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钟子忱老哥俩离去后,舒成铭让局档案室送来省劳动教养办公室发来的通报劳教人员邴迎玉图谋报复本局预审科长钟子忱的材料。看过了之后,他也大吃了一惊,接着就在心里边埋怨起了尤经纶:“老尤哇老尤,你这都是干的什么事嘛?三年前,不正是这个姓邴的女人挑拨汲开舟对松家前不满,进而枪杀了老松夫妇,自己也赔上了一条小命吗?当时,省高法判这个女的无罪释放,她就真的没有罪了吗?我们送她去劳动教养了几年,她就真的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吗?你老尤能保证她说要找钟子忱报仇,只是发牢骚说气话?那个女人的年纪虽然不大,心肠可是毒辣得很呐!你老尤与人家钟子忱有再大的过节,再怎么过不去,也不能这么办啦。难道你就不怕那个女人再给制造出一起松家前似的事件?你还真的想要将钟子忱置于死地呀?对于这个桀骜不驯的钟小子,我老舒何尝不脑壳生痛?可是,我们和他之间毕竟只不过是内部的矛盾嘛。即使是在那几年运动中相互之间有一些纠葛也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你又何必使出那么狠毒的阴招啊!唉,老尤哇老尤,你太让我失望了。”
老舒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又嘀咕开了:“前不久,老赵书记给我打招呼,市委最近就要在市直属机关推广大中企业党政领导干部分设的经验,准备让我们市公安局作为党政一把手分开设置的试点单位。我还真想让你老尤来接任局长哩。你老兄怎么这样干,还作了那么个居心不良的批示,不是给别人留下了一个把柄吗?真要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万一因此而出了人命案子,你老尤再怎么会写会说,也脱不了干系哟!看来,这七科再也不能让你分管下去了。再由你分管下去,说不定就要闹出大乱子来了。作为市局的一把手,下面无论是哪个部门哪个单位哪一项工作出了什么大问题,我老舒都推卸不了责任,都没法向市委和全市人民作交代!”
舒成铭又想,从这一次对省劳教办公室发来的文件处理说明了来往的公文处理也并不是一件小事情,我一定要高度地重视起来。今后,凡是上边来的文件一定要抓到自己的手里,及时抓紧处理。否则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一件大事情,追究起责任还是要追到我这个一局之长的头上来。唉,在这个劲川市公安局,从上到下没有几个人是真正信得过、靠得住的。尤其是这个尤经纶更是靠不住。遇事最可靠的还是我舒某人自己!
舒成铭把文件放进了抽屉以后起身出门,慢步踱到了尤经纶办公室的门口。他脸上保持着不变的微笑,嘴里不轻不重地喊道:“尤局长,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尤经纶连忙丢开手头上的事情,一跃站起了身,关好了办公室的门,轻盈快捷地跨进了舒成铭的办公室。他毕恭毕敬地站在老舒的办公桌子跟前,那苦瓜也似的脸皮上每一条“瓜纹”的里面都灌满了讨好的谄笑:“舒局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舒成铭的脸上还是刀刻上去似的长久不变的笑容,温声细语地说:“对——。老尤你坐。有一件事情,我想先和你通一通气。然后,再提到常委会上去讨论决定。”
老舒扶正不久,尤经纶就被提为了副局长。尽管在他的前边还有一位副书记兼副局长的熊云清,舒成铭却一直把老尤当做了实际上的第一副手。
每一次听到“正把子”类似未挑明的话,尤经纶都禁不住在内心里一阵激动不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语言的反复,那激动的程度却在逐渐地减弱下去。他渴望挤掉姓熊的,自己早一点摆正“第一副手”的身份,进而能与老舒平起平坐,然后再取而代之坐上一把手的交椅。此刻,尤经纶正是以这样的心情,听到了舒成铭这样的开场白,既激动又不满足,口里还是一如既往地谦恭。只听他,分寸掌握得非常恰当地说:“有什么事,你舒局长决定下来不就行了?我尤经纶坚决拥护,坚决支持,坚决贯彻,坚决执行!”
