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得与失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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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论天才(1)

没有多大关系的等级、地位、出身等,其影响又是如此巨大,恰如鸿沟天堑一般划分开了难以胜数的芸芸众生,他们运用自己的脑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食色之欲,换言之,只是作为意志的一种工具来 照看自己的儿女本能。唯有那些为数甚寡、举止罕见的人才有勇气说:不!这样做真是太好了,我的头脑只能服务于它自己的天职,它要竭力理会这个世界中迷惑不解和变化繁多的景观,然后以某种形 式再现出来,而不论这种形式是艺术的抑或文学的,这或许回答了作为一个个体的我的真正品格。至于其他的人只是一些农奴而成天与土地打交道,也即是土地的附属物。当然,我在这儿所谈论的只是 这样一些人,他们不仅无所畏惧,而且富有感召力,因而也更具有正义感,能够命令头脑不屈从于意志。其结果将要证明,这一牺牲是值得付出的。针对这样一些人,本文开篇所谈的那种等级、地位和 出身的差别仅有部分的适用性,即差别程度不会太大。然而,即使他们的天资不是很高,但只要真实,那么就会永远存在一条难以逾越的界限,把他们与那些芸芸众生区分开来。(调整理智等级系列的 正确规模,取决于心灵仅作为个体出现或它所能达到事物的普遍观点的程度。畜牲所认识到的只是这样的个体,即它的理解不会超过个体的有限范围。但是,人却能由个体的成为普遍的,而这正是由于 其理性的作用;因而,人所达到的理智程度愈高,那么他的一般观念也就愈加接近于成为普遍意义上的观念。——原注)产生于观念之中的美妙绝伦的艺术、诗歌和哲学巨著,完全是存在于其中才华横 溢的伟大理智的杰作。

对于一个能够正确地理解天才与常人之间关系的人来说,这种关系或许可以最恰当地表述如下:一个天才具有双份的理智,一份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并服务于意志,另一份是为世界准备的,即由于这份理 智使他变成一面镜子,以反映出他对于世界的纯粹客观的态度。伟大天才所创造出来的艺术、诗歌或哲学作品,完全是这种喜爱沉思的态度的必然结果或精美典范,并且这种态度是苦心竭虑地建构于某 些技术规则之上的。

另一方面,常人只有惟一一种理智,同天才的客观的理智相比较,可以称之为主观的理智。这样一种主观的理智,无论其多么精明细巧,也无论其存在于何种花样繁多的完美程度,它也绝对不能与天才 的双份理智处于同一水准上。这就如同胸腔发音时人的声调一样,无论它是多么声嘶力竭,还是根本不同于运用假声的美声音调。这就好似长笛的两个高八分音度和小提琴的和声一样,它们均产生于同 一曲调系列,这一曲调被划分为两个震颤的音部,它们中间被一个音节隔开。同时,胸腔发音时人的声调和长笛的低八分音度却产生于未经划分的曲调系列,这一曲调是作为一个整体而震颤的。这一比 喻可以帮助读者理解天才的不同凡响的特性,这一特性不仅完好无误地显示在天才的作品中,而且也表现在大自然所赐予天才的相貌上。同时显而易见的是,从普遍意义上讲,上述所说的天才的双份理 智也阻止了天才去成为意志的驯服工具,并且这也常常解释了天才在指导生活方面所暴露出的无能为力的原因。天才所具有的最富特色的品格就是,它丝毫没有沾染上那种永远只能在常人的单一理智中 才能够找到的性情上的冷静克制,这种冷静克制是机警敏锐的,但也是阴沉愚钝的。

人的大脑可以比拟为一种寄生组织,即它作为人体的一部分而得到滋养,但这一部分对人体的生存机理并不直接贡献什么东西。它安全地盘踞于人体的最高层,在那儿过着一种自足独立的生活。我们也 可以在一种同样的方式下说,一个人被赐予伟大的精神禀赋不是要他去过一种通常意义上的个人生活,而是引导他去过第二种生活,它纯粹是一种理智的生活。他把他自己贡献给这样一种生活,即不断 地增加、延长、扩展一种并非单纯博学的,而是真正的系统知识和深邃洞察,并且要坚定不移地排除那凌驾于他个人之上的命运之神的影响,以便在他的作品中不至于扰乱他的心性。这样一种理智生活 可以升华一个人,把人提升到命运及其变化之上。持之以恒的思想、学习、实验并实践着他的知识,一个人很快就会看到,这样的第二种方式的生活已经构成了其生存的主要模式,至于他那单纯的个人 生活只是某种从属的东西,并且只是为推进比他自身更高的生命目的效力的。

