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关于日本——我们会注意到,有关大和民族的神话传说与其他民族并无本质的差异,与任何一个民族一样,他们同样认为自己是天神的后裔。
比如说,比之于地理学上的基本概念而言,日本人更愿意相信日本列岛是两位神祇——伊奘诺尊与伊奘冉尊站在天之浮桥之上,用天之沼矛激起地上的水花而形成的——无论是天之浮桥,还是天之沼矛,这两个看似怪异的名字透露给我们更多的信息,这一神话的创造年月决不会太久远——地面上激溅的水花在天之沼矛的矛尖上汇聚,这就是日本列岛。
然后这两位不明来历的神祇将他们的脚踏在日本列岛上,并竖立起天之沼矛作为他们居所的中心,日本就这样形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是这两位神祇开始了他们神圣的繁殖工作——他们有了后代,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天照大御神,这个孩子的另一个名字叫日之女神。
也就是说,太阳出生了,于是大地获得了光明。
我们可以从这个神话中窥探到最为原始的生殖之梦——渡过暗黑、湿润、温暖而曲折的通道,世界的美丽于一片光明中陡然浮现。这个过程于我们每个人而言都不陌生,同时也让我们认识到日本神话的原始状态表现远比基督教的创世传说更具代表性。
伟大的繁殖程序依然在推进,但这时候两个神祇遭遇到了他们的麻烦,第二个出生的孩子是火神,他在出生的过程中让母亲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那可怜的母亲被这个孩子给烧死了——大为恼火的伊奘诺尊气愤之下将这个孩子杀死了。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不言而喻的,更多地具有着现实生活的而非神话本身的指导意义。
此后伊奘诺尊因为过度的悔恨而逃到了冥府,他不希望面对自己的野蛮与鲁莽。
有关这个神话传说的另一个版本是:伊奘诺尊去冥府寻找他的妻子,却发现他的妻子已经变得非常丑陋,因为恐惧与羞愧,于是伊奘诺尊就逃走了。
从此大地沦为了须佐之男神祇放肆的地方。
这位须佐之男是雷电之神,他的个性狂暴乖戾,一旦动怒就会疯狂地向天空投掷闪电与鸣雷。
伊奘诺尊已经躲到冥府去了,那么这位须佐之男又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呢?
这个不管它,总之,须佐之男带着他的雷霆之怒出世了,他一生下来就瞪着俩眼珠子找别人的麻烦,很遗憾,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够找得到的人是他的姐姐天照大御神,于是这位可怜的女神就倒霉了,须佐之男举起一匹死马——这玩意儿又是从哪儿来的——向着天照大御神投掷了过去。
天照大御神惊慌失措,急忙地躲进了山洞里。
于是,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下须佐之男傻眼了,现在他才知道他的暴戾与野蛮只会为这个世界带来黑暗,于是他苦苦哀求天照大御神从山洞里出来,但是天照大御神却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天,须佐之男用一串美丽的宝石项链作引诱,天照大御神无法抵御这一诱惑,于是走出了山洞……
须佐之男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就决定去杀死危害大地的八俣大蛇。这条蛇巨大无比,口味极刁,嗜好吞食少女——天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少女来了,但我们不管这个,要知道所有的无意识都是非逻辑的,象征着民族潜意识的神话系统就更没有理由遵守逻辑的法则——除了吞食美女之外,这条怪异的八俣大蛇还喜欢饮酒,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结果让须佐之男用美酒把八俣大蛇诱入陷阱之中,趁其酒醉之时砍下了蛇头,并将大蛇剁成碎块,结果他发现大蛇的尾部藏了一把剑,于是须佐之男将这把剑送给了天照大御神。
这就是天丛云剑——每个日本人都知道这把剑。
天照大御神作为这个神祇家族的合法继承人——请注意,这是日本神话不同于其他民族神话的地方,家族的继承人是一位女性,这标志着这个民族的潜意识人格更多地体现出女性的一面——她继承了大地。
而须佐之男却被逐到了荒原上,这位被野蛮地剥夺了继承权的男性公民放声大哭,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愤怒与郁闷。与此同时,我们更能够清楚地知道这种财产的分配意味着什么。
于是天照大御神派了她的孙子迩迩芸神统治日本。
法统自此而来。
天照大御神赐给迩迩芸神三件宝物,以助他统治日本。
这三件宝物是:八尺镜、八尺勾玉和天丛云剑。
目前,这三件宝物都已成为了日本的“国宝”。
接下来是神话向着现实过渡的部分,这又构成了日本民族潜意识的一个奇异的特色——迩迩芸神离开天界,顺利地对日本实施了统治之后,最后将王座传给其孙神武。
神武天皇成为了日本的第一位凡间天皇。
神武天皇于公元前660年2月11日登基,从此这一天就成为了日本的国定假日。
日本人坚定不移地相信,现任天皇是第一位天皇神武的直系子孙。
日本的神话体系就这样构建完成,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民族潜意识中最为鲜明的女性色彩。
这预示着什么?
