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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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缘遇痴人欲遁入空门(2)

“也罢!佛门广大不拒有缘之人,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这个时机需待到……”师父说着停顿下来,睁开眼睛,“后来你自然会明白的,暂不与尔多语。明日我先为你举行三皈五戒仪式吧,赐你法名海剑。”

“多谢师父!”海剑一拜再拜。

“好了,我让海持给你收拾好了厢房,你尽早去休息吧!”师父说着又抚了抚我的背,“来,把海静抱去厨房的小窝里。”

海剑接过我来抱在怀里,我突然泪流满面。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三年来,我不是不会流泪的么?我不是从来没有流过眼泪的么?……我一边想着,眼泪却一直止不住地流下来。

海剑似乎看到了我在流泪,更加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刚走出师父的方丈室,海剑突然也失声痛哭出来。他这是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海静、海剑,你们?……不可说,不可说……”师父闭目禅观,微微叹着气轻言轻语道。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他的怀抱里流出泪来?是心痛么?我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戳到一样,实在疼痛难忍。我一直以为只有人才会心痛的,可我是只猫啊,即使猫也会心痛,那我面对着一个第一次抱我的陌生人心痛什么呢?是因为从前的那只大公猫吗?可是这和这有什么关系呢?

三皈依受戒

海剑一直把我抱到厨房里,可是却迟迟不肯放我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待在他的怀里也一直不想再下来。他的臂弯好温暖,感觉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却一直得不到的……是这样吗?我问自己,可是我说不清楚,只有眼泪还在一直流着,似乎要把三年来没流过的眼泪一直流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蜷缩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

天色微亮,晨钟敲响。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坐在厨房的灶膛边抱着我睡了一夜。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心里隐隐作痛,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

我打了个寒颤,身子抖动了一下,他一个激灵也醒来了。他看着怀里的我,露出了两行小白牙,眼神里透着无尽的怜悯和慈悲。是慈悲,可是……我要的不是怜悯和慈悲,我要的是……

天呐!我差点忘记了我是一只猫,我只是一只猫!我能要什么呢……

我猛然清醒了过来,使劲儿挣脱了他的怀抱,从他的怀里跳脱了出来。

他满脸无辜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地逃离他。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好一阵子,他一动不动,我也是。直到钟过三遍,催鼓响起的时候,他才匆匆跑向大雄宝殿去上早课。

我走回几步外的我的小窝,躺在窝里,心却停留在他身上。我是猫,我是猫,我是猫,我是猫……我像念经一样在脑海里念叨着这三个字,直到早课完毕。

早课后天已亮开,日上三竿时,师父为海剑举行三皈五戒仪式。听海持说,这是通觉师父第一次单独为收一个俗家弟子举行这么隆重的仪式,以前圆觉寺举行三归五戒法会的时候都是几百名俗家弟子同时举行的。看来,海剑享受了特别的待遇。

“性觉灵明,寂照真常。昔迷今悟露堂堂,三宝是慈航……”众僧齐唱梵呗悠扬。

海剑跪在大殿上:“大德!一心念我,弟子海剑,今请圆觉堂上上通下觉大和尚为三皈五戒本师。愿大德为我作三皈五戒本师。我依大德故,得受清净三皈五戒。慈悯故。”

师父开示:“善男子,汝今既已殷勤申请,吾可为汝作三皈五戒本师。所有言词,听我开导。原夫佛未御宇,邪师说法,言皆是妄。法不契理,盲引痴愚,欲升反坠。佛出世间,如杲日丽天,群昏灼破;似皓月当空,万有清凉。诸佛诚为反邪归正之导师,与乐拔苦之慈父!良以一切智,穷彻因果,若性若相,靡不实知……”

我在殿外仔细地听着,心里无端感慨。

这个场面,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其实我之前在光华寺的时候见过好多次皈依仪式了,可我说的不是仪式本身,而是眼前的这个场景。可我就是想不起来……

“皈依功德殊胜行,无边胜福皆回向……”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大雄宝殿里突然闯进一个女孩。这个女孩衣着清丽,略施粉黛,不艳不俗,可表情却激动难奈。当我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心里似乎有一种东西将要燃烧起来的感觉,是羡慕、妒忌抑或是恨,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滋味。

“林子昊!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仪式刚结束,还未等众僧鱼贯走出大殿,那女孩就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引得众僧侧目,维那师咳了一声,大家纷纷走出殿外。

“施主,佛门乃清静之地,不得大声喧哗,有事请到山门外澄清!阿弥陀佛!”维那师合掌。

“走!到外面说!”海剑说着,一个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那女孩一个箭步就追了出去。

原来,海剑的俗名叫做林子昊啊……我想着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跑了出去。海持在后面笑话着:“嘿!这猫还挺爱管闲事的!”

