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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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棒打鸳鸯结恩怨纠缠(2)

“参见两位知府大人!”我们下跪行礼,齐声参见。

“免礼!都起来吧!”陈大人说着走到我面前,打量一番后道,“安小姐果真貌若天仙,才气溢满,名不虚传哪!”

“小女子参见陈大人、刘大人!”我再次行礼。

“无需多礼!犬子前些日子冒犯令嫒,今日特携犬子前来向姑娘领罪!”陈大人说着转头对二公子喝道:“还不快快来与安小姐谢罪!”

“对不起!”二公子畏首畏尾极不情愿地对我说。

看到那天在戏庄门口流里流气仗势欺人的二公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却也不好在此情境下发作,便扭头不再搭理。

“混账!道歉还不甘愿!你想被发配到崖州去才甘心吗?”陈大人再次喝道。

“安小姐,对不起!我改……”二公子不得不用低头的语气认错。

我心里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嘴上却说着:“算了算了!”

“那好!此事就此一笔勾销了!”陈大人对我爹说,“此外,还有人托我带来了绸缎百匹,珍宝十盒,算是给令媛压惊了。”

“大人切莫如此,草民愧不敢当……”爹惶恐道,“陈大人,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一场误会,如今既已澄清,大人何故下此重礼……”

“嗳——”陈大人一抬手,挡住爹说下去,半晌后才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明人不说暗话,我挑开了说吧!此厚礼非我所赠,那是庄亲王之义女庄格格委托本府相赠。至于为何?令媛应是了知几分吧?”

“我?……”我呆立一旁,陈大人的话我听得真真切切,可还是不明白陈大人此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是将解押公文交给哥哥,再是让二公子向我道歉,如今还带来如此厚礼,重要的是此礼竟是庄格格所赠……如此周折起伏,莫非……

“正是安小姐你——!既是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就彻源彻底地告诉你吧!”陈大人顿了顿,“你与碧癸公子之间是何关系,本府不得而知;但是庄格格对碧癸公子一往情深,这本府是知晓几分的!今日前来,本府是受格格之命,先将仁义礼数做尽。这其中之意还需本府道个详尽吗?”

“其中之意?小女子愿闻其详……”我其实心里已经明白这其中之意,嘴上却故作糊涂。

“你!——”陈大人不怒自威地喝我一声,“你心知肚明,怎还反问本府?话到多时不甜!庄格格之意是望安小姐你远离碧癸公子,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我挺起胸来,不卑不亢地问道。

“否则就同小儿一起发配蛮夷!”陈大人气得背过身去。

“敢问大人!小女子犯了大清律令哪一条哪一款?发配之由从何而起?否则之说出自谁口?”我义正言辞地咄咄逼问道,爹娘和哥哥赶紧上来劝阻我,嫂子在一旁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得罪了格格就是罪!本府既想要发配你去边疆,还怕没有罪名?!你想要什么罪名,本府都能给你安上!如今你已身不由己!好自为之吧!”陈大人说着欲拂袖而去。

“陈大人!小女出言莽撞,实乃草民管教无方,请大人恕罪!”爹说着带领全家跪下。

“好你个李员外!陈大人屈尊下架前来好话说尽,你却这般无礼!倘若连累我金华府之政绩,我为你是问!”刘大人拂袖怒骂,转而对陈大人献媚道,“陈大人息怒!切莫因本府刁民伤了身体!”

“哼!也罢!这亲家之间今后还要相见往来,我自是不会撕破脸皮!是吧?李员外!”陈大人转过身来道。

“这?”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安小姐与小儿的婚约乃是格格所赐,一切听从格格安排!三月之中,我陈府定会风风光光来下聘礼!告辞!”陈大人说着就疾步走出花厅,刘大人亦随之而去。

全府上下赶紧起身恭送至府外,只有我一人站在花厅中央。怎料得今日之事比想象中更加糟糕!我怔怔地捂着胸口,双眼迷迷糊糊,有种气闷欲绝的感觉袭来。

“安小姐!”晓月突然闯进花厅里。

我睁开迷糊的眼睛,见到晓月时,我一下子振奋起来叫道:“晓月!你何时到来?”

