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经历过了流血的革命,知道这种激烈的手段并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既然无论如何他们所能得到的都只是一个不完美、不理想、有限度的或是无限度的恶的统治机构,那么流血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世上真的存在着一种不流血的革命吗?真的有什么办法让詹姆士二世独自乖乖地走开吗?
想一想吧,哪怕是用最强大的军队包围了詹姆士二世,逼迫他在强大的压力下作出和平的让步,但国王的身后也难免站着一些忠心耿耿的骑士,只要他们跳出来维护国王的权力,那么流血就不可避免。哪怕只是打伤一名国王的卫兵,也意味着流血,意味着这场革命全部的价值的丧失。
几经考虑,英国人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到了极点好办法。
他们向刚刚即位的荷兰执政者威廉发出了热情的邀请,因为这位威廉是詹姆士二世大女儿玛丽的丈夫,所以英国人愿意请威廉出任他们的国王,而玛丽,则可以享有女王的荣誉。
在荷兰那边,我们知道,他们刚刚在海上被英国人击败,英吉利海峡被英国人牢牢地控制在手中,荷兰的经济遭受到了重创,整个国家陷入了绝望之中。在这种时候接到战胜国这样一种邀请,荷兰人怎能不欢喜若狂?
所以不论是威廉本人还是他的荷兰人民,在接到这个邀请的时候都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立即派出国家仅存的最后的海上力量,护送他们的国王去英国登基。荷兰的国王最终成为了英国的国王,那么英荷海上大战的最后胜利者是谁呢?
这就是欧洲的背景,除非你了解这些,否则就无法理解。
意外的情况让詹姆士二世目瞪口呆,他或者选择与他的女儿及女婿展开一场王位争夺战——他孤身一人,或者是选择独自悄悄地走开。
他选择了后者,只身逃往法国,他回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而英国人,也建立了他们最为成功的行为模式,他们仍然是野蛮人,但是他们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
因为他们的行为模式是正确的。
【暗夜中的灯光】
一个人只有确信自己处于黑暗之中,他才会需要灯光。一个人只有认为自己正处于蒙昧时期,他才会有着对文明与思想的渴望。
当我们在思考为何英国最先爆发了工业革命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的时候,我们就一定不能让目光偏离对方的行为模式。
通常情况下,我们会用一个结果去诠释另一个结果。比如说,我们坚定不移地认为,工业革命之所以会在英国爆发,是因为这个国家积累了足够多的矛盾,诸如工业化的政治环境、强大的生产能力与足够大的市场、足够多的劳动力。在我们假装相信这些解释的时候,我们丝毫也不理会这一点:同样的条件如果堆砌在另一个国度里,带来的往往是最深层次的社会危机的爆发与混乱。
一个民族之所以会选择这样一条路或是那样一条路,与其行为模式息息相关。当法国人将一切问题推诿于他人时,他们坚信自己是善良的,所以邪恶的只能是别人;他们坚信自己永远是正确的,所以错误的只能是别人。通过流血的手段以满足自己的施虐心理的时候,英国人却知道他们和别人一样都是不完美的,甚至其残缺程度有过于他人,所以他们选择平息冲突的和解手段。
说得简单点,英国人从来不回避他们在历史上所干出来的那些缺乏道义的事情。比如说,当年英国人在镇压苏格兰的反叛行为时,他们谋杀了威廉·华莱士的父亲,虐杀了威廉·华莱士的妻子,数不清的苏格兰人相继遭到了英格兰军队的谋杀、虐杀与屠杀。对于这些无耻的勾当,英国人尽管不愿意正面提起,但他们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
同样的,当威廉·华莱士以残忍的手段报复对手,在他攻占邓肯城堡的战役中,城堡中的英格兰妇孺逃进了教堂内,躲避苏格兰人的残酷报复,因为恐惧他们挤在一起瑟瑟颤抖。主教邓克尔德恳请威廉·华莱士不要冲进教堂对平民妇孺大开杀戒。威廉·华莱士的答复则是:命令部下放火焚烧教堂,教堂中的平民妇孺无人生还。这件令人发指的暴行结束后,威廉·华莱士和他手下的士兵们同时跪在地上祈求上帝宽恕自己。
他们得到了宽恕——从历史这里,因为他们没有像其他民族那样替自己的错误甚至邪恶掩饰,他们拒绝让自己永远停留在污秽与耻辱之中。虽然威廉·华莱士不仅是苏格兰人心目中的英雄,也是英格兰人心目中的英雄,但是,他和英国历史上所有的英雄一样,都是有缺陷的英雄。
