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停片刻,顾名节压住兴奋,让情绪冷静下来。他转念又想,这么一封无姓、无名、无单位、无住址的“四无”信件,要推翻老赵书记亲自参加决定下来的事情,行吗?够吗?以后老赵书记回国追问起这件事,我又怎么答对呀?虽说这一次自己是省委正式调回到劲川市任职的,如果在正式的任命下来之前别人翻出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也给自己来上一两封匿名信,同样是很讨厌的呢。再说赵书记现在管政法,过去当过多年的组织部长,十年大动乱以后又长期分管组织工作,在省委,尤其在省委组织部很有一些熟识的人。自己违背了他的意见,到时候他如果对省委、省委组织部歪一下嘴巴,我顾某人也是受不了的哟!我还真得好好地琢磨琢磨,尽快琢磨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嗯——啊,呀!对了。我何不找上个把两个人一起来合计、合计,商量、商量呢?嘻嘻。如果有了这一着,老赵书记要是问起这一件事也好有个推托,不至于由自己一个人来扛责任。顾名节果然聪明过人,很快地就想好了如何对付赵老头的好办法。
这一回,老顾的行动惊人地迅速。一进市委政法委办公室,就看见高竟文、贺致远两位副书记在谈论着什么事情。他马上挂起了满脸让人不大好琢磨的笑,开口打起了招呼:“啊哈哈。两位老书记,你们都在家呀?可真是太好不过了。”
高竟文抬起头来,见是这位“选官的听潮楼主”驾到,连忙敞开嘎嗓子,大声问道:“哟——,小顾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跑到我们这个冷衙门来了啊?”
顾名节一边坐下,一边双手接过贺致远递来的开水杯子,抬了抬屁股,说了声:“谢谢。”接着,他提高了一点声音说,“二位老领导。小顾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天,我碰到了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特地登门来请教你们二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了。”
高竟文大咧咧地一笑说:“小顾,干什么呀你?谁不知道你小顾年富力强又有文凭,是省委特别选回我们劲川市委来接班的呀?说吧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我们两把老骨头效力的,你尽管吆喝!”
顾名节连忙半抬起了屁股、躬了躬腰身,笑容可掬地说:“岂敢,岂敢。在你们两位老前辈的面前,我小顾哪敢放肆?今天上午一上班,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发现地上有一封信。我捡起来撕开一看,是一封无姓、无名、无单位、无地址的四无匿名信。信的内容不长,三四百字,一会儿就看完了。看完之后我拿不定把握。因为是涉及到我们政法系统的干部我就想起了两位老领导,所以,就冒失地找上门来了。事先没有给你们打一声招呼于礼有亏,还请二位老领导多多原谅!”
高竟文一边伸出右手去接过顾名节递过来的信,一边很客套地说着话:“哈——,看你小顾同志这话说的,你也不怕我们两个老家伙承受不了哇!”一边看起了信。可是,刚把那信看了一半,老高的眉头一紧开口就骂了起来,“喔?他娘的,这是谁在捣乱呀?各单位的干部马上就要宣布到位了,他小子来了这么一手,还不落姓名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老贺,你看看,你看看!”
贺致远接过信来,也没有把那封信全部看完,他的语调比起老高又不一样了:“这封信上也没有肯定地说他们两个人就发生了关系呀?哼,常言道,捉贼要拿赃,捉奸要拿双。站在老远的地方看见两个人进了房门,就算拿到双、捉到奸了?这算不得数,这算不得数!”
听见老贺这么一说,老高又立即高兴了起来,就连连点着头说道:“对对对。就这么一封见不得人的破信算什么呀?不要理它,不要理它。该提的我们照样提,钟子忱就在市公安局提副局长。我看啦,没有必要叫这么一封破信干扰我们的安排!”
贺致远冷静地说:“哼。有的人前一次乱用他们局党委的名义,搞了那么一个颠倒是非的报告。这一回,保不准又是他们指使人给捣的鬼。不理它,不理它。钟子忱同志照提。有什么问题,由我们政法委负责!”
顾名节还是满脸堆笑地说:“老领导,不存在要谁负责的问题。若是在平常的时候呢,像弄潮楼事件这样的事情也确实算不了什么。要是发生在一般的人身上,也无关大碍。只是,关系到要提拔一个人,而且是市公安局第一副局长这么重要的岗位,就这么不查不问地提了,总不大妥当吧?”
当场,两个老同志没有意会到顾名节为何把信中反映的事提到“弄潮楼事件”的高度。贺致远两眼直直地盯着顾名节问道:“你说怎么办?”
成竹早在胸的顾名节,立即回答说:“我的意见还是按原先赵书记定下来的计划进行,赶快宣布新领导人员任职到岗。至于钟子忱同志一个人的问题,要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暂时不要宣布,先放一放,等赵书记回来以后再研究决定。”稍微停了一下,见那二位没有什么反应,他接着又说,“我还考虑公安工作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领导力量可不能削弱。因此我建议,最好是先换一个同志去当公安局的副局长。”
高竟文连忙大声地反对说:“不行,不行。你把位子给了其他人,小钟怎么办?”
