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钟子忱担任市公安局第一副局长,本是经过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同意、且经市委决定的。可是,有少数人却以市局党委的名义,向省考察组和市考核组正式发文坚决反对。一两个紧跟舒、尤们的钟某前“老战友”居然紧跟着给这两个组投书,列举了他在运动中的好几个“严重错误”,“坚决反对提拔个人主义野心家钟子忱”。尤其是市委干部考核组的顾组长来了一次“小动作”,抓住“弄潮楼事件”小题大做,把“煮熟的鸭子”硬是给赶飞了。本性诚实豁达、不善圆通、名利观点也并非完全没有的钟子忱怎么会一点儿都不在乎?虽然说,“干部能上能下是正常的”。但实际上在人们的心目中,行政职务的升与降可是对干部肯定与否的一项重要标志啊。尤其是在机构调整的时候,更是被放在了相当显着的位置上。
此刻,老钟心里边尽管酸酸的、涩涩的堵得慌,然而,他仍然相当真挚地说:“谢谢老领导们对我的关心。老领导,作为已经与死神打过交道的人,我基本上把一切都看得比较淡了。但是,说句真心话,对于名誉、地位等,也还没有完全的从心里边赶干净。人家不让你上,要想方设法地扯着你,拦着你,堵着你,你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至于像局里施立言等人造我的谣那样,自己不顾人格、不要脸皮地去争、去要、去耍赖吧!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老放在心上的。更不会让它改变我的生活,改变我的人生,改变我的信仰。请各位老领导放心,现在我各方面的情况都还好。吕文韬和张维理同志回局来当领导,我真诚地欢迎这两位老朋友。就我来说,上边少了些故意找岔子、使绊子的人,我可以放开一点手脚去作一些实实在在的工作,以报党的救命、培养之恩;以报上级领导赏识、器重之情!”
“好——,你小钟同志有这样的想法就好!”贺致远真诚地鼓励了并没有完全说出心里话的钟子忱。随后,他把话题一转,“我们市政法委,这一次也有很大的调整。白正威同志调任市政协主席;高竟文同志调到市人大常委会当副主任兼法律委员会的主任。我哩,也被提交市人大常委会议通过了回市检察院当检察长。不过,还要等省人大常委会的正式任命才能到任。目前,我还兼任市政法委分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我这一次来这儿,主要是看看你。附带还要向你打听打听一些干部的有关情况,你能说说吗?”
钟子忱微微点了点头说:“行。只要是我晓得的,一定如实向老领导汇报。不知道老领导要了解哪个同志的情况?”
老贺问道:“听说贾渊博和你在中学同过学吧?他过去的情况你应该晓得一些吧?”见钟子忱无言地点了点头,老贺才接着说,“他去年调回公安局,在雅湾分局秘书科当秘书。听分局的领导同志反映他这一段时间的表现还不错,已经递了好几次入党申请书。可是由于在运动的后期他受到过比较重的处分,很影响他的入党问题和对他的使用。听老高说过你对他受处分的情况比较清楚,你就说说他这方面的情况吧。最好是把你所知道的都说一说,越详细越好。啊——,现在你的手头上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吧?”
钟子忱连忙说:“没有没有。就是有什么事情,还有老杨哩。”
老贺点头说:“那好,你说吧。”
钟子忱缓缓地汇报道:“老贾的老家是在雅远县最南边的南山垭公社。他到我们劲港中学来上学,但和我不是一个班。我们只能算是同一届的校友,互相之间没有什么来往,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我在小学时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和他是一个班的。听那个同学说过,贾渊博显得比我们同龄的人懂事多了。就是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开化得比其他同学要早些,他还曾经很动过一个女同学的心思。啊,老贺书记,那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又是道听途说的,现在还提它干什么呀?更不应该向老领导汇报这些了。”
贺致远笑了笑说:“又不是要你给他定一个什么案,说说也没什么妨碍嘛。你就接着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钟子忱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那好吧。从学习成绩来看,在他们班上,我那个小学同学说过,老贾不算是很拔尖,也还算是不错的,属于中上等之列吧。只是有一点比较突出,他的一手毛笔字写得相当的漂亮。他们班上的墙报,缮写的任务是由他一个人全包了。毕业以后,他进了桐子岭煤机厂当学徒,第二年调到厂工会搞宣传。后来,他要和一个女伢谈朋友,女方的家长告到了厂领导,说他的行为不轨、耍流氓。他就被下放到本厂在雅远县南山垭公社办的农场去劳动,问题就是发生在农场劳动那段时间。案子由军管会保卫组的政保组办了一年多,准备要结案了,军管会把我从学习班中途调回来。交给我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要对有贾渊博参加的集团案件进行定性,作出处理。”
贺致远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啊?他小子,果真参加了反革命集团呀?”
见老贺问,钟子忱停了一停,才继续往下说:“当时,一看军管会保卫组的调查报告,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就嘀咕了起来,这岂不是劲川版的内蒙古人民革命党吗?洪宽们如果知道了,可就要利用来作大文章,把劲川搞乱,然后再整全市不肯臣服的干部群众啊!”
老贺又有点儿发急了:“啊,那可怎么办呀?”
