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1983年12月2日凌晨,劲川市老君顶煤矿公司武装部武器库半自动步枪二十支、冲锋枪四支、五四式手枪一支、手枪子弹十六发、步枪子弹一千六百二十一发被洗劫一空。”
“已经启动预防和处置突发事件方案,成立劲川市戒严警卫和侦查破案联合指挥部。”
“请求周边驻军和武警部队迅速增援。”
随着一阵阵电键轻轻的敲击声,电波匆匆地在夜空中传向远方。
接到电报后,在劲川市军警联合指挥部的统一指挥下,对该市的几个城区和邻近的几个市、县进行紧急戒严和警卫,以绝对保证其首脑机关和要害部位的安全。公安部和武警部队总部几乎同时电令雅峰省公安厅和武警总队,立即抽调总队直属的三个支队,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案发地区,会同武警劲川市支队在该市的各个城区和矿区执行戒严任务。立即在所有的水陆进出通道设置关卡、路障,严格检查过往船舶、车辆和肩挑、背驮的行人。决不让一枪一弹非法运出老君顶矿区,更不能使之进入城区及重要乡镇。
老君顶区公安分局刑侦队凌晨四点钟接到报案,在十分钟之内他们就会同区人民武装部及煤矿公司的武装、保卫部门,对发案的现场进行多层次的严密保护。又过了二十几分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老队长亲自率领第一小队从五十华里外迅速赶到了现场,与市军分区的有关单位共同开展现场内外的勘察工作。随后陆续赶到的是刑侦大队另外四个小队,劲港等五个城区分局的刑侦队。很快,近百名刑事侦查员们齐聚在老君顶区公安分局的大会议室里,参加由公安分指挥部的熊云清副指挥长主持召开的战前动员会。
刚刚接手分管刑事侦查工作,相当缺乏刑事侦破经验的这位市公安局熊副局长,首次出阵就遭遇了劲川建市以来同类案件中的这起第一大案!以沉稳老练着称的老政治工作者,此刻面对的部下,堪称刑侦工作行家里手的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他的内心里虽然相当的忐忑不安,可是在神情上仍然是那样地镇定自若,声音还是如平常般不急不缓、不高不低:“同志们,刚刚发生的我们劲川建市以来最大的这一起严重伤害值班看守人员、抢夺走大批枪支弹药的特别重大案件,受到了党中央、国务院,省委、省政府以及有关领导机关的高度重视。在极短的时间内,调集了大批野战部队和武警部队的指战员,投入到这次的联合大行动。作为侦查破案、打击犯罪的专门机关,我们更是责无旁贷,一定要努力地做好工作,保证完成我们所承担的任务。市联合指挥部认为被抢去的枪弹,一种可能是被犯罪分子连夜运出了老君顶矿区;第二种可能是他们就在矿区的范围内就地隐藏了起来。从作案的时间、留下的痕迹、周围的环境以及被抢走的枪支弹药数量等情况来分析,第二种可能性又比较大。为此,联合指挥部决定采取点面结合的作战方案。全市戒严,进出城区和矿区的所有路口包括翻山的小路,还有各个车站、码头,全部立即设关堵卡盘查过往的车辆和行人。”
扫视全场后,老熊的讲话稍微加快了速度:“我们刑侦干警则是进行重点地区搜查的突击队。市指挥部要求我们,必须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对老君顶矿区大约六十平方公里的土地进行一次地毯式大清查。尤其是四周山丘的每一个山洞、每一处沟涧,每一处能够隐藏枪弹的地方务必都要搜查到,不能留下一处死角。”最后他大声问道,“同志们,有信心没有?”
“有!”回答的声音虽然不太整齐,但还是够大、够响亮、够坚决的。
“那好,”熊云清站了起来,转身面朝一块小黑板,指着一幅事先用粉笔画上的矿区地形草图,继续分析说,“整个老君顶矿区,有的人说它很像一只大砂钵子。铁路、公路和行人小路,把它的边缘给分割成了九大块。我们今天参加大清查战斗的一共有十一支队伍,市局刑侦大队的五个小队、劲江以东的五个城区和老君顶区分局刑侦队。刑侦大队一小队,在大队老队长的率领下,还要对现场进一步深入勘察。老君顶区分局刑侦队,负责居民区的搜查。其余的九个小队和区刑侦队,各包一个小区。我考虑,搜查分两步进行。先搜查从山脚往上去两公里以内的地方,然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往山上扩大范围。具体的分工是,矿区南边离发案武器弹药库最近的这一块为1号小区,它的面积最大,地形又比较复杂。我想请……”
“报告!”
“报告!”
市局刑侦大队第五小队的队长施立言、副队长刘立公差不多同时随声站了起来,打断了老熊还未说完的话。
接下去,老施说道:“局首长同志,我们队来的人最多,而且又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请局首长把最艰巨的那个1号小区的搜查任务交给我们五队吧!”
“哦——?”老熊朝两个膀粗腰圆的请战者看了看,眼里边闪过了片刻的犹疑。随后,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语调相当严肃地说,“好吧,就把这个1号小区交给你们吧。不过,我有言在先,大家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把分到的地段一处不漏地都搜查到。东西在哪个地段给漏过去了,可是要追究有关人员责任的!”