“安小姐,我早已在厅外多时了!看到府上正在接待贵客,于是只好在厅外等候。所言之事,我都听到了……”晓月面露难色地说。

“碧……癸……他人呢?”我朝厅外张望许久,心里已经明白只有晓月一人到来,却还抱着极大的希望问道。

“公子……他……他前日突然接到皇上圣旨,要他连夜赶往京城为嫔妃贺寿……现已同庄格格快马进京。公子他身不由己……如若不然,便是抗旨……”晓月说得断断续续。

“又一个身不由己……然我却是屋漏逢雨……”我说着退后几步,感觉双脚不听使唤,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安小姐!”晓月难过地说,“公子真是迫不得已啊!抗旨是要被杀头的!他临走时泪水流连地让我把这张字条交给你……”

我颤抖着接过晓月递来的字条,上书一曲《昭君怨》:

塞上征鸿寄雪,乍寒清冷时节,

泪湿琵琶处,锦衣瘦。

别时溅溪长叹,几重烟水弥漫!

马蹄唱胡笳,驼铃寒。

“……别时溅溪长叹,几重烟水弥漫……”我口中念着,心力倍感交瘁,只觉眼前一黑,全身重心不稳,仰头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在我倒地之时,晓月尚未来得及上前扶我,我的后脑勺已经重重地撞在花架上,接着花瓶掉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了我的额头……

五十四珠胎暗结

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我的床上。

“老爷!夫人!小姐醒过来了!——”采儿大叫着。

“安儿!安儿!我的乖女儿啊!你可醒来了!你再不醒来就要了我这条老命啦!”爹来到我床前涕泪纵横地哭诉道。

“我的安儿!娘只剩下半口气了,终于等到你醒了!安儿……”娘扑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

“妹妹!醒了……醒了就好……”哥哥喜极而泣,对管家说道:“快去请王大夫、李大夫、郑大夫!小姐醒了!”

“爹……娘……哥……采儿……晓月……”我气虚无力地叫道。

“哎!爹娘都在!安儿!你这一昏迷就是半个多月,发烧、呕吐、说胡话……爹娘都担心死了!”爹娘握着我的手,尽管我感觉到头上的伤口很痛,但是爹娘的手把暖暖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

“女儿不孝……”我看着爹娘脸庞消瘦,眼窝深陷,额前鬓角白发徒增,心里很是难受,本想安慰爹娘几句,哪知却一阵猛咳,一口鲜血竟从嘴里喷涌出来。

“大夫!快去请大夫!”爹娘和哥哥大叫着。

我虚弱地看着采儿和晓月拿来湿毛巾,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拭着血渍,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可是口中却无力表述出来。

其实我脑海里隐约记得,在我晕倒之后的十几天里,全府上下一片忙乱,金华乃至杭州的名医都被爹请来为我会诊。我还记得,在我昏迷期间,采儿和晓月日日为我擦拭身体,换药包扎,喂药喂水,还为我换洗大小便失禁的床单……

虽然我心里清楚,可是我却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我像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里,好想有人来把我救出去。我心里怀着巨大的恐惧,孤独而又无助,时而叫着“爹……娘……”,时而唤着“碧癸……癸郎……”,时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耳边还时常响起一阵古琴声,奏的是树下野狐的《刹那芳华曲》——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我在昏沉中听到此词此曲,心里甚是郁结难耐。这曲《刹那芳华曲》是《搜神记》里描写神农与空桑仙子的恋爱的。神农作为神帝,空桑是为圣女。圣女不能嫁,神帝不能娶,然而他们相恋了,迫于苍生的压力,神农忍痛将仙子流放汤谷孤岛,终其一生,不复相见。此曲道尽神农心中对空桑仙子的思念与爱意,他虽是天下第一人,可最爱的女子却为了自己要被流放到荒岛,自己却无能为力。于是在她远离的那个夜晚,他对着清风明月喝下了这一生的苦酒,也流尽了这一生的泪水。他对不起她,让她最美丽的年华在荒岛上独自度过。他们是相爱的,但世俗不容于他们。而空桑仙子是一个烈性的女子,宁愿被流放也不愿说自己不爱。可他是神帝,双肩上维系着天下的所有的苍生。他惟有割爱,同时也将自己的心埋葬。神帝从此再不见她的长发,她的身姿,惟有独奏《刹那芳华曲》于白云绿湖间,以相思寄送。在这样的爱里,空桑仙子的爱是勇敢的,虽然她赔进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与红颜,但是她可以微笑;而神帝的爱是理性的,他不能带她远遁,但是与他相随的只是痛苦与孤寂,她的泪水永远烙在他的心里……