顾名节皮笑肉不笑地说:“嘿嘿。老书记你可不要忘记,政法这么多家还怕安排不了个把人?”
贺致远觉得顾名节的话好像也有点子道理,就点了点头说:“嗯,那倒也是。换一个人去也算是一种应急的办法吧。可又换谁去呢?还是按照他们市局党委的意见让缪梦白同志回公安局去?”
顾名节连忙打断贺致远的话:“老领导,那可不行。市委早就决定下来了,把小缪调到市委来当办公室的副主任。我们不能随便更改市委的决定。”
其实,考核组长这是自以为是地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让缪梦白回公安局任职是更改市委的决定,把钟子忱的任职给拉下来就不算违反这次主持干部调整工作的市委领导的意见了吗?急迫之中,两个“老八路”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贺致远稍为年轻一点,脑子也转得比较快一点。他边考虑边说:“换一个人就换一个人。嗯——,我看,就让维理同志回市局去。他回去,还少去一道考核的手续。就只是他的年龄偏大了一点儿,好在他来政法办以前市委就已经决定他为市政府外事办的副主任,这一回可以算是平级调动吧。”
看到事情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高竟文还生怕舒成铭他们再趁机提出别的对象。再说,张维理已经五十出头了按照正常的程序提拔相当的困难,倒不如这一次先给他解决一下。让他长期呆在政法办当大办事员也不是个事,迟早还得帮他落一个实位子,迟落实不如早落实。于是,老高就也点了点头,大声说:“也行——。就让维理同志回市局去吧。赵书记一回来,就马上向他汇报,小钟的事情也要让赵书记知道。他临行之前着重交代了几件事情,其中就有在一般的情况下不要随便变动已经决定下来了的意见。”
生怕两位老书记变卦,顾名节连忙说:“老领导,我们这不是遇到了比较特殊的情况吗?绝大多数都是按照老书记原先定下来的意见办的嘛。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也是符合毛主席教导的嘛。我看就按照您两位老领导的意见办,让张维理主任回市局当副局长去。”
顾名节能够爬上如今的位子而且还要继续往上爬,绝非无能、平庸之辈。在高竟文、贺致远两个“老八路”、老政法的面前显得游刃有余。他稍微地使了一点心眼,不但轻而易举地让那两位很快就同意了自己的意见,而且还精心巧妙地给安下了一道活套。待赵沧海回来以后肯定会有不同的意见,肯定要追问为什么擅自改变原先的决议,这样一来,可就给自己找到了两只坚硬的盾牌。有两个老家伙在前面顶着,那责任一点儿都落不到他姓顾的头上。也怪两个老同志一时的疏忽,就凭那么一封说明不了什么大问题的匿名信,被当过企业保卫科副科长,尤其是当了十几年宣传部长的顾名节给糊弄了,稀里糊涂地落进了他所设下的圈套。对于被老顾上纲为“弄潮楼事件”的真相,只需去观潮岩招待所,找弄潮楼的当班服务员一问,就很容易搞清楚了。可惜匆忙之中,他俩都没有想到这一节。
却说那一天晚上,方华夫妇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病床上正在输液的小家伙,见到爸妈还张着小嘴巴直笑呢。原来他是扁桃体急性发炎,经过治疗烧已经退下来了。见到儿子的病已经问题不大了,夫妇俩马上想到那两个被撇在招待所酒桌子上的客人,就准备赶回招待所去。
小方要离开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奶奶就非常地不乐意了,拉长着老脸出言相阻:“你们果个样当老子娘的?这个伢,可是我们方家的唯一香火传人呢!”
经过紧急的“协商”,确定由陶小珊留下来和老人家一起陪伴小家伙。让在跟前暂时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方某人立刻赶去观潮岩。待方华急急忙忙地赶到那个大餐厅,服务员正在关大门。他吩咐小李把车子开回市院去,返身在上坡小道上慢跑着进了5号“弄潮楼”。上到二楼,遇见刚从省政法委卫处长他们房间里出来的服务员小吴。小吴和颜悦色地问他:“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方华连忙一脸笑地回答说:“啊,我是市检察院的,找省里来的女律师。请问,她住在哪一个房间?”
小吴举手往前一指,点着头说:“她就住在那个房间,你请跟我来。”
于是,两个人相跟着很快就走到了邹文嘉住的房间外边。只见那房门虚掩着,钥匙还插在锁孔上,就推门进去了。看见那两个醉酒的人滚倒在地毯上,女的头枕在男的胸口,呼呼地大睡着。检察官“哈哈”大笑出声,服务员“哧哧”掩嘴而乐。他们当即男前女后地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分别用手去摇动这一对卧地不起的醉汉、醉婆子。其实,酒已经基本上醒过来了,假装还醉着的邹文嘉再也装不下去了。她张开那双此时不敢朝别人看的眼睛,满脸涌上这尴尬的场面所引发出来的红云,撑持着起身,由小吴招呼着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又上床躺下。
平常基本上滴酒不沾的钟子忱,这有生以来的第二次“豪饮”,尽管远没有女同胞邹文嘉喝的多,可还是实实在在地把他给醉惨了。先前还强撑着送邹文嘉回房间,可任务完成后他就再也撑不住了。此时,小方不停地用力摇,伴之以不住地大声喊:“钟科长,你醒醒,你醒醒。钟大哥,你醒醒,你醒醒!”
