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记还是笑眯眯地说:“别可是、可是的了。你这个人呀,家里住的地方那么差,市房管局给了你房子你又给了下边的同志。啊,这也不错,能经常想到下边同志的困难是一个当领导的人应该具有的素质。人家吕文韬讲感情要把你的大儿子收进公安局去当民警,你却硬要小伙子到化工总厂去烧锅炉。当然啰,把孩子送到生产第一线去锻炼也是对的。可是,这些事情你事先总该给小张通一点气吧。她可是地质大队的工会主席,管着一千好几百号职工,还要做几千家属子女的工作。她的级别并不比你低,而且也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现在,你二儿子的病已经治好了,可是耽误了两年多学也上不成了,可不能让他成天在外边游荡啊。在你家小张当年还跟着我们这些走资派、坏头头下放农村劳动的时候,小家伙得了病治疗不及时落下了毛病。他的脑子本来就不大灵活,如果再被坏人一勾引可能就要出大问题了。老子干了一辈子公安、政法工作,儿子如果被关进了大牢,只怕你在良心上也要受到深深的谴责呢。这样吧,我马上给小裘交待一下,让市局贾渊博去解决一个招工的指标。小家伙当民警的条件是差一点,那就安排一个适合他的单位去。这件事情,你就不要过问了。啊,你小钟同志可是轻易不上我这儿来的。有什么事吗?你就说吧,说吧!”
此刻,听过老书记的这一番“数落”,他激动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记起自己此来是干什么的。就开口问道:“听贺书记讲,您想叫我再挪动一个地方?”
赵沧海还是微笑着说:“啊,是这件事呀。我让致远同志去市局七科请你来政法办的时候,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干过一段时间,再考虑给你安排一个比较合适的位子嘛。怎么样,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到了这个时候,钟子忱深知有些话可是不说不行了。他就直通通地问老书记:“听说,老领导想让我到民政局去?”
赵沧海也不拐弯抹角:“嗯,是有这么个考虑。听小裘他们反映,要解决你们家的住房困难问题,全市政法系统目前还数民政局的条件好一些。当然,更主要的是他们局的老局长以前是搞财贸工作的,自己认为还是归队好就申请调回原系统去。局里又一时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他,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还可以。怎么样,到民政局当一把手去?”
可这钟小子也太不知好歹了,他枉费了领导们的一番好意,竟然当着尊敬的老赵书记发起了横:“不!一把手?特把手我也不稀罕!”话出了口,马上又觉得有些出格了,他立即把口气缓和了下来,接着说,“您老书记看得起我,长期以来爱护我,自从把我借调到政法办以后,您更是处处关照我。我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大好,可是谁对我怎么样我是分得清、记得牢的。今天,您又为我家里的事情操心,我从内心里感激您,没有任何理由不听您的话,不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可是,您也知道,我是一个知识面很狭窄的业务型干部,除去侦破某些政治案件、审讯刑事罪犯,其他的事情基本上不懂、不会。尤其是对上下关系的处理,里里外外的应酬,我更是一窍不通,根本不是个当一把手的料子。为了党的事业,老书记,我求求您了。不要把我搞到民政局去,不要叫我去当什么一把手,不要让我去搞政工、后勤工作。要我出政法办,年纪也四十几了,还是让我哪里来哪里去,让我回公安局去算了。”
赵沧海的神情立即严肃了起来:“回公安局去?那不行!市公安局的位子都安排满了。目前,你还回不去!再说,你任政法办主任的通知今天刚下,你就更回不了公安局了!”
赵书记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则,即对团结问题没有处理好的单位,双方的头面人物一般地得调开。而且,调开了一般地不再让回原单位去。钟子忱在公安局与舒成铭和尤经纶不团结,责任主要在舒、尤的身上,小钟也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起码他在方法上有些不妥吧。开始是准备就在市公安局把他提起来,把尤经纶给调整出去。后来,被顾名节从中一捣鼓,就只好让尤经纶暂时不动了。这些话,赵沧海一时不便,也不能说。对于面前这个“拿钱都买不出假话来”的倔小子,他老赵确实从内心里喜欢。喜欢归喜欢,喜欢的干部就更要从严要求!
倔小子钟子忱哪里了解领导的苦心和难处啊?此刻,他又发起了倔:“公安局的位子满了,我什么位子也不要。市局的副局长也好,支队长、分局长也好,我都不要当。反正由于您的关心,几年前我就已经是副县级干部了。作为一个由煤矿工人收养大的孤儿,有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可以了。让我回公安局去当侦察员、当预审员都可以。头上没有了帽子身上还少一些压力,我一定会把工作干得更好些。虽然从调进公安机关一开始我内心里就不喜欢,甚至很讨厌当警察。但是,已经勉勉强强、凑凑合合地干了二十好几年,往后已经没有多少年可以干了,现在改行也太晚了。老书记,您就让我回去吧,您就让我回去吧。求求您再格外地照顾我一次,就让我回公安局去吧。预审监管支队也可以,国家安全保卫支队也可以。”说到这儿,钟子忱忽然地想到了一个自以为再充足不过了的理由,就满心欢喜、满有把握地冲口而出,“老书记,您不是现在还让我挂着市公安局预审支队的政委吗?那就让我回预审支队去吧。”
“你——!”没料到这小子还拿出这么个理由,赵沧海可是有点儿气恼了。接下去他说出来的话也明显的重了不少,“市委让你还保留预审支队政委,自然有市委的考虑。可不是让你拿着向市委讨价还价的!”