歌德就为这种独立不依、勿求于外的生存方式提供了一个典范。在法国的香槟省战争期间,他身处于营房喧闹嘈杂声的包围之中,却为其颜色理论做着观察实验。在那次战争的难以计数的灾难中,只要 他一有机会被允许有短暂的时间到卢森堡要塞休假,就立刻投入《颜色学说》手稿的撰写上。歌德可谓是一个光辉的典范,我们作为万物之灵长,应当向他学习,在我们孜孜追寻理智生活的过程中,不 能让任何东西搅乱我们的心灵宁静,纵使高空中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地动山摇,我们也能心止如水,一如既往。并且还要时刻牢记,我们不是自由的女奴,而是自由的儿子。作为我们人类的标志或族 类的徽章,我建议我们应当像一棵树那样,狂风骤雨可以摇晃它的枝干,但它仍能在每一根枝干上结出鲜艳红润的累累硕果。这正如格言所说:“风愈围之,果愈熟之”,或“风摇树动,果实累累”。

个体的这种纯粹意义上的理智生活,在整体的人性中也有其对应的存在。因为正是在这儿,真正的生活也就是意志的生活,意志这一语词具有经验和先验的双重意义。人性的纯粹理智生活就在于,它借 助于科学努力地扩大知识,并祈望完善我们的艺术。科学和艺术就这样缓慢地得以发展,从一代走向另一代,在无数世纪的沿续中成长壮大起来,每一个民族都在这时间的历程中做出其应有的贡献。这 样一种理智的生活,好像某种来自天堂的恩赐,翱翔盘旋于宇宙万物的变化和运动之中。或者说,在其原来意义上,它就好似一种清新怡人、芬芳四溢的香气,源源不断地产生于酶酵素本身——这就是 由意志所引导的人类的真正生活。并且,随着民族史以及哲学史的共同发展,科学和艺术以其纯洁无瑕、丝毫没有沾染血腥气的本来方式,稳步地得以繁荣进步。

毫无疑问,天才与常人的差别,就其作为一种程度上的差异而言,是一种量的差别。但是我更倾向于把它看成一种质的差别,因为从事实角度看,常人的心智,尽管有某些个体上的不同,却仍然具有某 种共同的思想倾向。这样,一旦具备某些相同的条件,他们的思想马上会选择一个相同的方向,并走着一条共同的道路。这也就解释了他们的判断为何总是相互一致——不管怎么说,这种一致不是建立 于真理上的。甚至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任何时期所获取的人类的基本观点,总是在不断地重复和重新提出来;而另一方面,在各个时代的伟大天才的思想,却永远是或公开或隐秘地与它们对立着 的。

天才是这样一种人,世界在其心中被呈现出来,就如同一个对象在一面镜子中被反映出来一样;常人虽然也能获得这样的映像,但其清晰可辨的程度及其基本特征的深度,则远远不及天才。正是由于有 了天才,人类才可以有指望得到至关重要的指导。因为对最为重要事物的最为深刻洞见的获得,并不是通过某种对事物外部细节的观察和留意,而是通过把事物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贴近的研究。并且, 如果他的心智趋于成熟,那么他所给予的指导将会时而以此种形式转换成彼种形式。这样,天才可以被规定为一种从整体上研究事物的、出类拔萃的清晰意识,这样一种意识与人的个别自我是彼此对立 的。

世界敬重这样一位禀赋非凡的天才,以期望从他那儿学到关于人生及其真正本质的某种知识。但是,要想诞生一个天才,需要专门的极为适宜于天才产生的外部环境状况的协调配合,而这是一件非常难 办的事情。天才的诞生是非常偶然的,甚至我所可以说一个世纪才诞生一个天才,因为这种人的理智在洞察力上是如此地超凡绝伦,以致超越了正常的衡量标准,它甚而等同于看似偶然的第二种能力, 并完全出乎于意志的所有关系之外。或许在很长的时间里天才都得不到承认或赏识,这一方面是由于愚昧无知的猖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嫉妒心的盛行。然后这一切终将成为过去,人类会像众星拱月般 簇拥在天才以及他的作品的周围,以希冀于他能够照亮他们生命的黯昧之处,或者启迪他们的生命意识。在某种意义上讲,天才的训诫就是一种启示,而他本人作为一种更高级的存在,甚至于远远君临 于通常的标准之上。

与常人一样,天才也主要是为自己而存在的。这构成了他根本的本性,这一事实既不能避免,也不能更替。至于他为其他人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一件偶然的第二重要的事情。常人从天才的心灵中绝不能得 到任何真正的思想,而只能得到一种近似其思想的东西,并且也只有当天才与他们在一起并乐意向他们的头脑灌输自己的思想时,他们才能得到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所得到的这种东西完全只是一种 异域移栽的植物,生长缓慢,发育迟钝,且脆弱不堪。

要想得到新颖独创、非同寻常甚而流芳百世的伟大思想,只要让自己的心智暂时地完全疏离于繁杂多变的外部世界,也就足够了;此时,那些最为寻常的对象和事件在我们的心智中也会呈现出相当新颖 别致、生疏鲜见的样子。在这种方式下,天才的真实本性得以彰明昭示。或许,在这儿所提出的要求不能说是难以履行的。然而真要做到这一点,却非我们的人力所能为之,它只能为真正具有天才禀赋 的人所确证。

