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强调言行统一,行高于言,他说: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荀子·大略》)“器”,器物。“国用”,赖其言善而有所用。这是说,能言能行是国宝,其次,能行不能言是国器,再其次,能言不能行是国用,而言善行恶,言行不一是国妖。这是体现了重视言行一致,强调行高于言的思想。荀子还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义,当是非,齐言行,不失毫厘。无他故焉,已乎行之矣。故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必妄;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其道百举而百陷也。(《荀子·儒效》)“已”,止。“识”,志,记。“敦”,厚,丰富。这段话包含了比较丰富的知行思想,揭示了认识是从“闻之”、“见之”到“知之”再到“行之”的过程,也就是由间接知识(“闻”)或直接知识(“见”)再到理性思维(“知”),再付诸实行的过程,这是符合认识的辩证法要求的。它还强调认识的来源、起点是“闻之”、“见之”,即间接经验和直接经验。与此相联系,荀子还说:“人积耨耕而为农夫,积斲削而为工匠,积反(“反”,读为“贩”。)货而为商贾,积礼义而为君子。”(同上)“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荀子·劝学》)也都鲜明地包含了实际活动是认识来源的思想。更重要的是,它指出“行”高于“知”,“行”是“知”的目的。荀子肯定认识是一个逐步提高的过程,理性认识高于感性认识,而实行又高于认识。在荀子看来,即使知道得很多,但不去实行,必然会陷入困境。这实际上是把“行”作为认识的最高阶段,是对知行学说的一个重要贡献。
荀子认为“学至于行而止”,不懂得行以后还要进一步深化认识,这是形而上学的观点。荀子讲的“行”和我们所说的实践相通,但主要是指个人的道德行为。他讲的认识过程,也就是一个人如何修养成圣人的过程,认识过程和修养过程是统一的。荀子看到了劳动生产对于农夫工匠的重要性,但是他并不重视。他夸大了圣人君子的认识作用,说:“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荀子·儒效》)轻视劳动人民的认识和实践活动。由此荀子对于人的认识能力,也多从自然本质去说明,看不到人的认识能力更主要的是劳动和社会发展的产物。
九、韩非的“缘道理”说
战国末哲学家、法家主要代表人物韩非,继承墨子和荀子的唯物主义认识路线,吸收和改造了老子的道论,提出了“缘道理”的认识学说,对先秦时代的认识论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韩非充分地肯定人的认识能力和认识活动,他说:聪明睿智,天也;动静思虑,人也。人也者,乘于天明以视,寄于天聪以听,托于天智以思虑。(《韩非子·解老》)“聪”,听觉,听觉好。“明”,视觉,视觉好。“睿”,聪明。“智”,心,思维活动。“天”,天然,自然。“天明”,眼。“天聪”,耳。“天智”,心。意思是说,聪明睿智这些认识机能是人的自然属性,运用这些认识机能去看、听、思索是人的认识活动。人们的认识活动,就是凭借、依靠这些感觉器官和思维器官去感觉和思维。
韩非认为世界万物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有规律的,其规律是可以被认识的。他批判改造老子的“道”,把“道”看成是世界万物的总规律:“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韩非子·解老》)“所然”,形成那个样子的东西。“稽”,符合,汇合。意思是说,道是万物形成那个样子的东西,是万理的总汇合。又说:“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同上)“文”,纹理,条理。这是说,理是构成万物的条理性的东西,道是万物所以构成的原因和根据。所以说,道是能使万物条理化的东西。韩非还说:“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同上)。万物各有自身的理,而道总括了万物的异理。在韩非看来,道是自然界的总规律和总根源,理是万物的特殊规律。这里韩非第一次并举“道”和“理”的范畴,接触到了一般法则和特殊法则的关系问题,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界和客观事物规律的认识有了进一步的提高,这也是在哲学发展史上的一个贡献。
在对“道”和“理”的认识基础上,韩非提出了“缘道理”说,他说:夫缘道理以从事者,无不能成。无不能成者,大能成天子之势尊,而小易得卿相将军之赏禄。夫弃道理而妄举动者,虽上有天子诸侯之势尊,而下有猗顿(猗顿:人名,春秋末期鲁国人,经营盐业和畜牧业的大富翁。)、陶朱(陶朱:即范蠡,春秋末期楚国人,曾帮助越王勾践打败吴国,后改名换姓到了齐国,经营商业,财产很多。因住陶(今山东定陶县)十九年,自称陶朱公。)、卜祝(卜祝:占卜吉凶的人和求神祝福的人。此指从事迷信活动而发财致富的人。)之富,犹失其民人而亡其财资也。(同上)“缘”,根据、遵循、按照。这是说,按照事物的规律办事,没有不成功的。相反,违背事物的规律,轻举妄动,只能失民亡财,一事无成。