“然而他们最好的年华,自己最爱的人却不在自己的身边,这是对相爱的人最大的惩罚么?……”我欲道此言,可是又一阵猛咳袭来,咳完后气喘不已。

“大夫来了!快让开!”嫂子说着把几位大夫带到我床前,“我这小姑子可真让人操心!我一听你醒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玉凤!你有完没完!”哥哥轻声呵斥着,赶紧为几位大夫让路,“各位大夫请——”

其中一位大夫为我号脉道:“小姐气闷郁结,加之头部重创,正中要害,出血量大,淤血阻塞,造成昏迷半月之久,老夫担心恐有生命危险,如今既已醒来,如果没有明确的合并症,比如脑颅积水等,便无大碍了!只是这多日昏迷,小姐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了!一会儿我与几位大夫会诊后即开出药方,边疗边补,想必一月之中,身体定能有所恢复……”那位大夫号脉良久后突然面露惊色道:“咦?奇怪——”

“何谓奇怪?王大夫何出此言?”爹在一边焦急地问。

“在下不敢确定,还是先请李大夫、郑大夫一同号脉后再做推断。”王大夫谨慎地说。

三位大夫分别号脉后,神情凝重地互相对视一阵后,郑大夫道:“李员外,此事说来非同小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此话怎讲?莫不是安儿留有后遗顽症?”爹担心地问道。

“非也非也!只是此事……怕有碍小姐声誉……”李大夫为难地看着爹,“请员外爷屏退家眷,免得传出是非。”

“在此的全是我李府内人,当讲无妨!”爹道。

“老爷……”娘神色慌张地看看我,“安儿才醒,让她好好休息吧!几位大夫可否退至书房再议?”

“不……我要听……”我虚弱地说着,无力地拽着娘的衣摆。

“大夫请讲——”嫂子在一边说道。

“那我们就实言相告吧!”王大夫呼了一口气,“方才,我们三位大夫分别为小姐号脉,发现小姐虽然脉象虚弱,但是脉搏趋于平稳,只是……小姐脉象里有一股喜脉冲来!怀孕的脉是滑脉,若怀男是沉脉,若怀女是浮脉。起初我不敢断言,后经李大夫、郑大夫诊断,确定——小姐已身怀六甲近一月!且沉脉为男!”

在场的人,个个莫不吃了一惊。

最吃惊的当属我,然,最镇定的也当属我。那夜与碧癸苏堤缠绵,不想却珠胎暗结……怀有癸郎之子本是大喜一件,可难料世事变幻莫测,如今癸郎与我,正如神帝与圣女,而这腹中之子,何不是对我们相爱的最大惩罚?……

爹娘和哥哥未发一言,嫂子却如捅了马蜂窝一样暴跳奚落:“唉哟!我们李家可怎么丢得起这张脸哟!深闺待嫁的玉女!竟然怀了不知名的野种!这事要是传到杭州知府家去,天都不晓得怎么收场!还不快让大夫开一方堕胎药……”

“玉凤!你给我滚出去!你若再敢胡言乱语,莫怪我一纸休书休了你!”哥哥反手拖着嫂子就往外走。

“你敢叫我滚?我自嫁到你李家来,天天操心受气,你还敢说休了我?……”嫂子大喊大叫地开始撒泼,哥哥不容分说地把她越拖越远。

“安儿!你好生养好身体!其余的事儿我们今后再议!”爹慈爱地对我说。

“是啊!身体要紧,其他什么事都好说……我吩咐厨房给你熬粥炖汤,吃得下才能好得快!看你这脸上身上瘦的,娘心疼……”娘抚摸着我的脸,抽噎不止。

听着大家的话,我觉得眼角流出了甘露一样的东西,一直淌到后颈,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流泪的痛快,用尽全身力气呜呜哭出声来。泪水一直没有停下,我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味道,咸里带着甜,甜里带着苦……一如相思的味道。