仅仅就其自身而言,天才难以产生创造性的伟大思想,这就好比女人仅凭自身不能生出孩子一般。天才的诞生必需外部环境的孕育,而外部环境则是养育天才之子的父亲。

天才之心脱颖于常人之心,正如红玉包藏于宝石之中,天才发射出自身的光芒,而常人唯有接受到这种光芒,才能把它反映出来。天才之心与常人之心的关系亦可比作电学中非导体与导体之间的关系。

单纯博学之人,穷其毕生精力充其量只能教授其所学到的东西,在严格意义上他不能称为天才之人,这恰如非导体不是导体一样。进而言之,天才之人仅仅学习一首传唱乐曲的歌曲,而博学之人却一古 脑儿学习这首乐曲的一切。天才之人不同博学之人还在于,我们从他那儿学到很多东西,他却不从任何人那儿学到什么。天才的伟大之心,纵使在千万之众中也难以觅见一颗,它是照耀人类、启蒙人心 的灯塔。假如没有天才,人类将会在险象环生、云雾弥漫的无垠海洋中迷失方向,失去自身。

因而,单纯的博学之人,就其严格词义上讲,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教授,例如,他只能仰视着天才,就如同我们瞄准一个飞奔的野兔一样,只有当野兔被射死剥皮之后我们才能吃它;因而,只要野兔依然 活着,我们就只能瞄准它。

如果一个人想亲身体验到来自于同代人的感激之情,那么他就必须调整自己的步伐以迎合他们。但是,真正伟大的东西绝不会以这种方式产生出来。因而,一个人真正想要创造出伟大的业绩,他就必须 把他的目光投向后代人,坚定不移、始终不渝地为未来的人类精心制作自己的鸿篇巨作。毫无疑问,其结果只能是,他完全是一个无名之辈而不为他的同代人所知晓;并且,他就好像是这样一个人,他 不得不在一个孤寂无人的小岛上孑然一身地度过其一生,在那儿他竭尽全力矗立起一座石碑,好让未来的航海者知道他的存在。倘若他认为这是一种艰难悲苦的命运,那么他就应该反思一下常人的生活 ,常人只能为功用的目标而生存,也常常遭遇相似命运的苦痛,但却毫无希望,得不到任何精神慰藉。即使处于一种安逸舒适的生活条件下,他也只能尽其一生而追求种种的物质产品,并将每天的精力 和持续的热情用于赚钱、购物、建筑、施肥、设计、娱乐、经营、化妆之类的事情上,并且时时刻刻都想到他在为自己而工作。然而最终还是其子孙后代得到其创下的全部基业,甚而有时候他的后辈还 得不到这些好处。天才人物的一生也是如此,从根本上说,他也希望得到回报和荣誉,然而最终还是发现,劳苦终生只是为了造福后代。确定无疑的是,在这两种情况下,后代都从他们的先辈那儿继承 到大量的东西。

我所提到的精神慰藉,它是天才人物的特权,这种特权是不可让渡于其他人的,而只能为其自身所专享。难道还有哪个人能比自己的生命存活的更为长久呢?因为唯有天才的瞬间思想才能穿越许多世纪 的喧嚣之后,仍旧能够让人听到它们的回声。概而言之,对于一位天才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即不受外物骚扰,保持自身宁静,尽其天命愉悦地欣赏他自己的思想,他自己的作品,并仅把整个 世界选做自己永恒的继承人。然而,只有在他死后,世界才会发现他存在的标记,这就如同发现足迹化石的标本一样。

天才的伟大力量并非只表现于超越常人的活动之中。一个人,只要他异常地健壮、柔韧而敏捷,那么他在一切运动中都将显得格外地轻松,甚而倍感舒适,这是因为在他非常擅长的某种运动中,他可以 获得一种直接的快感,从而操作起来得心应手、毫无阻滞。进一步说,如果他是一位杂技演员或舞蹈演员,那么他不仅能够表演出其他人难以完成的跳跃动作,而且他还能在这些常人也能完成的轻松步 调中(甚至只是在通常的举手投足之中),表演出异乎寻常的灵活性和柔韧性。同理,一个禀赋绝伦的天才不仅能够创造出伟大的思想和作品——它们绝不可能来自于他人,因为仅在这儿并不能完全展 示他的非凡伟大之处;而且还在于,知识和思想所构成的活动模式于他来说,尤为自然和轻松,所以他始终能在知识和思想中自我愉悦,自得其乐;至于理解那些占据常人心中的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 天才相对于常人则领会得更为轻松,更为迅速,也更为正确。任何一种知识的进步,任何一种难题的解决,任何一种机智的思想,而无论这些是他做出的还是他人做出的,天才于其中都能获得一种直接 的兴奋和热烈的欣喜。因而,除了永不停息的活动之外,天才的心中不再企求其他更进一步的目的。这是永不枯竭、万古长流的幸福之源,那些与凡夫俗子们形影不离的枯燥、烦闷、恐惧的幽灵是绝不 会靠近天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