“缘道理”和“弃道理”实际上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条认识路线的对立。韩非把那种“弃道理”的认识称为“前识”,他说: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妄意度也。(同上)“意”,通“臆”。“意度”,主观猜测。这是说,在事物没有出现之前和在事理没有表现出来之前的行动,叫做前识。前识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度。也就是说,前识是先于经验的认识,是没有接触事物掌握规律以前就盲目行动的认识。韩非强调要“缘道理”,并说:“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参鞠之,终则有始。虚以静后,未尝用己。”(《韩非子·扬权》)“反”,回复,推及。“督”,考察。“鞠”,通“鞫”,寻根究底。这是说,依据事物的规律,推及事物的具体道理,寻根究底地考察事物,如此终而复始,使认识产生于对事物的虚静的观察和研究之后,从来不主观臆断。韩非认为,了解事物的规律是行动取得成功的前提,他说:思虑熟,则得事理。……得事理,则必成功。(《韩非子·解老》)这是强调只有正确的知才有正确的行,知对行具有指导作用。为了取得正确的知,韩非还着重强调“虚静”的重要性,他说:“知治人者,其思虑静;知事天者,其孔窍虚。”(同上)人的认识能力所以能够发挥“事天”、“治人”的作用,在于保持感觉器官和思维器官的虚静状态。又说:“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韩非子·主道》)“情”,真情,真相。“正”,准则。虚静有重要的功效:保持虚心就能知道事物的真相,保持冷静就能知道行动是否正确。这是对老、庄的虚静和荀子的“虚壹而静”观点的继承。第二节汉魏晋南北朝时代知行观
一、董仲舒的“察身以知天”和“知先规而后为之”的思想
西汉神学唯心主义哲学家董仲舒,继承孔、孟的“生而知之”的思想,尤其是孟子的“尽心”、“知天”的学说,加以神秘化,主张人们认识的根本任务就在于体认“天意”,按“天意”行动。
(一)“察身以知天”
董仲舒说:“天不言,使人发其意;弗为,使人行其中。”(《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就是说,天不说话,而使人体察它的意旨;天不行动,使人按照它的意旨去做。那么,人们怎样体察天意呢?董仲舒说有两条途径:一是体察“天意”的各种表示。如说:“谨按灾异以见天意”(《春秋繁露·必仁且智》),各种灾异现象以及寒暑四时等都是“天意”的体现,灾异是天对人的示威和谴告,而凤凰、麒麟的出现,则是国家兴盛、人们吉祥的预兆。人们应当从这些现象来体认“天意”,采取相应的行动;二是通过反省内心来体察天意。董仲舒说:“聪明圣神,内视反听,……独明圣者,知其本心。”(《春秋繁露·同类相动》)“本心”是天意在人身上的体现。人的聪明智慧通过向内探求而获得,发明“本心”也就是体认“天意”。这叫做“察身以知天”(《春秋繁露·郊语》)。董仲舒认为这是最重要、最好的方法:“道莫明省身之天”(《春秋繁露·为人者天》),没有比反省内求、体察自身更能体会“天意”了。这是非常独特而又带有神秘色彩的认识方法。
(二)“圣人者,见人之所不见也”
董仲舒认为,体察天意并非易事,而圣人是最能体察天意的,他说:“圣人者,见人之所不见者也。故圣人之言,亦可畏也。”(《春秋繁露·郊语》)“圣人”和一般人不同,具有非凡的智慧,能认识一般人所不能认识的东西。所以,圣人的言论,也是令人畏怖,应当绝对听从的。董仲舒宣传圣人异乎寻常,具有超人的认识能力,这是一种神秘主义的先验论观点。他还通过宣传圣人言论的可畏,以强化专制最高统治人物的绝对权威,要人们绝对地服从“圣人”的主张,以巩固社会统治。
(三)“知先规而后为之”
在董仲舒的思想系统里,作为体认天意的辅助手段,人们的日常认识和认识作用也是有重要意义的。他对“知”作了一个解说:何谓之知?先言而后当。……知者见祸福远,其知利害蚤(早),物动而知其化,事兴而知其归,见始而知其终,……如是者谓之知。(《春秋繁露·必仁且智》)能洞察未来的祸福利害,预见事物的变化和终结,叫做知。董仲舒对知的要求和作用是很高的。与此相应,董仲舒强调知而后行,他说:凡人欲舍行为,皆以其知先规而后为之。其规是者,其所为得,其所事当,其行遂,其名荣,其身故利而无患,福及子孙,德加万民,汤、武是也。其规非者,其所为不得,其事不当,其行不遂,其名辱,害及其身,绝世无复,残类灭宗亡国是也。故曰莫急于智。(《春秋繁露·必仁且智》)“规”,谋划。知的是或非对于行动的成败、名声的荣辱、自身和子孙的祸福,以及国家的兴亡都有直接的决定作用。从认识论来说,董仲舒看到知的重要性,强调知对行的作用是有合理思想因素的。但是,董仲舒所讲的“知”是体察“天意”的“知”,从根本上说是一种虚构的“知”;董仲舒力主先体察“天意”而后行,把“知”放在起点,完全歪曲、颠倒认识过程;过分夸大“知”的能动作用,把“知”看为决定“行”的因素,否定“行”是“知”的基础。可见,董仲舒宣扬的基本上是唯心主义的知行观。
二、《淮南子》的“循理而举事”的观点