小钟仍然放缓了速度说:“老领导,别急,别急,你听我说。当时我冷静下来考虑觉得应该慎重对待,不能匆忙下结论。因此,就建议把张安也调回来,让他负责把案件重新复查一遍。”
老贺连忙点头说:“对对对,小钟你考虑得很对。是应该复查,应该认真地复查一下!”
钟子忱把被贺书记打断的话,接起来说,“可是在复查的时候,面对着和我们同一届的校友、同一个观点的战友张安反复强调的一定要实事求是,既不能隐瞒事实,更不能夸大乱编,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老贾这个混球却一直坚持原先的口供不改。还口口声声地说他交代问题是竹筒倒豆子,是为了要争取一个好的认罪态度,争取得到政府的从宽处理。到后来,他个家伙还交出了一份他们那个什么狗屁党的所谓党章!”
老贺瞪大双眼急切地问道:“什么什么,还有党章?问过他是怎么一回事吗?”
“问过,问了他好几次那个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每次他都说是自己费了不少脑筋才写出来的。另外那几个同案人对所谓党章问题也是支支吾吾,都表示不翻供。这样一来,我们觉得案件就可以按照保卫组原先定的意见,给予认定处理了。”老钟说罢,叹了一口气。
“哟,保卫组不是要定他们是一个反革命集团吗?”贺致远又有点焦躁地问。
“是的,保卫组原先就是这个意见。可是,我们又考虑到如果作为反革命集团案件进行定性处理,必然会引起非常严重、极其可怕,甚至像内蒙追查内人党那样严重的恶果。与市红造总、各单位红司对立的领导干部和群众组织头头,又可能要被人家抓起来再审查一遍,再过一次更难过去的鬼门关!不知道又有多少个家庭要被整得家破人亡!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张安考虑再三别无良策。直至后来我发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就拿出老贾交来的那份所谓的党章反复地进行推敲,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疑点。原来,它是对照我们九大的党章假造出来的!”
“假造的?”老贺瞪大了双眼,“真是个混球。这种要命的玩意儿是能乱造得的?”
“谁晓得老贾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硬是交出了那么个假党章!如此类推,他和他那伙人的交代可信度又有多少?于是,我们就不定他们反革命性质,作为严重的政治性错误处理了。老贾他们几个人当时都很年轻,生活也确实非常的困难,一时糊涂凑到一起发牢骚、讲怪话,发泄对现实的不满。如果继续地发展下去,确实存在走上反革命道路的可能。那几年类似的案件不少,我们市里就发现并处理了好几起。好在后来老贾参军走了,另外的几个人也都作鸟兽散,没有再来往联络。运动以前也就没有被揭发和暴露出来。”
贺致远像是松了一口气说:“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你这么一说,我心中就更有底了。看来,我此行不虚哩。谢谢你了,小钟同志!”
钟子忱被老贺说得有点不大好意思了,忙说道:“看老领导你这话说的,你领导不耻下问,我当然就应该如实相告了。”
贺致远以征询的口气问道:“小钟同志,依你看,小贾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用呢?”
钟子忱不假思索地马上回答道:“经过1966年后的大浩劫,老贾先后被关进了化工总厂敢死队和反帝中学火箭炮的黑牢里,被人家整得死去活来,却没有出卖别人以自保。他的总体表现,不比有些刚提拔的领导干部差。我个人的看法,贾渊博同志可以用。”
“嗯。”贺致远点了一下头,突然一转话锋,笑着说:“怎么样,小钟啊,你愿不愿意挪动一下?”
钟子忱的心里一酸,眼中发涩。稍许,他把头一轻点,十分肯定地说:“现在我的处境比以前要好得多了,挪不挪动都无所谓。如果能够挪动一下,当然就更好了。唉——,已经四十都出头了,大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长期以来,我就想早一点儿跳出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感兴趣的警界。要是能让我离开政法系统,那就更好了。政法机关确实不是我这种脑筋不活、跟不上形势的人久呆的地方啊!”
贺致远头一摇说:“唉——,看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一次,是市委根据省委组织部考察组的意见,让你暂时换一换环境,过一下度。过一段时间顶多不超过两年,就安排你的职务。赵书记还说,他还是几年前的那一句老话,在劲川市政法系统不管是什么单位,也不管是哪个岗位,他都相信你钟子忱同志能够拿得下来。他要我们抓紧落实这件事情,要我们尽快拿出具体的意见来向市委汇报。如果你同意,就先到市政法办帮帮忙。”
稍加考虑,钟子忱轻轻地点头说:“我同意。”
老贺高兴地说:“好,过了春节我们在政法办见。”
刚过春节,省委通知兼任政法委书记的市委副书记赵沧海去开全省政法工作会议。刚下文件,尚未正式到任的市政法委常务副书记舒成铭与刚被“临时借调”来的办公室负责人钟子忱,坐赵沧海书记的车子一同前往省城大雅市。
汽车行到半路,赵书记向喜欢坐在小车前边警卫或秘书位子的舒成铭问道:“老舒啊,市局二级机构和班子的调整方案,你们搞得怎么样了?”
在领导他的人跟前,舒成铭一贯地表现忒好。只要是官比他大的,他都是满面不脱微笑有问必快答。听到老赵书记发了问,老舒就赶紧车转过半边身子面朝着后边,连忙点着脑袋,立即回答道:“哦——。基本上搞好了,政治处已经起草好了给市委的报告,我正想找机会向赵书记汇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