施立言胸一挺、头一昂,大声说:“局首长请放心,我们五队保证完成任务!”
老熊接着继续布置任务:“1号小区的东边是2号小区,它的范围也比较大,地形比1号小区还要复杂些。嗯,我考虑,把它交给劲港区分局刑侦队。一健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徐一健坐在位子上没有动,语调比较平缓地表示:“没有意见,服从指挥部领导的安排。我们尽力而为,争取不留下遗憾,争取不走回头路。”
1号、2号、9号小区,是这次搜索的重点部位。1号小区又是重中之重,老熊本来是想交给业务能力最强、经验最丰富而又屡破大案的劲港区分局刑侦队。施立言他们当场争着要,也肯定是想到了这个1号小区可能“最有戏”。熊云清稍作考虑,才勉强地同意交给这几年来战绩并不怎么佳,前些时虽然立功受奖而颇有争议的市局刑侦五小队。其实,他已考虑到在进行的过程中,将根据情况随时采取措施进行调整。
刑侦大队的另外三个小队和雅湾等四个城区分局刑侦队,分别对其他七个小区进行搜索。
搜索任务完成最快的,是争到了“重中之重”地段的施立言小组。下午两点多,他们就情绪不佳地回到了设在区公安分局大会议室的破案前沿指挥所。吃过晚了两个小时的午饭,向熊局长作过简单的汇报,十几个人就到分局临时安排的地方休息,等其他几个搜查小组回来,再一起汇报研究。
回来最晚的是徐一健小组。将近晚上7点他们才一个个精疲力竭地走进了指挥所,一人手上抓着两个冷馒头边啃边参加等待他们到来的汇报会。
按照小区的顺序,首先汇报的是施立言。这位一日三餐吃得香,又休息了几个小时的复员老兵此时往起一站,满面放光、满腔激情地作起了大报告。他有板有眼、有声有色地说道:“最最尊敬的熊局长同志,最尊敬的各位同志们、战友们。我们市局刑侦五队非常荣幸地接受了指挥部熊首长交给的最艰巨、最复杂1号地段的搜索任务。全队同志们都感到非常的光荣,非常的振奋。我们十几个战友就像十几只出栅的猛虎,以最快的速度争先恐后地飞扑到了1号小区。这个小区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它比分局向市局首长和我们大家介绍的范围还要大,情况还要复杂,任务还要艰巨。按照熊局长同志的指示,我们着重对距离山脚两公里以内的所有山包、山沟,路边的草丛,山洞等等,凡是藏得住东西的地方都进行了认真、细致的寻找。这个小区的山洞特别的多,据我们统计大大小小有十三个。刘队长,是这个数吧?”
副小队长刘立公连忙伸长瘦长脖子,扯起鸭公嗓子大声地回答“顶头上司”:“对,对!老施你记的很准确。是十三个洞,十三个洞。最大的洞,比这间大会议室小不了几多。最小的只有一条小缝,人根本进不去……”
“这十三个山洞,”施立言赶紧提高声音打断了副手的唠叨,可不能让他这个不识趣的家伙抢去了自己的风头,“刘队长带几个同志钻了六个洞,我亲自带几个战友查了七个。嗨嗨。我们进到那些被有的人称作什么卡死他的石头洞里边,真可以说得上是……”
“施队长。由于时间关系,过程减了,你就谈谈收获吧。”这在开会汇报之前,熊云清已经了解过各组的大致情况,此时不得不出言制止施立言的夸夸其谈。
“收获?”兴头正旺的施立言,好似陡遭冷水浇顶。他愣了一下神,右手捋了一下头发,压了压声音说,“首先是,我们十几个战友经受到了一次难得的锻练和严峻的考验。我们,我们……”接着,他又不知不觉地把声音往高一提有板有眼地说下去,而且竟然有些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的韵味,“我们明知石洞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
熊云清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了,对于施某人浪费时间的泛泛之论谁都不能容忍。于是,老熊就再次出言纠正他:“施队长,我们大家现在是要听具体的战果!”
“啊——具体战果,具体战果……”能言善辩的施立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心里涌过一抹幽怨。仅仅过了几秒钟,老施很快又稳住了情绪,“对于整个1号小区的山脚往上两公里以内的地方,我们都像梳头发似的认真、仔细地搜过了一遍。嗯……我可以用党性来保证,绝对没有遗漏一寸地方!经过好几个小时的搜查,我可以负责任地作出结论。这次被抢的枪支弹药没有藏在我们1号小区已经搜查过的地方。如有差池,我施立言甘受军……,啊,甘受警法从事!”
施立言似乎并没有就此结束发言的意思,他长嘘了一口气,好像是放松了一些绷得过紧的神经似的,接着,又提高了嗓门说:“根据我们1号小区的进展情况,我建议尽快扩大搜查范围,向山脚两公里以外的山上搜去。我就不相信,那么多铁家伙会飞上天空、钻入地下去了!”