日本民族的性格形成将会让我们得出结论。
【隐秘地带的传奇盛景】
日本!
在这个荒远的岛国所发生的一切不为人所知——史前时代。
神话是不足为凭的,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
更何况,我们所读到的神话又是经过天皇世家精心篡改的“家族世系”,如果有谁连这个都信以为真的话,那就真成了笑话。
但是,从这个原始版本的解读之中,仍然能够让我们一窥史前列岛居民生活的蛛丝马迹。
至少我们可以确信,史前时代的岛民享受着得天独厚的快乐生活——群婚制,这是所有原始人都有条件享受的基本待遇。
但是岛民所走过的路仍然与其他民族迥异。
他们势必要进入一个主婚制的时代,天照大御神的闺房秘事让我们揣测到这一时代的基本特色:这一时代的岛民们的生活基本形态已经接近于群婚制的解体,男子已经拥有了一个固定的配偶,而女子则在保持着与众多族人一如既往的原始生活的同时,也拥有了一个最主要的配偶。
考古学的发现从另一个更为权威的角度证明了我们的推断:
尖石遗址!
这是日本众多的遗址之一,其特点是竖穴房屋绕广场呈马蹄式排布,一座山谷同一个村落切割为两个独立的整体——由此我们知道这两个村落之间必然有着某种隐秘或明显的社会关系,仅此就足以让考古学家们得出结论了。
与伟大的革命导师马克思同样伟大的助手恩格斯曾断定,此后的日本岛民将会进入一个“英雄时代”,这一断言的伟大性与真理性是毋庸讳言的,日本人确实是这么走过来的,无论他们是多么地特立独行,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律却总是要起到作用的。
唯一的缺憾是:没有人知道岛上的原始居民来自何方。
想象列岛上的原始森林进入冰河时代,饥饿的裸猿狂奔树下奔走呼号,这一幕场景实在是太难为人类学专家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大陆上的裸猿是如何漂洋过海进入列岛的呢?
让人类学专家们去想破他们的脑袋吧,我们不理会这些。
我们只知道,有关弥生时代的英雄传说早已湮没于历史的深处,毕竟列岛之于大陆架而言太荒僻了,了解这个尘封久远的时代我们只能依靠一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久米歌”,这首歌歌颂了一个名为久米的部落酋长,他因为号召部族成员们与他一起去杀人越货而赢得了伟大的称誉。
古老时代的岛民是战争的宠物。
战争带来的是我们最为熟悉的东西——国家。
可以确信,列岛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个国家是邪马台国,有关这个国家全部的史学资料就是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神话故事。除此之外,就是散落于中国史学资料中只言片语的关于与这个国家的交往资料。
这让我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想,仿佛中国大陆与日本列岛存在着一个神秘的时空通道,虽然远隔着辽阔的海域与缺乏航海技术手段,但是中国的文明却总是能够通过这条秘密通道悄然抵达日本列岛。
这真是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日本就是这样神秘,让人琢磨不透。
不管怎么说,第一个凡间天皇神武天皇秉持他那高贵的天神血统,开始征讨四方。
但也有版本说行将登场的四大将是素人天皇派出的,到底这道命令是谁下的,我们没必要较真,总之就是这样:大彦命被派往北陆,武淳川别被派往东海,吉备津延被派往西道,至于丹波道主的去向就不用问了,他肯定是去了丹波。
于是列岛的天下“乃定”。
这些传说的细节与具体的实证资料一样——全然无迹可寻。
但是,有关日本的武尊倭建命西征九州的熊袭、东讨关东虾夷的故事,在中国刘宋明帝时代,由倭王的上书中倒是能够找到一点依据:
“自昔祖标,躬摄甲胄,跋涉山川,不逞宁处,东征毛人五十五国,西服众夷六十六国,渡乎海北九十五国……”
想象小小的列岛上竟然拥挤着这么多的国家,真有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感觉,毋庸置疑的是,这时候的列岛上居住的多不是部落村居,当远征者呼啸而来,又劫掠而去的时候,我们可以确信文明就在这野蛮的杀戮之中渐而成形了。
大和民族!
