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秘书,我只是被借调来的办公室临时负责人。”钟子忱连忙打断小裘的话说。
“啊,对对对。老钟……,钟科长来了以后,说就只有这么几个钱由总务科把关就行了,他不再审批。”小裘连忙解释说。
舒成铭严肃了起来,缓慢地收起了常挂在脸上的微笑,语气也显得凝重多了:“那怎么行?我说同志们哪,在和平时期,干部犯错误无外乎是经济问题和男女关系两个方面。这经济手续可是含糊不得的哟。多一个人把关就少出一点问题,是对办事的同志负责,也是对组织上负责嘛。我看这样吧,不管钟主任审不审批,以后的报销单据都送给我把最后的一关吧。”
钟子忱固执地旧话重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办公室主任,是临时负责的。”他心里边不禁暗笑:你书记不厌其烦,要亲自审查单据,我还落得个轻松,何乐不为?他当即答应老舒,“好。都按你的指示办!”随后,转对裘二港说,“小裘,你就按舒书记的指示,以后的报销单据都请舒书记审批签字。”
舒成铭这才恢复了笑容,放缓了语气说:“第三件事情,我们政法委这么些年的财务账目,我看得查一查了。”
钟子忱心里边觉得好笑,可口里边还得敷衍他几句:“查账?刚才小裘已经说清楚了,由他去总务科领来五百元的周转金,用得差不多了拿单据到总务科报销了再拿回来用。我们政法委没有必要,也没有人去做什么账。我说老领导你就省省吧,不要没有事硬要找出事来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了。”
舒成铭说:“前几年呢?都已经三年了也该用了不少的钱吧?”
“前几年?”直到这时候,钟子忱总算是听出来老舒要查账又是为了寻找已经调到市人大常委会去的高竟文的“过失”,这肯定又是尤经纶给他出的“高招”。他新官偏要理这种不值一理的旧事,用心也太不良了。他于是冷冷地冲裘二港说,“裘秘书。舒书记刚才大概没有听清楚,请你把前几年的财务开支情况再对书记汇报一下!”
裘二港极为罕见地收起了那招牌式的笑容,脸色不大好看地说:“我们现在这样办,都是按照以前的老办法办的。在这以前,我们政法办总共只有三四个人。更没有什么大的开销,更没有必要做账。”
舒成铭接着又转了一个方向:“电大呢?电大的收入该不少吧?难道说进进出出的都没有做账?”
钟子忱平心静气地如实回答说:“这个电视大学法律班是由我们牵头办起来的,具体的工作包括财务管理都是由市检察院抽专人来办。具体工作上与我们办公室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们也没有用过那里的一分钱。”
舒成铭又绕了回来说:“我们政法委的行政开支账,我看还得查一查。查过了,没有问题大家都好放心。没有问题还怕别人查吗?”
“你呀,真……”那后边的“结根”两个字,也就是说横蛮不讲理,钟子忱没有把它说出口。他努力地把语气放平缓,“我再重复向你汇报一遍。我们政法委机关的行政开支是由裘秘书先从市委总务科借来五百元现金,用得差不多了拿单据去报销以后再拿回来使用。”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把声音一提说,“他姓裘的就是把这五百元钱都揣了腰包,也打不成贪污分子。你坚持要查账,我又拿不出账来给你查。我,我总不能给你现造出一个账来吧?”
见指挥不动钟子忱,舒成铭再次板起脸气呼呼地说:“谁要你去现造账了?谁要你去现造账了?我难道没有把话说清楚吗?我是让你去查过去那几年的账呀!你们办公室没有账,总务科该有吧!你跑一脚路到总务科去,查查政法委的财务开支账,人家还能不让你查吗?”
舒成铭翻来覆去地要查政法委前几年的开支账,钟子忱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毫不客气地冲老舒大声说道:“你这是在无事找事瞎指挥!”
“什么什么?”舒成铭对钟子忱的当面顶撞还能不冒火?他把声音提得更高了,“我叫你去查账,你说我是无事找事瞎指挥?我是政法委的常务副书记,有权查政法委的账,更有权安排你办公室主任去查这个账!”
钟子忱哪里在乎舒成铭这一套?他立即顶上道:“首先,我再郑重地声明第三次,到今天还没有看到任命我为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文件。不错。你舒成铭同志是政法委的常务副书记,不但有权查政法委的账,还有权整不顺你眼的政法委以及政法各家的人!对我这个借调来的临时工你觉得碍手碍脚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叫我滚蛋!”
舒成铭气得把眼一瞪,用力把桌子一拍:“钟子忱!你这是对我老舒的诬蔑和诽谤!”
老舒一巴掌把桌子拍得好响,这一拍也拍出了钟子忱的野性。他面前无桌子可拍,就狠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接着大声吼叫起来:“舒成铭!你扣大帽子吓唬三岁的小孩子去吧。我诬蔑、诽谤了你?那好,你跟我听清楚了:你在市局听信尤经纶的歪点子、馊主意,靠的就是查账这一手来整人,整那些你们认为不可靠的人。可是,你们抽了那么庞大的队伍,清了那么长的时间,整了那么些人,又整对谁了?你们把人家沈本良整了出去,还连降了几级,市委不是又把他给请回公安局来,还恢复原职级了吗?还有,你们整杨昌元……”
舒成铭双手直摇,打断了钟子忱的话:“我不听,我不听!你、你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我不听,我不听!”