“看看——,我还没有说是个什么事哩,你就先表了这样的一个态。”
口里似乎有点儿微词,舒成铭的心里面却不晓得有几受用哩。稍停,他继续说:“大概你也听说了吧,市里可能要在我们局搞党政一把手分设的试点。党委书记嘛,很可能还是由我继续担任;局长呢,我看不外乎就在你们几个副局长中间产生了。”
“昨天在外边听到的这个好消息,现在由顶头上司亲口证实了。看来升迁的机会终于等到了,老舒‘匀’出来的局长位子理当‘非我莫属’。这几年我姓尤的对他舒某人忠心耿耿,呕心沥血地为他出谋划策。老婆心疼地说我瘦了好几斤肉,和我有隙的人嗤笑我‘为舒消瘦’,如今真的成了一根‘两头一掐,炒不出半碗’来的老苦瓜。嘻嘻,想我尤某人为他付出这么多为什么呀?他姓舒的也该给一点儿补偿吧。”尤经纶在心里边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中甜滋滋的味道一直强过那四味,苦瓜脸上也按捺不住地显出了些许的喜色。可是,在这种时候自己更要把真实的想法隐藏严实,千万不能乱开口讲话,还得继续装出谦恭、谦恭、更谦恭的模样来。
其实,舒成铭也并没有让对方接腔的打算,他脸上那常驻的笑容依旧,慢条斯理地往下说道:“我琢磨着。作为公安机关的领导干部,尤其是市局的主要负责人,必须尽可能多地熟悉公安业务。因此,我考虑几位局领导的分工要比较经常地进行一些调整,让大家都能够成为多面手。到了需要的时候都能拿出来独当一面,很好地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重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与刑事犯罪的斗争已经超过了与政治犯罪的斗争,上升到了最重要的地位,成为了衡量一个公安机关战斗力的最重要的标志。如果不熟悉、不精通刑侦业务,今后就很难当好一个公安局长。有鉴于此,我想请你多管管刑事案件侦破方面的工作。老尤,你看怎么样?”
尤经纶苦瓜也似的尖脸上,每一道“瓜皱里”都灌满着嬉笑,薄嘴唇里往外吐出来的话就似拌了蜜,一点苦味都没有:“嘻。我还是老话一句,一切听从舒局长的安排和指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愉快地去干什么,而且一定尽全力去干好。你让我分管刑侦更是你的一片好心和对我的真正关心,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没有意见,真的没有意见。再说,有你这个多面手尤其是刑侦方面的老专家,在后边给我掌着舵、撑着腰,我尤经纶即使再笨、再熊,也不会给你丢面子!”
尤经纶之所以如此痛快地接受了舒成铭的重新安排,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这种时候他没有也不能说出口。
那就是,两年多以来,他虽然雄心高万丈地想要制服那一杆讨厌、可恶而又软硬不吃的“红缨枪”,可是由于自己本身的智不够、力不继,也就是平常所说的智商没有人家高,所以每一次与之交锋,他差不多都落在那个钟小子的下风。如果再这么时不时地正面摩擦、冲突下去,不但没有把那个家伙整服、整倒的把握,反倒难免自己会有触霉头、摔筋斗的危险。
假若真的闹出了什么不好收拾的大乱子,老于世故的舒成铭肯定会撒手不管,肯定还会来上一出“挥泪斩马谡”。姓舒的,凭什么要把他自己的前途命运,拿来为非亲非故的我尤某人作赌注呀!尤经纶暗暗地头一轻点,牙一狠咬:“对——,为前程计,我就管刑侦。”
如此一来,老尤就可以离那一杆讨厌的“红缨枪”远一点了。常言道:“惹不起,躲得起”。大丈夫能屈能伸,当然也就能躲了。明里让他一招,暗中加倍讨还!更为重要的是从现实情况来看,刑事侦查可是个最可以出成绩的行当,是最能引人注目,尤其引起上级领导关注的工作。想要尽快地得到升迁,它可是一条相对容易的捷径。