接下来几日,我在心里坚定了一个信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即便不为我自己,也要为了白发爹娘,为了再见癸郎,更为了腹中胎儿而保重身体。如此想来,我便乖乖喝药,乖乖吃饭,乖乖调养,只是仍然夜不能寐。

不几日后,身体还未复原的我便开始有了妊娠反应,对一些脂粉气味和浓郁食物的味道难以忍受,早上起床后就不断呕吐,感觉头晕乏力,食欲也开始不振,可心里又特别想吃一些酸的东西,吃了之后就吐,有时候不吃也吐,甚至吐出胆汁来。娘请大夫给我开了安胎丸,爹和哥哥似乎也默认了我的腹中胎儿,没再与我道言其他。只有我那嫂子时时看我不顺眼,日日对我冷嘲热讽。

晓月告诉我,碧癸此去京城不知归日,但是终会为我归来。她见我日渐康复,于是便来向我告辞。

“晓月,你在此住得不悦吗?你与我辞别后将去何处?”我不舍地拉着晓月的手说。

“小姐!您快别这么说,我在府中住得很好,您和夫人、采儿待我如亲人般,叫我不舍离开。可是,碧癸公子临赴京时有言,让我先到金华府来给您捎口信,然后让我回到杭州戏庄等他回来。若是他迟迟未归,便要我带着您的口信进京去寻他,有何消息也好互相通传。如今月半有余,我得先回杭州府,若是公子未归,我便要进京去把您的口信捎到。”晓月说着凝眉看我,“想必公子还没回到杭州,要不他早就到金华来寻你了……”

“唉……”我叹了一口气,“我真想和你一起进京去……”

“小姐思念之情深切,可是此去一路奔波,舟车劳顿,小姐如今有孕在身,为了小公子,小姐也不能受此颠沛之苦!”晓月关切地说。

“是啊!小姐!您现在千万不能再出去了!您的身体还那么虚弱,老爷和夫人不会让您出门的!”采儿上前来拉着我。

我无奈地点点头,走到窗前写下一曲《点绛唇》——

鹅黄眉头,点绛轻薄畏欲皱。

未寄尺素,并刀裁更瘦。

遥沉远客,可惜一处愁。迟迟了!

白了钗头,何人伫画楼?

“晓月,有劳你将此信交给碧癸!告诉他,我过得很好,我在等他……”我说着哽咽不断,泪水再次堵在眼角,“此外,晓月且答应我一件事,千万莫将我怀孕之事告诉癸郎……若因此令他执意返回,给他带来杀身之祸,那我将情何以堪?……”

“小姐……您真是一片丹心苦不堪言哪!您放心,信定会带到,小姐的心意也会带到……晓月告辞!”晓月说着,收好信条便离开李府。

五十五诫子箴言

晓月走后,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晓月此去能否为我传来癸郎佳音;可是一想到腹中胎儿,我的心里便格外充实——这是我和癸郎相爱的结晶,尽管如今癸郎与我远隔千里,未来更是烟水弥漫,可是当我双手抚摸着腹部,感觉到腹中的小生命在突突跳动时,我把所有期待的感伤都化作甜蜜的等待,等待腹中胎儿诞生的喜悦。这,便是初为人母的心情吧!如果没有腹中的小生命,那么我的等待和思念将会是多么地百无聊赖……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到了江南的梅雨时节。采儿常常扶着我在闺房前的院子里散步,看着那树上的青梅渐渐转黄,我的心里也更加阴郁起来。我想到宋代诗人曾几的一首诗,《三衢道中》——

梅子黄时日日晴,

小溪泛尽却山行。

绿阴不减来时路,

添得黄鹂四五声。

我吟着这首诗,看着阴雨连绵的天空,看着梅子黄熟的季节到来,却不知何来“梅子黄时日日晴”呢?这本是一首描述诗人游兴正浓的诗,想那绿树荫浓,爽静宜人,更有黄鹂啼鸣,幽韵悦耳,本应让人舒畅愉悦。可此“来时路”非彼“来时路”,我靠在窗前,提笔写下一曲《眼儿媚》:

秋霰肥露归履痕,更湿庚楼月。

轻移莲步,流波窗楣,若盈还缺。

暗怀执袖头玉佩,桃颊窃恐别。

恹恹又喜,梅子时节,最易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