大和部落是当时日本不计其数的部落之一,但是他们拥有了自己的神话系统,那么其他部落就有必要在这无可抵御的攻击面前伏地臣服。
这个时候是公元4世纪中叶,此时后赵的石虎正意图消灭东晋,遂征召士兵,命每五个士兵出车一辆,牛两头,米十五斛。民卖妻子儿女以供军需,犹有不足,自缢于道树者相望。
由此可知列岛文明进展之迟缓。
而且,这个犹如刚刚孵出蛋壳的小鸡雏一般鲜嫩的王朝刚刚问世,就发现它的面前递过来一枝友谊的橄榄枝——时朝鲜半岛上也鏖战正酣,高句丽、百济与新罗三国各不相让,北部的高句丽与东部的新罗联合起来对峙百济,百济正值危亡之际,便向大和日本求助。
日本大喜,遂驱入朝鲜,犯新罗,征弁韩,设日本府,将百济纳为了自己的保护国。
此后四十年。
高句丽好太王碑记载:倭——指大和国——于391年渡海破百济、新罗,迫使其国人为臣。
公元396年,好太王亲率大军征伐百济,攻陷诸城,百济王献少女千人,细布千匹,并誓为高句丽之奴客。
公元399年,百济背誓,联结倭人,进犯新罗。高句丽于次年遣步骑5万,战于新罗。
……
战争就这么没完没了地打下去,终于打到了连士兵都厌腻的程度。
公元479年,征伐新罗的军队再度出征,行至吉备,突然传来雄略天皇死去的消息,500名虾夷族士兵立即纵兵作乱,旋即被镇压。
接着是筑昆国造盘井作乱,这是公元527年间的事情,盘井趁朝廷江人毛野臣率6万大军征伐新罗之际,突然掀起叛乱,占据了火、丰两国,一年后才被御井郡物部鹿火所灭。
麻烦事接二连三,宁伊甚国造——这家伙又是谁?——没有及时向皇室缴纳珠宝,于是问罪。大河内直味张拒绝上缴自己的领地,公然欺骗御使,明摆着是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很明显,列岛的统治出了问题。
有问题就必须要考虑如何解决。
于是大化革新来了!
【无声划破天空的羽翼】
历经500年之久的统治,大和国的时代渐而进入了没落阶段。
新的势力在崛起之中,我们对它一点也不陌生。
信奉外来神祇的苏我氏,他掌握了大和国的财政权力。
信奉本土神祇的物部氏,他掌握了庞大的国家军队。
苏我氏信奉的这位外来神祇于我们而言却是熟悉之至——释伽。
也就是说,苏我氏是佛门的信徒,其代表人物是大陆文化的景仰者苏我马子。而物部氏则是天照大御神的坚定信仰者,但这决不意味着他会在道义上占到上风,最终决战的双方都将归结于权力的配给体制,这却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财政权力与军队权力花落两家,或许只有日本才会出现这种离奇的事。我们应该注意到这种奇异的分权方式所带来的后果——正如欧洲诸国间的权力制衡最终迫使他们接受敌对方的存在,必须要寻求一个能够为双方所接纳的博弈法则一样,在日本列岛,权力的拆分所带来的后果也只能是这样——
天皇所据有的世俗权力的失落。
或者是早熟,又或者是过于不成熟,无论是哪一个极端,都驱使着岛民们走上了一条与大陆迥然不同的道路。
远隔海域的大陆,统治者对于权力的精熟几乎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任何时候,他们都不可能让自己手中的权力失落——除非,以血火流溢的刀兵相加——正如苏我氏与物部氏二者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没有财政权力的军队控制力量形同于无,但这并不妨碍物部氏部属的效忠之心,所以双方的战事仍然是如火如荼,但金钱的力量在权力离析之后最终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正是这样一个原因,远隔海域的大陆始终对这一力量采取压抑的策略。
物部氏最终为苏我马子所击溃,从此苏我氏独掌朝纲。
苏我马子拥立祟竣天皇登基,然后杀掉了他。
苏我马子非得杀掉祟竣天皇不可,他真的是别无选择。
这个时代,虽然天皇的世俗权力已经失落,但是就任的天皇们还不肯接受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正如祸乱欧洲的诸教皇无不将世俗权力视为自己在任时的最高目标一样,天皇们也无不把夺回世俗权力视为自己的天职使命。
祟竣天皇要做他必须做的事情——夺回世俗权力。
所以苏我马子也只能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杀了祟竣天皇一了百了。
祟竣天皇被暗杀之后,列岛也就没有了天皇,失去了权力的最高象征。为了避免权力危机,苏我马子立了一位有着自己血统的女天皇——推古天皇。
日本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女性天皇,我们应该还记得,列岛都是天照大御神的子民,这个民族的女性情绪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这个民族表现出了一个女性的几乎全部特点——早熟、隐忍、浪漫、坚贞而又充满了滥情的叛逆。
可以这样说,作为一个女性的全部感性特征,我们都能够在这个民族的表现中找到。
如果说我们疏漏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女性的包容与智慧。
而这一点,在推古天皇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推古天皇册立前代用明天皇的遗子厩户皇子为皇太子,并委以摄政重任。
圣德太子——他的或者说属于列岛的飞鸟时代终于来临了。
飞鸟时代的名称源自于奈良盆南部的飞鸟地方,这一时代的开端仍然是以鲜血作为最原始的契因——苏我氏对列岛的政治贡献等于零,从苏我马子到他的孙子苏我虾夷,这一家族除了专权擅断,横行不法,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他们的兴趣。
苏我氏的无价值存在引发了遣唐使集团——这一集团的人无不仰慕大唐帝国的繁荣盛景及大唐文化,他们对苏我氏的傲慢与堕落的不满是可想而知的——以皇子中大兄为领袖,遣唐使集团遽然发难,刀光掠过,苏我氏家族陨灭于激溅的血花之中。
模仿着中华帝国的年号,日本人终于也有了他们自己的第一个年号——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