“那、那……”一见老书记确实很不高兴了,钟子忱也有一点儿慌神了。可是稍过片刻,他想到“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地说:“反正,反正,我干不了民政工作,市民政局的一把手我更干不了。我感谢老领导对我的关心!”此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自以为的“高招”,于是放慢了一点速度说,“不过,我建议还是让别的人去民政局当一把手吧。在我们市政法系统有的是人啦,有的是想当一把手、想掌权的人呀!别的人我不大清楚,尤经纶就是一个连做梦都想往上升、想要掌大权的人。吕文韬到市公安局当局长,他姓尤的心里边很不服气,从局领导班子实际上的二把手降到了四把手,一下子跌出了前三位。他心里边恼火,嘴里边还到处胡说八道,说什么市委是在瞎搞,能干的不让干,不能干的偏让干。不就是说他尤某人很能干,只当了一个跟在别人屁股后边的副局长屈了他的大才了吗?不就是要跳起脚来摘桃子,伸出手来要当正局长吗?那就让他当去呀。市民政局也是市政府直属的一级局,规格并不比公安局低。让他尤经纶去民政局当一把手,也并没有埋没他这个奇才呀!”
嗨嗨,这个以“直来直往拐不了弯”闻名于劲川市政法界的钟子忱,为了闯过市民政局这一“难关”,竟然使出了这一招,把老对头尤经纶推出公安局。
在钟某人的内心里,还有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意思。压在吕文韬上边的“恶婆”舒成铭,已经被“常务”到了市委政法委。他下边的那个“恶姑”尤经纶,如果不走,吕文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就在钟子忱与尤经纶谁去市民政局的问题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市劳动学校却发生了新情况。
去年腊月底,邴迎玉的父亲邴望兴领着花奇人和翁卫朋两个“最为得力的门生”去市公安局送年节礼时,从两个最可靠的渠道听到了一个“凶讯”,他就慌忙地跑到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在长靠椅上呆了一个晚上没有合眼。天刚放亮,他顾不得身体有点不适,就急忙赶回劳动学校给女儿女婿报讯。邴迎玉立刻随着老老公,躲进了钟自聪在暗中营造了多年的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里。
这是一个葡萄串似的山洞,大洞进去有个小洞,小洞里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洞。拉开外洞的大“门”,进到一个约50平方米的大洞。洞底的中间部位有一个筛子般大小的水凼,是由地底下冒出来之后又隐回地下去的水流形成的。在这里,钟自聪早就在紧靠洞壁处垒了一个烧柴的小灶。洞顶上,竟然有一个可以排出烟去的天然之“窗”。在灶的旁边有一个粗糙能用的案板,锅碗瓢盆基本齐全。两只大瓮里边,装着他陆陆续续从劳动学校偷过来的米和面。大瓮的旁边立着一个双层的木架子,上边有一些电工、木工、泥工的常用工具,还有一些其他的零星杂物。往里边进去一个小洞,大概有10来平方米的面积。里面放着板床、条桌、长凳等,虽说简陋也还将就可用。床上垫的、盖的、枕的,也都一应不缺。
这“洞府”的内外,合共有两重门。进“房”的那道小门有150cm高,宽刚够60cm,是按洞口的形状大小做就的。出去的大门是朝洞的外边开,门板的外面用水泥粘上了些许碎石子,旁人不大容易发现它是一道门。
惊魂未定的夫妻来了一个阴阳颠倒,男主内,女主外。男子汉钟自聪成天害怕落到了公安局那些昔日的同行或后来者的手上,只好主动地承担起炊饭、洗衣等等内部事务,龟缩在这“洞府”之中,当起了“内务总理大臣”!
邴迎玉也很害怕,也不敢轻易出洞去抛头露面,她明白,万一被旁人认出来,自己要报仇雪恨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这两个都曾经穿过民警制服的男女经过反复商量,反复研究,反复权衡,反复“礼让”,最后才比较“艰难”地达成了如下的“共识”:邴迎玉毕竟还没有犯下新的大罪,市劳教办查找她很可能只是接到了她解除劳教的通知的例行公事。即使她对一同劳教的韩春说过要找钟子忱报仇的话,被姓韩的报告给了政府,她也只是有想法、有言论而没有实际的行动,更没有造成什么恶果。被抓住了,政府也没有办法定她的罪。
还有更实际的一层,她没有说给年老力衰的丈夫听,就是心里边实实在在割舍不下那位姓花的“情弟弟”。倒不如硬起头皮,出去办一些必须要办的事情,买一些必需的油盐酱醋,还有菜蔬肉鱼之类。更要紧的当然还可以定时与小“情弟”会上一会,梦上一梦。落到了这么个地步,乐得一次是一次,乐得一时是一时,乐得一下是一下啊!
不过,她报仇雪恨的决心却并未动摇。她心想,这半人半鬼的日子已过了半年时间,外边的风声可能已经不会再那么紧了。可越是这么想,她复仇的心情却反而更加迫切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催促老老公,去把在最混乱的那几年隐藏起来的一支手枪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