就这样,舒成铭顺利地暂时缓解了副局长尤经纶和预审科长钟子忱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严重矛盾。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在劲川市公安局当然并不止这一对。但是,相对而言,其他的矛盾眼下都还没有这么激烈,这么剑拔弩张,那就慢慢地去解决吧。
舒成铭又想到,在业务工作方面的矛盾也不少,最为突出的还是出在钟子忱为头的七科。想当初,按照尤经纶出的歪点子,高竟文把劳教案件的审批工作强加到了七科。其用意是想给已经大大超负荷的钟某人,再加上一层压力,再增添一些负担。就是压不垮他,也可以多一个寻他毛病的机会。让他疲于奔命,焦头烂额出洋相,为搞垮他增加一些口实。
然而,老尤希望的这个目的根本没有达到,反倒让那小子多了一个露头出彩的机会。从长远来考虑,劳动教养案件的审批工作是得和预审办案分离开来。这两项工作硬放在一个单位,完全是不懂业务的高竟文听信了尤经纶的烂主意而瞎指挥的结果。
再从预审办案工作来看,各区分局不设预审机构,不管预审办案,搞得不伦不类,还有扯不尽的皮,落不尽的埋怨。分局少了一个方面的麻烦事还有意见,简直就是“公公背媳妇过河”出了力还不好看。
检、法两家呢,更是攻击我们公安局不执法,是瞎搞。本该由区检察院向区法院起诉的一般刑事案件,你市公安局拉到七科去办,再向市检察院移请起诉;市检察院却要以区检察院的名义向区法院提起公诉。那两家能没有意见?这又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像人”。
想到这儿,老舒口中不由自主地溜出了心里的话:“嗯——,是该解决的时候了。”
这一次的劲川市公安局预审机构调整,并不是什么大的变动,在局里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于市局七科的影响倒不算小。下到各个分局去当二级科长的人,还要带走个把两个帮手。七科的业务骨干,又一次被基本上抽走殆尽了。应该补充进来的人,又一时难物色、难进来。从表面上看起来,市看守所外院办公楼的二楼一长溜办公室,原先挂着一个小牌子是为“市局七科”。如今,一下子增加了几个区分局预审科,还有一个与七科平级的市劳教办,多出了好几个牌子。牌子多了,上上下下的人也不见减少,来来往往的比以前显得还要“热闹”。究其实,市局七科的科本部都快成空壳了。
这一日,刘传辉一进老钟的办公室就说:“子忱同志,我手上有一个案子还有半个月就该移送出去了。可是,有一件事情还非得到大雅市出一趟差不可。”
老钟点着头说:“行。案件确实需要出差的,你就辛苦跑一趟吧。”
老刘说:“可是,科里的人分出去的不说,留下来的人又都忙得抽不开身来。我一个人去吧,又不符合法律的规定,搞回来的材料也上不了法庭。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你看能不能用一下子。”
钟子忱立即问:“谁?”
刘传辉嗫嚅着答:“阴启贤。”
钟子忱吃了一惊,问道:“他?他不是正式干警,从来没有办过案子,没有出过差,跟你出去能起什么作用?再说,他的病其实并没有完全好。如果到外边他万一发作起来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呀?”
老刘很感为难地说:“这……除了他,你也没有办法另外派一个别的人给我。大家都忙去了,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也难保不出事。我看啦,倒不如让他跟我出去一趟吧。”
“带他出去,万一有个疏忽他趁空子溜出去闯祸做坏事把丑丢到省城去影响可就大了。我想,还是换一个别的人跟你去。万一科里抽不出来,给下边几个科商量商量看。”钟子忱不无担心地说。
“我们科里的人,肯定再也抽不动了。下边各个科的人刚下去,还没有忙出一个头绪来,就更加不好抽了。唉,还是让他跟我一起去算了。就是少睡一点觉,我也要把他给盯紧。”刘传辉主意不变。
老刘下决心把一个并没有完全治愈的疯子带出去,自己既当预审员,又当记录员,只叫阴启贤在取到的材料上签一个名字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