紧接着,是徐一健汇报情况,他相当低调地说:“我们队对于2号地区纳入这次搜索范围的五个山包,连同山坳、沟涧进行了全面搜查,没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只是从一个深埋在茅草里边的干沟里边,找到了一把大号扳手、一把钢丝钳、一把螺丝刀和一把电工刀。不晓得这些东西,是不是这起案子的作案工具。我的意见,交给刑侦大队比对去。”
另外的七个小组,都只汇报了工作的大概情况,都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大家汇报完了,最后是领导小结。虽然因为时间紧迫而有些发急,但脸上丝毫没有流露的熊云清缓缓地站了起来:“同志们,大家都辛苦、劳累了好长的时间。还有的同志连续十几个小时没有歇一下脚,没有缓一口气,确实是辛苦了。可是,被抢的枪还没有找到一支,子弹还没有找到一颗,作案的人更没有找到,连像样的线索也没有发现一点。所以,我们还不能停下来,还得坚持搜下去啊。有的同志提出来,要扩大搜寻的范围。我认为,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老熊环视了一下全场,接着说:“我的意见,对已经搜查过的地方复查一次比较好。复查以后,心里更踏实一些。然后,我们再考虑扩大范围的问题。”
他接着具体地布置:“现在我决定,各个小组交换复查。具体的办法是,一组与二组、三组与四组、五组与六组互换搜查区。其他三个组,七组复查9号区,八组复查7号区,8号区由九组复查。各组留一个副组长在原来的小区,情况比较熟悉带个路也好嘛。”
他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挂钟,而后说:“啊。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差3分了。大家都已经很累了,能见度又很低,我估计现在去复查效果不会很理想。我想,磨刀不误砍柴功,大家倒不如先到公司招待所去休息几个小时。等天一亮,我们再投入……”
熊云清的话还没有说完,会场上就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开了:
“任务没完成,还想休息?”
“不能休息,不能休息!”
“现在谁还睡得着呀?”
紧接着,不少人还边往外走边大叫:
“干、干、干!”
“走啊,兄弟们跟我走哇!”
“走哇,走哇,走……”
其中,没有听到施立言那洪亮的声音。此时,他阴沉着脸、呆坐在位子上,嘴里低声嘟囔着:“外行,瞎指挥……”
劲港区公安分局的刑警们快要进到1号小区了,徐一健问紧跟在身边的刘立公:“从情况分析,东西藏在这一带的可能性最大。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刘立公压低声音回答道:“徐细哥啊,搜查的结果和我们争着要这个小区时的估计,的确有很大的距离。一二十人辛辛苦苦大半天,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东西,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呢,要说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只是……”
这个心中不大存得住话的原“公检法红司副司令兼武卫队长”忽然一改常态,有话硬往肚子里咽。作为曾经在群众组织里的“顶头上司”还能不了解他?老徐就催促说:“只是什么?有什么情况你就说出来嘛。凭我们几十年的老弟兄交情,你还有什么顾虑呀?这可不像你老刘的性格。说吧,说吧。”
刘立公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要说呢,我也拿不大准。有一件东西不晓得和这一起案件有没有关系。”
徐一健听出了一点味道,连忙追问道:“喔?老刘你发现了什么?”
刘立公从荷包里边摸出了一点东西,默默地递到了徐一健的面前。接着,他进一步压低声音说:“在一个石洞外边10米开外的地方,我捡到了这两个小玩意儿。”
老徐伸手接了过来,移近手电光看,心中跟着一动:“啊。是两个手榴弹的拉环?这就说明有人在这一带活动过,而且与武器弹药还有牵连!老刘啊,这个情况可不一般哩,你告诉过老施吗?”
刘立公连忙回答:“当时我就告诉他了。”
徐一健又问:“他是一个什么态度?”
刘立公又回答:“他只是朝我的手上瞄了一眼,没有伸手把拉环接过去。他当时还说,啊,是两只手榴弹的拉环呀。可是手榴弹拉环和我们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回煤矿公司武器库被抢走的是长枪、短枪和子弹,可没有手榴弹。至于拉环嘛,我看啦,很有可能是基干民兵到这里来搞投弹训练的时候留下来的。手榴弹与本案无关,不理它,不理它,不要让它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
徐一健立即严肃地问他:“刚才在汇报会上,你为什么不提出来?”
刘立公显出相当委屈的样子说:“啊哟,我的徐队长,徐细哥哎。我老刘是一个什么人?他姓施的又是一个什么人?我只不过是市局刑侦大队下边第五小队的副小队长,还被他施某人讥笑为是一只被人家砍断了爪子的老鳖,是一个还在被监督改造、限制利用的对象!他姓施的,可是当年砸烂、改造旧公检法的功臣,现在又是恰好管着我、负责监督改造我的正小队长,是我刘某人直接的顶头上司啊!而且还听他自己说,局里已经把他上报到市政法委去批副大队长了。他还说,老队长眼看就要到站了,市局刑侦大队的头把椅子也非他老施莫属哩!老伙计,他叫我把这两个小玩意放起来,不要去理它。我能在会上拿出来,出他的挺吗?以后,我在刑侦大队还怎么混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