可是,钟子忱仍然酣声阵阵地躺在地毯上,任凭旁边的人再怎么样大喊大叫,再怎么样用力推搡,他自“安睡”不动。方华抓耳挠腮寻不出办法来,又怕老钟醉得太狠发生什么意外。急得边搓手边晃着脑袋口里不停地喃喃说道:“啊哟,应该把钟大哥快一点送到医院去急救哩。唉——,真不该打发小李把车子开回市院去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天都这么晚了,车子可不大好找了哩。”
不但不好找汽车,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凭“瘦猴”也似的他,加上一个身材纤弱力气又小的服务员小吴,是根本没有办法把醉成一摊泥似的钟某人给弄下楼去的。即使下了楼,也很难顺利地把他送去医院。正在他们大感为难的时候,门外稍远处,传过来了一个男子汉的大呼小叫:“小吴哎,你快一点来呀!”
“哎——!”小吴一边大声地答应着,一边起身走出了房间。到了门外,她抬头循声望去,马上就笑嘻嘻地高声问起来:“哟,卫处长,您有什么事?”
老卫举起开水瓶摇了摇,恳求说:“小吴哎,又没有开水了。麻烦你赶快给再送一瓶来哟!”
“好的,”小吴往服务员室走去,很快就提来一只开水瓶。她走到卫处长的跟前笑着说:“开水有的是。处长您随叫,我随送。”
“谢谢,谢谢!”卫处长笑眯眯地与小吴换过了水瓶。
老卫正准备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小吴却冲他嫣然一笑,低声叫道:“卫处长!”
老卫只好又转过身来,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问道:“小吴同志,你还有什么事呀?”
小吴有点不好意思地表示着歉意说:“卫处长,对不起。都这么晚了不该打扰您,影响您休息!”
“没关系,没关系。有事你就说吧,说吧!”他微笑地看着她。
她鼓起勇气抬手一指那个“出事”的房间说:“卫处长,在那个房间里边,有一个人怕是喝酒喝出什么毛病来了。您内行,能不能麻烦您过去看一看?”
听说是这么一回事,老卫连水也不喝了,开水瓶还拎在手上,他一边往那房间走,一边大声说:“我来看看,我来看看!”进到门里边,他抬头一看,声音提得更大了,“啊哟——,这不是市公安局七科的钟子忱科长吗?刚才在大餐厅里我们还见过面,只不过这么一会儿,他怎么就躺在这里了呀?”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顾名节却大做文章,硬是在新年到来之前把已经确定提拔的钟子忱给晾到了一边。
过罢元旦,市委政法委贺致远副书记,事先没有通知突然来到了市看守所。钟子忱把他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坐下老贺就说:“小钟啊,你脸上的气色看上去比两个多月前好多了。看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嘛!”
钟子忱真诚地说:“谢谢老领导关心,也请老领导放心。这么一点儿病,一时三刻的还放不倒我。”
老贺关心地说:“可是你也不能大意呀,还得自己注意不能过于的劳累了。啊哟,你怎么还站着?快坐下,快坐下!”待钟子忱依言落座后,老贺随随便便地说,“这回我是代表老赵书记,还有其他同志,专程来看望你的!”
对于贺书记半开玩笑的话,钟子忱很有些尴尬地说:“这可就更加不敢当了。谢谢老赵书记,谢谢您贺书记,谢谢同志们的关怀!”
贺致远忽然叹了一口气,随后神情相当凝重地说:“唉,我们市里这一次市、县两级领导干部的变动很大。对于市公安局领导班子的调整,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都有人觉得不太满意。市公安局党委的意见没有被市委采纳,有几个人更是不满。有的还公开的发牢骚、说怪话哩。趁吕文韬局长上中央党校学习去了,有一个老副局长就在党委常委会上大发牢骚。公开说市委是瞎〖XC球.TIF,JZ〗搞,说什么不能干,干不了的人,市委偏让干;有能力,能干的人,又不让干。他就是冲着市委没有让他当正局长选了吕文韬去,而且还加了个第一副局长张维理,他的位置没进反往后挪了一位。自以为给资格、水平都不如自己的年轻人当副手,他心里不服气嘴里就胡说八道!”
虽然贺书记并没有提名道姓,钟子忱也晓得是哪个在发组织上的牢骚。可是,他“只进不出”,不插一句话。老贺看了看只听不吭声的钟子忱,接着又往下说:“赵书记考察回来,听说把你给拉下去了,当时他的脸就垮了下来。他虽然嘴里边没有说别的话,只说要亲自来你们看守所看看。他那么忙,到看守所看谁呀?我一听就明白了,就主动要求先来打一个前站,来看看你小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