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房的工匠对房子的总体规划也许一无所知,他也不会时刻考虑到它。一个人也是如此:在生命的流逝中,他很少把生命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其特征。一个人的一生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若为某项具体 工作而煞费苦心,不时地将注意力转向生活或工作的规划,不仅更为必要,也更为适宜。
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运用“认识你自己”的格言,也必须熟知自身的技艺。知道生活中最主要、最真实的目标是什么;为了得到幸福,最需要的是什么;在他的思想中依次占第二、第三位的目标是什么 。就是说,他的天职是什么, 应尽的责任是什么,以及他与世界的一般关系是什么。如果他为自己的重大工作了大致规划,只要对其生活蓝图瞥上一眼,就能激励他,使他变得高尚和完满,从而避免走 上错误的道路。
登高的旅游者,只有越过他脚下蜿蜒曲折的道路,放眼望去才可看到一个通盘的概观。只有当我们走完人生旅途的某个阶段时,才可能认清我们全部行为间的真实联系:如我们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才能明白精确的因果链条和努力的价值所在。如果我们沉湎于日常的生活琐事,就往往会按照自己的天性行动,并受情感的左右或能力的限定。简单地说,我们始终受着自然规律的制约,无时无刻不在 进行我们认为正当的事业。只有当我们回首整个人生旅程和总体结果时,才能明白全部奥秘。
实际生活中,我们正在进行某项伟大事业或创造某个不朽作品时,一般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本身。我们考虑的只是达到眼前的目的,完成当时的计划。当我们把人生看做一个有机的整体时,我们的品质 和能力才能展示出来。这是一种引导我们的创造力,既能在理智的事物里被感知,也可以在世间的事物中被察觉。且由于其自身的不足而以相同的方式导致不幸和灾难。
理智行为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在现在与将来之间保持恰当的比例,以免由于过多地关注其中之一而损害另一个。有很多无足轻重的人,仅仅生活在现在,而另一些人则沉湎于未来,总是忧心忡忡、愁思满 腹。很少有人能在两个极端之间保持平衡。那些寄希望于未来、为之奋斗并仅仅生活在未来的人,对即将来临的事物总是翘首以待、急不可耐,仿佛这种东西一旦到手,就能获得幸福。尽管那些人聪明 绝顶、气质非凡,严格说来也只像意大利的短尾猿,一种希望最终得到某种东西的冲力支撑着他们,使他们始终急急忙忙、紧追不舍。
那事物总是恰好在他们的前面,而他们却始终试图得到它。就其整体存在而言,这种人置身于一种恒久虚幻的情景之中,生活于一种短暂的临时状态,直到走完人生的旅途。
既不要让未来牵引我们而思绪不宁、焦虑企盼,也不要沉湎在对往事的追悔惋惜中,而要记住:只有现在才是实在的、确定的;未来总是无一例外地使我们的希望落空,过去也常与我们曾预料的相去甚 远。只有现在是真实可行的,它是惟一富有现实性的时刻,正是在绝无仅有的时刻,我们的生存才显得这样真实。
我们应当永远为此充满欢乐,欢迎它,并尽情享受这每一时刻带来的快乐。如果我们对过去的落空愁眉不展,对未来的前景焦躁不安,就难以做到这一点。拒斥当前的幸福,或为陈年往事懊恼、为未来 忧心忡忡,都是愚蠢的。人一生中总有深谋远虑和抱憾终身的时候,一旦往事成为历史,就应该这样想:逝者如斯,向它道声再见吧。而未来,我们只能认为它超乎人为,只有神知道。塞涅卡忠告我们 :愉快地度过每一天,我们的生命仿佛全在这每一天中。“让我们尽可能愉快地迎接它,这是我们惟一真实的时刻。”
只有那些必然降临的不幸才会侵扰我们,但能对此作出完满说明的人又寥若晨星。不幸或灾难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可能,哪怕是极大的可能;一种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就算是那些不可避免的灾难,发 生的具体时间也不确定。如果我们总处在一种戒备状态,就会永远不得安宁。我们并不因为对灾难的恐惧而放弃生活中的乐趣,我们应该把它们看做不会很快发生甚至不会发生的灾难。
一个人心灵的宁静越不为恐惧侵扰,就越可能被欲望和期待骚动。正如歌德一首诗里所说的:“我已抛却一切。”只有当他抛弃一切虚伪自负并且非矫饰赤被裸裸地存在时,才能达到心灵的宁静,这种 心灵的宁静正是人类幸福的根基。心灵的宁静,是任何时刻享乐的本质;人生之乐稍纵即逝,须抓紧当下的分秒片刻。我们应当时刻记住:今日仅有一次,且一去不返,接踵而来的明日只是新的一日, 且也是一去不复返的。我们常常忘记每一天都是一个整体,也是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我们总习惯于将生命看做一个观念或名称,它们无法体验,因此包容个体于自身之中的生命就遭到了破坏。
在那些幸福而充满生气的日子里,我们尽情地欣赏和享受吧!就算在悲苦忧愁时,也要回想过去的每一寸光阴。在记忆中,它们似乎远离痛苦与哀伤,令人妒羡。
往昔犹如失却的伊甸园,只有在这时,我们才会真切地体会到它们是朋友。我们欢度幸福时刻,但并没有珍惜它,当灾难逼近我们时,我们才希望它们归来。无数欢快和愉悦的时光都消磨在无聊的事务 中;我们往往由于一些不愉快的琐事而错过愉快的时刻,一旦不幸降临,又为之徒然空叹。那些绝不是平凡普通的当下时刻,往往被漫不经心地打发过去,甚至急不可耐地置之一旁,而它们正是我们应 引以为豪的!人们从来没有想到流逝的时光不断使当前变为过去,在那里,记忆使之理想化并闪烁着永恒的光芒。只有当我们处在窘境中时,面纱才被揭去,我们也才会为之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