老舒不要听,钟子忱偏偏还要说:“舒大书记,你以势压人,以权压人,在这儿可没有市场。请你记住,这儿是中共劲川市委政法委员会,是劲川全市执法机关的协调部门,是以法服人,更是以理服人的地方!”
“谁压你了,谁压你了?你,你钟子忱的声音,比我老舒的还要高哩!”舒成铭色厉内荏地说。
“哼!你查账那么样上瘾,那就再回市公安局查去吧!”
“我今天,就是要查这政法委的行政开支账。你钟子忱不让查,我还非要查不可!”
钟子忱就再激他一“枪”:“好哇,你去查呀!裘秘书,你快领我们的舒大书记到总务科查账去。把市委总务科也像市公安局机关那样,查它一个二年、三年不停手,查它一个柜儿、箱儿底朝天!”说到这儿他轻蔑地一笑说,“到人家总务科去查账,我临时工没有那个权,你大书记才够这个格。只不过呢,你在下手之前,我建议你把这个政法委机关职工的工资表,拿起来看一看。”
钟子忱没有把话一口气说下去,老舒有点不着头脑地问道:“看什么?”
“在那份工资册上,可找不到你舒成铭三个大字。开头的是还未转工资关系而已回市局去的张维理,押尾的是他裘二港。你老领导的组织关系,连同工资关系还都在市局。严格地说,你和我一样还算不上是这个市政法委机关在册的正式职工。请问,你又凭什么要自作主张地查政法委机关的账?除非你领到了上边的尚方宝剑!”
舒成铭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举起一只手指着钟子忱气呼呼地说:“你说什么,嗯?你再说一遍!”
钟子忱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懒得朝舒成铭望一眼。但是,他的嘴巴却没有停:“哼,再说一遍。我就是再说十遍、二十遍又怎么样?你舒成铭的组织关系、工资关系都还在市公安局。在市委政法委职工的工资册上,根本找不到你的大名。所以,你大书记和我钟某一样还算不上在这里支薪的政法委机关的在册正式职工!”
“你!”钟子忱的一句胡言乱语,搞得舒成铭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无言以对,场面顿时冷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老舒随手抓起了办公桌子上的手提包,气急败坏地大声说,“你、你钟子忱说、说我老舒不是政法委的正式在册职工,那我、我就走!”
这位“红缨枪”又狠刺了老舒一下:“你走不走与我姓钟的有什么关系?我一个临时工说了不算,市委说了算。你找市委去,找组织部去呀!你是个大干部、大领导,我这个办公室的临时负责人可管不了你。暂时,我只能勉勉强强地管管裘秘书,还有办公用具、桌椅板凳,还有一辆正在办手续暂时开不出市委机关大院门,更开不上大街去的小汽车。啊,还有刚来报到等待上岗的小车司机。”
“你!”舒成铭气得脸色发青、发白、发紫,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真不是东西。自从钟子忱单枪匹马地和舒书记大吵了起来,他们谁也不吱一声,更没有插进一言半语的。一个个都像泥塑木雕的菩萨般呆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少不了还有人不怀好意地瞧热闹、盼“翻船”哩。尤其是那个在私下里口口声声唯钟主任“马首是瞻”的裘二港秘书,更是吓得缩下了半截身子,那满脸常挂着的可人笑容早已点滴无存了。那一把尚未到手的办公室主任的“破椅子”,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不大关心、知之甚少的钟子忱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儿,可是,旁边却是有人垂涎?坐机关的人谁都晓得,好些人都是从办公室主任这样的“跳板”跳上去的呀!当然,从这个“跳板”上摔下来的人也还有一些。那就要看各人的“道行”深浅,还有把握机会的能力大小、“造化”的高低了。不过,像老钟这种个性的人,在官场上也难有大的作为。
“钟主任——!”正在舒、钟顶着牛不好收场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喊钟子忱的声音。听声音,是那位还兼着劲川市政法委副书记的市检察院贺致远检察长。他不往“战火乍起”的舒成铭办公室走,却站在远处继续大喊大叫,“钟主任,你出来一下!”
钟子忱一边站起身,一边快步往门外走去,口里高声答应着:“哎——!来了,来了!”
钟子忱一抽身离去,其他的人也都相跟着一个个往外边溜。把呆立当场的舒“常务”一个人,给孤零零地丢在顿显冷清的办公室里面。
钟子忱快走几步把贺致远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老贺一坐下,就笑着说:“那么大的声音,把整幢大楼都快给震塌了。能够在一起工作也是一种缘分,大家应当和睦相处。你小子是在和谁吵架呀?”
刚才与别人大吵了一场的钟子忱,这时候亏他那张拉得老长的大马脸上还露出了一点儿笑意来:“还会有哪一个?还不是我们的常务舒大书记呀!”
