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在八点铃一响时就拿起了电话。这次她不等听上一段音乐才说话。在小号急促的泣诉中,她冲口而出:“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人,谢谢了
”
她放下电话。我爱你!”
音乐声突然停了,她正出门,手提包已放在门外,白色的高跟鞋已踩在门垫上,钥匙已在锁孔里逆时针转了三圈,这时她听到电话铃声。
她奔进来,拿起电话,说:“您好。”
没有回答,对方房间里似乎在放音乐。
她说:“喂。”没有回答,音乐更响了。
她说:“喂,说话呀!怎么回事?”
但这时她发现她原以为是噪音的音乐声,似在回应她,进入了主题展开——那是一首忧郁的布鲁斯,在弦乐的宏大背景上,一管小号几乎是犹疑地进入乐流,在深沉中展现哀婉的主题。
她被迷住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她说:“你不说话我就不听了。”她放下电话匆匆出门去,心里挺恼怒,正在她忙碌时,受到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傻气电话。
第二天她又听到了这音乐电话。她正坐下来给人回信。她不太给人回信,只有非常值得的人才回。但有时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不喜欢鼓励任何追求者。
她拿起电话,还是那段爵士布鲁斯,而且正是从上次中断的地方延续下来。主题经过几次回旋正进入高潮,小号的乐流如泣如诉,似乎蕴满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回应的相思。她似乎听见了一颗孤独的灵魂的呻吟。
于是她说:“不管你是谁,然后对方挂断了电话。而且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忧郁的布鲁斯。,正在回的信变得热烈而真诚。有点对不起这放音乐的人,她想。
卸妆时,如果有电话来,她总是把听筒夹在肩和脸之间。这需要异乎寻常的本领和耐力。当她听到电话中竟然又是音乐时,心里就恼火了。她说,“你知道吗,你是个胆小鬼,不像个男子汉!”
她不太愿意去想这是个什么人。追求她的人太多,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有的人会出怪招绝手,以诗代言,以画代信,写本书献给她等等。无非是突出自己。但这个人却有意隐没自己,而且锲而不舍地隐没自己。有时她觉得几乎听到那个人的叹息。但她说不准,也可能是大提琴的和弦。这是一个害羞的人,她想。
这人看来是她的热心观众,每当她演出时,总在她卸妆将毕时打电话到化妆室,如果她不演出——像她这样的配角舞蹈演员,是否出场不会事先宣布——电话就会在八时准打到她家里。近来她演出机会不多,几乎习惯了每晚八时听一段布鲁斯,几乎像闹钟一样。
每次,她静听几分钟,就开始说话:
“我想你有很多话要说,”她温和地说,“你说吧,我听着。”
“你何必在孤独中沉默呢?说出来我可以帮助你。”
她甚至说:“你不觉得你在暗处我在明处,这有点不公平?你在欺侮人。”
但没有,回答她的永远是那一曲忧郁的布鲁斯,而且似乎永远没有结束,小号的进入越来越变得即兴、随意,有时切分变得很复杂,有时调性任性地跳动,好像音乐不再受任何规则控制,剩下的只是情绪,只是情绪忧郁的自渎。
她渐渐有点坐立不安,成天想着这个神秘的人,或许小号就是他吹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即兴的变化。他可能把电话筒放在膝上,在弦乐背景中深情地依着身体。她变得焦躁,不再给任何求爱者写回信,也不去赴约会,只想着晚上八时的电话,想如何说上几句绝话,把那个人引出来。
她说:“行啦,这一套收起来吧,老掉牙了。”
她说:“告诉你我可生气了。我忍耐到了限度!”
她甚至开骂:“你这个胆小鬼!你这狗杂种!你这婊子养的窝囊废!”
但没用,回答她的依然只是布鲁斯的哀婉。她开始钦佩这个人神经之坚强。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有足够的、远远比她多的毅力和忍耐力。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