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中有两种生命形态:一种是成熟的,另一种是尚未成熟的。这两种类型的生命相当不同,甚至彼此完全相反。成年生命的特征是努力奋争,这些冲突可能像法国博物学家拉马克所描述的那样,是来源于对环境的适应,或者像达尔文所阐述的那样,也许有竞争和自然选择方面的原因。后者的冲突类型不仅促进了生物种群的生存,也通过性的征服实现了自然选择。
社会的进步也许可以与发生在成熟动物身上的事情做比较,人类必须付出不懈的努力才能维持他们的生活,并保护自己不受敌人伤害;他们在让自己适应环境的过程中要面对艰辛和困难,于是转向了爱和性征服。达尔文追溯了进化的起源,即生命逐渐完善的过程,以及适者生存和物种之间的竞争。唯物主义历史学家以同样的方式把人类的进化归因于人与人之间的竞赛和竞争。
在书写人类历史时,我们唯一掌握的资料来源就是成年人的各种活动。但是在自然界中则并非如此。在此,理解生命无数奇迹般表现的关键就是要理解年幼的、正在成长中的生命。所有生命最初都太脆弱了,所有生命在其器官拥有适应能力之前都不能够适应争斗,没有一种生命刚开始就是成熟的。
于是,必定存在另一种形式的隐形生命,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不同的发展方式以及其他诱因,与出现在成熟个体与所在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不同。研究正在发展过程中的生物是极为重要的,因为我们可以在其中发现生命真正的奥秘。成年人的经验只能解释一些生存的意外事件。
生物学家研究了处于生命初期的生物,阐明了大自然最奇妙和复杂的部分,他们证明充满活力的生命整体充满了惊人的奇迹和极大的潜能,总之,大自然的一切都充满了诗意。生物学已经告诉我们,物种是怎样通过内在指引产生的冲动来保存自己,这可以被称为“主导本能”,以区别于生物对环境所做的即刻本能反应。
从生物学角度来讲,所有本能都可以根据它们的不同目标被划分为两个基本类型,即维护生物个体生存或维护物种群体生存。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种类型都有短暂而持久不变的反应或态度。例如,在个体及其特定的环境之间的短暂冲突,以及其他维护个体生存所必要的稳定不变的主导本能。
例如,与维护个体生存有关的瞬时本能就是防御,它是针对任何敌意或威胁而产生的。另一方面,在属于维护物种生存的一类本能中,有一种瞬时的反应会导致两性冲突或结合。因为这些短暂的本能反应更加激烈而明显,所以生物学家最早对它们进行了观察和研究,然而后来,更多的关注被放在了与维护个体和种群生存有关的、更为持久恒定的本能上,这些本能被定义为主导本能。
与这些主导本能有关的正是生命本身所具有的各种功能,它们并不像微妙的内在敏感性一样会对环境产生那么多反应。正如纯洁的思想是心灵的一种内在质量,主导本能也许可以被看作有机体内部被精心设计出来、帮助它操控外部世界的一种神的思想,因此这种主导本能没有那种因暂时冲突而产生冲动的特征,而是以知识和智慧为特征指导着这些生命的航行旅程,穿越时间(个体)直到永恒(物种)。
主导本能是在生命初期给予婴儿指引和保护的那些特殊奇迹的根源,这时生命还很不成熟,但是他正走在实现充分发展的道路上,这时他既没有形成物种的特殊特征,也没有力量,没有耐力,没有生物的竞争武器,甚至没有最终胜利的希望,他获得的奖赏就是活下来。在此,主导本能隐身在造物的秘密之中,扮演着母亲或老师的角色,它们拯救了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办法自我拯救的无助的生命。
其中有一种主导本能与母性有关,法布尔和其他生物学家把它解释为物种生存的一个关键因素。另一种主导本能与个体成长有关,荷兰学者德弗里斯在他的敏感期研究中做了说明。
母性本能并不只局限于雌性动物,尽管她们是生物种群中的生育者,在保护幼小生命方面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我们在父母双方身上都可以发现母性,有时会遍及整个群体。一项对母性本能更加深刻的研究揭示出这是一种神秘的能量,它未必只与个体生存相关,而是为维护整个物种生存而存在的。