贺致远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直点向钟子忱:“你小子,怎么就和他老舒结住了火呀?在市局你就和他,还有尤经纶,闹得不可开交,现在又闹到政法委来了。他比你大十多岁,无论怎么说你都该让让他呀!”
钟子忱苦笑笑,很有些委屈的样子说:“真是天的大冤枉。我这可是忍无可忍,让无可让了啊。哪里有这个邪事,他一来政法委就迫不及待地要查政法委的账。”
老贺也有点不解地问:“查账?”
小钟点了点头回答:“是呀,他刚一进门屁股还冇坐稳就要查账。你老贺书记是知道的,我们市政法委在什么时候又有什么必要做账呀?我又到什么地方去变出账来给他查呀?今天,他第一天来政法委上班,说虽然大家都是熟人,有些情况还是要先说一说。可是,他一开口就让人有点不大舒服。先说要看所有的信访原件,要审签所有的报销单据。这两点作为办公室的临时负责人,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当即就表示完全拥护。接下来他就提出要查账,不但要查政法委这几年的行政开支账,还要查政法电大班的收支进出账。我说电大班是由市检察院抽人负责日常的教学和财务工作,请他到检察院查去。他反过来又咬住要查政法委成立几年来的行政开支账。你老领导给说说,我再怎么退,再怎么让啊?”
不苟言笑的贺致远,苦口婆心地开导起钟犟牛:“那你也不能和他对着吵呀!作为一个老同志,我奉劝你子忱同志一句。尊重别人,其实是尊重自己。现在,你也是多年的县级领导干部了,年纪也有四十多岁了。可不能还像以前那样遇事不冷静,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哟。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得理不让人啊。你说是不是,子忱同志?”
钟子忱有点不大自在地说:“啊,啊。理倒是这个理。但是,事情一落到头上来了有时候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火就要往外冒,有话就要往外说。这性子,这毛病,自己也很清楚也很想改,可是恐怕改也难了。冷静下来回头一想,觉得真没有意思。何苦来哟,要说起来呢好像又都是从工作出发,都是为了做好工作,哪个人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贺致远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是的,遇事要冷静下来想一想。而且,最好是在火发起来之前就先冷静一下,那火就可能压得住,发不起来了。”
钟子忱平静了不少。他接着说道:“贺书记,你现在不光是市检察院的检察长,还仍然是我们政法委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求求老领导做做好事、抬抬贵手,让我走吧。和他那种人真没有办法相处下去,真难过日子。是你受赵书记委托,把我从七科弄过来的。现在,请你到赵书记跟前,帮我疏通、疏通,让我还回公安局去吧。他舒成铭出来了我少了一个吵架的对象,剩下一个尤经纶更不能吃了我。让我回去吧,恳求你和赵书记了!”
老贺和赵书记原先的意思是,如果让小钟现在回公安局去当一个摆尾的副局长有点儿委屈他了,级别问题也不大好解决。不如让他先在政法办呆一段时间,有了机会放下去挑比较重一点的担子。这些话可不能明说,他只能规劝钟子忱说:“回公安局?你回公安局去干什么呀?不要回去!”
钟子忱紧紧盯住贺致远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回公安局去?”
贺致远言不由衷地打起了官腔:“不为什么。工作需要,组织安排!”
一听主管干部工作的书记是这么个态度,钟子忱真的有些急眼了:“哪——我、我可怎么办呀?”
贺致远还是像个没事人般地微微一笑说:“好办嘛。给你挪动一个位子,不是就结了?我来找你,正是为了安排你工作的事情哩。”
一听此言,钟子忱那紧绷着的脸上,竟然显出了一点儿喜色:“啊——老领导,准备让我到什么地方去?”
老贺告诉他:“嗯……让你到市民政局去当一把手,总该可以了吧?”
钟子忱一听,心里边直发毛。民政局?那可去不得!自己一个差不多只懂得一点儿破案、办案的公安干部,连一般的行政事务工作都没有把握搞好,甚至连这个政法委办公室的“临时代办”都难以“代”好,还能管理民政局?啊呀呀。这,这是谁给出的歪主意、馊点子呀?不是要把我姓钟的硬往一个无底深坑里边推吗?不行,不行。这一次,还非得直接去找老赵书记不可了。而且,还得赶早去,马上就去。去晚了,万一报告市委定下来了,可就没有回天之力了。
钟子忱送走了贺致远书记,就火烧火燎地赶进了赵沧海书记的办公室。刚好在家的老赵书记,望着钟子忱笑了笑,指了指椅子说:“坐,快坐下。你这个小钟同志呀,家里有那么多、那么大的困难,你一声都不吭。要不是你爱人小张同志找了来,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哩!”
钟子忱大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什么?她,她找您,告我的状了?”
老书记还是微笑着说:“怎么你小钟同志一开口就是告状呀?可真是害上职业病了吧。小张同志是斗批改学习班结束以后,从市委机关调出去的。她回娘家来串串门,顺带着诉诉苦,很正常嘛。”
自负得很的钟子忱,也有语塞的时候。这会儿,他口中打起了转转:“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