西汉时代的重要著作《淮南子》一书,继承先秦诸家探讨认识论的成果,对感性和理性的认识活动,知和行的关系都作了论述。
(一)“视而无形者,不能思于心”
《淮南子》在阐述感性认识活动时,首先指出,感觉是通过感官获取的,“视而形之,莫明于目;听而精之,莫聪于耳”(《淮南子·缪称训》)。不同的感官各有其感觉作用。同时,还强调感官不与外界客观事物相接触,也不能取得认识,它举例说:盲者行于道,人谓之左则左,谓之右则右。遇君子则易道;遇小人则陷沟壑。何则?目无以接物也。(《淮南子·氾论训》)盲人眼睛有缺陷,不能接受外物的作用,反映相关的事物,也就不能区分左右。《淮南子》还认为,人们对客观事物的感觉知觉,还受一定条件的制约,它举例说:明月之光,可以远望,而不可以细书,甚雾之朝,可以细书,而不可以远望寻常之外。(《淮南子·说林训》)这是说,观察远距离空间和写小字对光的要求不同,前一种要求光的透明度大,后一种则要求光的强度高。这是对制约感觉知觉的条件的细致观察和生动描述。
《淮南子》认为理性认识活动也是由物质器官进行的,它说:夫心者,五脏之主也。所以制使四肢,流行血气,驰骋于是非之境,而出入于百事之门户者也。是故不得于心,而有经天下之气,是犹无耳而欲调钟鼓,无目而欲喜文章也,亦必不胜其任矣。(《淮南子·原道训》)这是说,作为思维器官“心”(限于科学水平,而不懂得人脑是思维器官)既具有“制使四肢,流行血气”的生理功能,又具有辨别是非,处理百事的心理功能,看到了两种功能的区别和联系;思维不是直接由“气”构成的,而是一定器官的功能,这都是有价值的观点。
(二)“循理而举事”
《淮南子》十分重视“知”,强调“知天”、“知人”,它说: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有以任于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则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则无以与道游。(《淮南子·人间训》)认识的任务是两方面,即要懂得宇宙的自然规律和人间的行为准则,缺少任何一方面就或不能与世俗相交,或不能与天道共游。知之重要,在于对行有指导作用:“知人之性,其自养不勃;知事之制,其举错(措)不惑。”(同上)
《淮南子》认为,人的行为是有目的、有计划的,以一定的认识为指导的,而人的认识并不都是正确的,它说:凡人之举事,莫不先以其知规虑揣度,而后敢以定谋;其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异也。晓自然以为智,知存亡之枢机,祸福之门户,举而用之,陷溺于难者,不可胜计也。使知所为是者,事必可行,则天下无不达之涂矣。是故知虑者,祸福之门户也,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也。百事之变化,国家之治乱,待而后成,是故不溺于难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淮南子·人间训》)这是说,人们在做事以前,都要进行规虑揣度确定谋划,而谋划有是非利害之不同。实际上,人们相信自己的智慧、谋划而陷入困难境地的,不计其数。假使人们自认为是对的,并按此去做就一定可行,那么,天下也就没有不能实现的事情了。所以,“知虑”和“动静”十分重要,要十分慎重。怎样才能“不溺于难”而取得成功呢?它说:圣人则不然,论世而为之事,权事而为之谋,是故舒之天下而不窕,内之寻常而不塞。……是故圣人者,能阴能阳,能弱能强,随时而动静,因资而立功,物动而知其反,事萌而察其变,化则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行而无所困。(《淮南子·氾论训》)这是说,圣人在确定计划时,先权衡事情的轻重,处理事情时,先看清当时的形势,这样也就能大能小,能放能收,放开到整个天下也不觉得宽,收缩到几尺的地方也不觉得窄;也就能文能武,能柔能刚,随着时间的变动而决定行止,凭靠有利的条件以建立功业,在事情发生时就知道它的结局,在迹象萌芽时就注意它的变化,在活动时随机应变,因而也就一生行身顺利而不遭遇困难。《淮南子》强调人的知与行要随客观事物的变化而相应变化,是有道理的;其中也包含着在行事的过程中不断认识客观事物的思想,是可贵的。《淮南子》在知行问题上,力主无为而无不为,《淮南子·修务训》在解释“无为”时说: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推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功”,原作“权”,据王念孙校改。又王氏谓,“权”为下文中“推”字之误,从改。)这是说,所谓无为,是指人的行为要从客观实际出发,符合“理”,即合乎客观规律,不应以个人的主观意志、嗜欲去代替行事的客观规律。由此可见,《淮南子》知行观的内容是比较丰富的,其中也不乏比较正确的论述,应当在中国哲学史上占有一定地位的。
三、王充的“实知”说
东汉时代唯物主义者王充作《量知》、《实知》、《知实》和《效力》等文,反对汉代流行的“圣人生而知之”说,强调只有接触实际事物才能取得感性知识。并且对于知的重要性,取得知的途径,以及知和行的关系都作了唯物主义的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