诵青青之诗刺之。”“死人裙衣犹未解脱,扪其口中,知其有宝珠。”(王先谦:《庄子集解·外物第二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86。)汉代帝、后入殓时饭唅珠玉。《后汉书》志第六《礼仪下·大丧》:“黄绵、缇缯、金缕玉柙如故事。饭唅珠玉如礼。”刘昭注引《汉旧仪》曰:“帝崩,唅以珠,缠以缇缯十二重。”又引《礼稽命征》曰:“天子饭以珠,唅以玉。诸侯饭以珠,唅以璧。卿大夫、士饭以珠,唅以贝。”《后汉书》卷一〇下《皇后纪·孝崇匽皇后》:“敛以东园画梓器、玉匣、饭含之具。”李贤注:“饭含者,以珠玉实口。”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亦用此制。《后汉书》卷三四《梁统列传》载:梁商病笃,敕其子冀等曰:“衣衾、饭唅、玉匣、珠贝之属,何益朽骨。”《后汉书》卷四五《袁安列传》载:执金吾袁逢卒,“朝廷以逢尝为三老,特优礼之,赐以珠画特诏秘器,饭含珠玉二十六品。”西郭宝墓所出衣物疏记有“玉吟一具,铢(珠)一枚”,表明官秩二千石的前东海郡太守西郭宝在入殓时亦“饭唅珠玉”。据发掘报告称,该墓出土“玉琀(蝉)1件,通体呈粉青色,长5.2、宽2.4厘米;玉鼻塞2件,呈圆锥状”(《连云港市陶湾黄石崖西汉西郭宝墓》。)。此是玉质口唅和鼻塞。但报告中没有关于发现“珠”的记录。盖衣物疏所记之“铢(珠)一枚”已朽毀无存。尹湾六号汉墓的年代与西郭宝墓接近(在该墓的出土遗物上,有汉成帝“永始四年”、“元延二年”等年号。参见《尹湾汉墓简牍》,166页。),其所出衣物疏表明,官秩百石的前东海郡功曹史师饶在入殓时亦用玉质唅具,但无珠。(“君兄衣物疏”记有:“璧。吟(唅)具。烝(蒸)栗棺中席。”无珠。参见《尹湾汉墓简牍》,130页。该墓出土“玉蝉一件,长六·二厘米,头宽二·五厘米,尾宽二·八厘米”,“耳塞二件,玉质,长二厘米”,此是玉质口唅和耳瑱。参见同书16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