因此“母性本能”是对与物种生存相关的主导本能所做的一种通用定义,它具有一切生物共有的某些特征。例如,其他所有已充分成熟的本能需要为母性本能做出牺牲。一只野兽会对幼崽表现出并非本性中所具有的温柔;鸟儿无论是为了觅食还是逃命,飞得再远也会密切看护自己的鸟巢,它会找到其他方式抵御危险,但是从不会一去不回。物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有时会出乎意料地改变其特征,许多动物都会为筑巢而工作,但这并不是为它们自己而建造,因为一旦它们完全长大成熟了,就会改变自己以适应它们所处的自然环境。它们这种建造活动的目的只是为幼崽准备一个庇护所。在建筑过程中,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要遵循的计划,没有动物会把最初得来的材料胡乱地拼凑在一起,或者随便在什么地方建造,不会的,母性本能会对此提供稳定而准确的指导。
鸟儿筑巢的方式是确定它属于哪个种群的一种手段。昆虫界则有更为精彩的建筑事例。例如,蜂房是以完美的几何线条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名副其实的宫殿,整个蜂巢的蜜蜂一起工作,为子孙后代建起这个家。而其他昆虫的建筑作品不那么壮观,但也非常有趣,同样可以引起我们的注意。蜘蛛为它的敌人布下一张大网,但是突然有一天,它忘记了它的敌人和它自己的需要,开始着手去做一件全新的工作——用蛛丝密密地织成一个小袋子。这个小袋子是防水的,而且通常是双层,可以抵御它栖身之处的寒冷和潮湿。蜘蛛在这个小袋子里产卵,但是很明显,蜘蛛对这个小袋子的依恋太强烈了,当它看到小袋子破损或毁坏时可能会悲伤而死。事实上,它是那么依恋它的小袋子,似乎把它当作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它的感情集中在这个小袋子上,而不是在它产的卵上,也不在最终要从小袋子里的卵中孵化出来的小蜘蛛身上,它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小蜘蛛的存在。是本能让这位蜘蛛妈妈为这个物种的繁衍做些什么,而它自己并没有把生个小宝宝作为直接目标。因此,有一种本能并没有一个现存的目标,它表现得不可抗拒,服从内在指令去做必须做的事情,去爱值得爱的东西。
蝴蝶在整个生命过程中都是以花蜜为食,不需要其他食物,但是在它们将要产卵的时候它们就再也不在花朵上停留,它们被另一种本能指引,直接有益于个体的采食本能被另一种本能代替。蝴蝶转向了另一种食物,对它们自己没有什么用,而对蝴蝶最终要产出的幼虫则是必需的。于是,这些昆虫接受了大自然的命令,这个命令与它们自身无关,而是有益于物种的生存。瓢虫和同类的昆虫从不把卵产在高处的树叶上,而是产在较低处的树叶上,这样破卵而出并以叶子为食的幼虫就可以得到保护。我们也可以在其他昆虫身上发现类似的本能,它们从不选择植物作为后代的食物,它们本能地知道什么是适合它们后代的营养来源,甚至能够预见到来自雨水和日晒的危险。
担负着维护物种生存使命的某个生物,改变自己的嗜好,改变它自己,好像掌管着它自身生命的法则被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对某些重大自然事件的期待——那就是造物的奇迹。于是,它做出了不同寻常的行动和表现,在奇迹出现的时候以礼事之。
事实上,最耀眼的自然奇迹是新生命所具有的力量,尽管它们非常缺乏经验,但是它们可以让自己适应这个外部世界,并在这个外部世界中保护自己。它们可以在敏感期部分本能的帮助下做到这些事情,这些本能指导和引领它们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并以不可抗拒的动力时时鼓舞着它们。大自然没有给予成年生物和新生命同样的保护,它有它自己的规则,并严密监护着这些规则得以执行。为维护物种的生存,成年生物务必只能在主导本能规定的有限范围内予以合作。
在鱼类和昆虫的例子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成年生命与新生命的主导本能有着区别明显并各自独立的表现方式,这时,父母和后代彼此完全没有联系在一起。在高等动物中这两种本能一起和谐工作,母亲的主导本能与其后代的敏感期共同起作用,使亲子之间产生相互爱恋或者建立起一种亲情关系。这种关系扩展到整个有组织的社会,共同承担起关爱照顾后代的责任,比如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蜜蜂、蚂蚁等昆虫生活的群落之中。