但是,当那些有缺陷的英雄以文化传播的形式进入其他民族的思想体系之中的时候,我们会看到这样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所有缺陷都被人们有意识地过滤掉了,思想不成熟的民族是永远也无法接受一个正常的世界的。当他们把世界划分为两极——正确的和错误的、善良的和邪恶的,他们自己的立场也就清清楚楚了。
在面对英国人所取得的巨大文明进步的时候,我们必须明白这样一件事:
历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
英国人也不是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近乎病态地津津乐道伟人脸上的苍蝇,但正如拿破仑所言,仆人眼中没有伟人。事实上,拿破仑的概括并不全面,不仅是仆人的眼中没有伟人,在那些远离狂热、能够以更为客观的视角观察我们自己的人眼里,伟人的缺点也同他的优点一起构成了他的整体,须臾不可分。
这样就回到了最初的定义——看待一个文明的野蛮人,我们不是要看他做了什么事儿,而是要看他以何种方式做了这些事。
我们知道,英国的殖民帝国产生了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几个国家,如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南非等等,而他们工业革命的进程,带给他们的是更多的文明成果——这就是他们所做的事情,这是足以让任何民族都会感受到羞愧的文明推进——但这些国家仍然不肯谅解。
就像他们在世纪伟人牛顿身上所做的事情一样。
当整个世界都在对牛顿由树上掉落的苹果发现了万有引力津津乐道的时候,英国人却坦诚地将牛顿脸上的那层斑斓的色彩剥掉,把事实的真相告诉这个世界——万有引力并非是牛顿的成果,这位垂万世而不朽的伟人只不过是贪天之功据为己有,他掠夺的是另一位科学家胡克的科学成就。
在英国皇家学会发生的那些丑闻与龌龊之事,终将另一个威廉·华莱士式的英雄推到我们面前。仅仅为了维护权威而不惜对别人不公正,这是英国人所不屑为之的,却是其他民族最屡见不鲜的现象。
狮心王理查是英雄,但英国人不会因此贬斥萨拉丁;爱德华一世是英雄,但威廉·华莱士同样也赢得了民众的尊敬;牛顿是伟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的成就与尊严可以肆意被剥夺——这才是一种真正评价历史的态度,而英国人他们自己也正是这样做的。
所以英国人更愿意将油灯擦亮。他们对牛顿利用职权毁弃了胡克的所有遗物一事表示出极大的不以为然。至于牛顿以胡克长得太丑为理由销毁了对手的画像,其行为更是不见容于英国人的思维认知。
每一个人必须为自己的过错承担代价,而每一个人也同样有理由享受他的荣誉与成就:
织布机上的飞棱是约翰·凯发明的,这是工业革命有案可查的第一项成就,它永远属于约翰·凯,而不属于位高权重的其他什么人。
纺纱机是詹姆斯·哈格里斯夫的发明,并且以他的妻子的名字命名,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荣誉。
水力织布机的发明权被记在牧师卡纳特的名下,这项发明的荣誉归于他,但他却不是发明者本人——英国人喜欢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弄个清楚,对你来说仅是枝节部分,对别人就意味着全部。
但是若说瓦特发明了发动机,就同说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一样,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实际情况是瓦特是一个改良大师,他成功地提高了发动机的工作效率。但如果把这项发明成果硬塞给他,那无论如何也是太过分了。
在英国,你可以确信你的任何成果都不会遭到野蛮的剥夺——他们的文化承袭最终得到的是这个,这就是野蛮人的行为方式与准则,与那些野蛮的文明人所奉行的准则恰恰构成了奇异的背离。
这样人类就迎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文明大时代——这仍然是这些文明的野蛮人为我们带来的。
【野蛮人的游戏规则】
人们断定,当英国人从他们的巅峰上走下来的时候,他们会备感失落。
这似乎非常好理解,想一想吧,当年的日不落帝国,殖民地遍布世界五大洲的各个角落,面积超过3 300万平方公里,比英国本土大一百三十多倍。太阳永远照耀着大英子民的土地,那是何等的荣耀与辉煌。而如今,落日长草,寂寞暮年,那种清冷中的自尊与骄傲,又是何等的凄凉!
应该是这个样子,这样才符合我们认知的世界观念。
观念折射出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基本行为规则的认定。
我们这样认为,那是因为我们就是这种规则的奉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