物种并不是靠爱和牺牲而得到保护,相反,这些都是主导本能的结果,主导本能根植于生命伟大的创造性劳动之中,决定了每一个物种的生存。生物在关爱后代时所拥有的情绪情感,对完成自然召唤的任务起到了促进作用,并在服从自然命令的过程中为生物提供了特别的快乐。
如果想要简洁明了地理解这个成熟的世界,我们会说,掌控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偶尔会出现意外,看上去那么绝对和不可改变的自然法则,会为了某种更高利益而暂时失效,它们让步于有益于物种新生命需要的新法则,因此,通过自然法则不断地暂停和复苏,生命得以永久延续下去。
现在我们可能会问自己,人类是怎样适应这些自然法则的呢?人类是一种终极综合生命体,其自身包含了较低级生命的所有自然现象,成为它们的缩影并超越了它们。更重要的是,通过人类的智慧,在艺术作品的表现中为它们披上了理性的光辉。
那么,这两种生命形式,即儿童和成年人,是如何成为人类的代表,并在什么方面展现了他们的卓尔不群呢?实际上,这两种生命并非显而易见,如果我们要在人类的世界中寻找他们,不得不说,我们只能找到一个成年人的世界。成年人专注于外部世界和获得安稳轻松的生活,人类的头脑专注于征服和创造产品,似乎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人类的努力成果在竞争中被浪费或受到破坏。一个成年人会按照自己的逻辑看待儿童的生活,他把儿童看成是一种不同的人,并远离这个没用的生物。他或者以教育的名义把儿童直接拖进自己的生活轨道,像蝴蝶那样(如果可能的话),撕破幼虫的蛹,鼓励它飞;或者像青蛙,把蝌蚪从水里拎出来,以为这样它就可以在陆地上呼吸,并且让黑色的皮肤变成绿色,像青蛙自己身上的颜色一样。
人们或多或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儿童的,成年人向儿童展示自己的特有的完美、成熟、历史经验,并期望儿童效仿他们,他们没有认识到儿童的生命需要一种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们怎样才能解释这样一种对人类的严重误解呢?人类是物质世界中进化程度最高的生命形态,是天生具有智慧的生命,是环境的主人,他拥有其他任何生命都无法比拟的卓越的工作能力。
然而人类,作为外界环境的建筑师、建设者、生产者和铸造者,为他们的孩子所做的事情却还没有蜜蜂和其他昆虫为它们的幼虫做得多,难道人类完全缺乏最高级、最根本的生命主导本能吗?在所有生命确保物种生存的惊人现象与特征面前,难道他们真的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吗?
人类应该和其他生命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在自然界里一切都在转化,什么也没有被毁灭,这个遍及宇宙的力量即使偏离了正确的目标,也仍然会继续存在。
人是一位建设者,但是他在哪里建造了一个适合孩子的安乐窝呢?那应该是一个美丽的、没有被任何外在需要污染的地方;那应该是一个积聚无私大爱的地方,这份财富并非用来生产经济价值。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人会觉得需要抛弃他通常的行为方式,认识到争斗并非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在那里,他开始意识到比他人更出色并不是生存的秘诀;认识到自我牺牲、舍己为人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源。难道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吗?心灵渴望打破被外物所困的镣铐;渴望寻找奇迹,一个将会孕育出新生命的奇迹;同样也渴望某种能超越个体生命,延伸到永恒的东西。这就是救赎之路:人们要认识到,必须放弃自己煞费苦心的论证推理,才会开始相信有这样一个地方。
在孩子出生时,人们像其他生物那样会产生这样的感情,他们应该放弃自己的行为方式,以自我为祭,这样,生命才有可能延续到永恒。
是的,有这样一些地方,这里的人不再感到需要征服他人,而是内心感到纯净无邪时,他会渴望简单与和平,在那份纯洁安宁之中,人会寻求生命的新生,期待从物质生活的重负之中复活。
是啊,人必须拥有超越平凡生命的伟大抱负,它代表着一种让人无法平静的神的声音,召唤人们一起站在儿童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