山门外有一座牌坊,上书“大德曰生”四个金晃晃的大字,两边对联写着:“天高悬日月,地厚载山河”。这座牌坊威严屹立、庄严肃穆,仿佛在向后人宣告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多么伟大、多么壮烈、多么德塞千古!

海剑他们正站在牌坊下面。

“林子昊!你躲啊你!我挖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的!”那女孩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无辜。

“若菲,我搞不明白,你这是为什么?我没欠你什么,我们也没真正在一起过,不是吗?”海剑也是一脸的无辜。

“四年了,自从我四年前第一次遇到你,我就不顾一切地来到你的身边。你在北京工作我就去北京找你,你去丽江旅游我就去丽江陪你,你悄悄来了浙江我也来了,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现在还悄悄跑到这山上来,你真的要出家?!你就不为我和你妈妈想想吗?”这个叫若菲的女孩哭了。

“若菲,你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呢?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成我的小妹妹一样,你明白吗?”

“你终究是不爱我的,你心里爱的只是那个你梦里的人,而我只是一个被你遗忘丢弃的人。陪了你四年,却赔上了我一生的遗憾。如果我们没有遇见,我会不会更容易快乐?更容易像其她小女生一样的知足?而我,无论怎么做也终究是不值得你爱的,对吗?”

“若菲,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就别在我身上耗着了,我不值得你这样!我常常对自己说……”海剑顿了顿,“我们真的不合适……爱人不是痛苦,被爱也不是幸福,爱和被爱,不如相爱……有的东西你再喜欢也不会属于你的,有的东西你再留恋也注定要放弃的。”

“林子昊,这话是你自己对自己说的吧!你别骗自己了!你能做到吗?你一直那样地为一个人付出着,还一直这样折磨伤害自己,可你放弃了吗?如果真的可以放弃,那你为什么选择这样的逃避?你知道吗?你逃避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若菲,好多事情到现在我仍然说不清楚,可是这一路走来,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我劝你回头是岸,走回到你该有的人生轨迹上,你回头了,我心里也许会少痛一点……”

“少痛一点?难道我就仅仅只是你的一点痛吗?那你更痛的部分是什么?我知道,是你深爱着的那个人而不是我!可是我也和你一样,你是我痛着的全部……你光知道说别人,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跟我回北京去吧!我求求你!好吗?”

“我在这里安静一段时间可以吗?”

“那你答应我,你在这段时间不可以出家!行吗?”

我看到海剑沉默不语的样子,一脸的沧桑和疲倦。之后两人一起沉默,直到看着那女孩无奈地转身离开。

海剑,他究竟深深爱着谁,他为什么要这样拒绝一个女孩,而他自己为什么想要出家呢?不明白……也许,我不明白的事情多了,一只猫要明白那么多干嘛呢?

四再见古殿

海剑没吃午饭,径直就上了寺院最高的地方——燎剑殿。我也没吃,海持给我拌了一大碗饭,但是我吃不下去。我也来到了燎剑殿。

昨晚我还没来得及细细看这座殿宇就被海持抱回去了,今天我要好好看看这座传说中的殿宇。

这座依山而踞、靠崖而建的殿宇不算太高,是一座两层的重檐尖顶阁楼,整座殿宇从外到内都已经很古旧了,但却没有破的地方,青砖素瓦,门窗如常,看来一直有人在修缮,而且是努力地修旧如旧。

在离殿不远处有一方精致的月牙形荷花池,乍看约和这座古殿的面积差不多大,池塘边铺着裂纹斑斑的青石条,想必初建年代也已久远了。池塘里种着整片的荷花,荷花虽未见影,但是大部分荷叶已经舒展开来,片片迎风招展。我正奇怪这半山腰上的荷塘要怎么供水,却被一片硕大的荷叶吸引了。这片荷叶真的很大,形状圆满,颜色翠绿,经络鲜明有序,整个叶面上没有任何的杂纹和斑点,完美得像是经过雕饰般出落亭亭。我定睛一看,荷叶中央还有很小很小的一滴发着七彩光芒的露水,可是我一眨眼,那露水瞬间就消失了,真是朝露昙花刹那芳华啊!看着那露水消失的瞬间,我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随后转到了古殿的一侧,看到殿旁的石崖边有个瓢口大小的泉眼,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泉水。

我开始正面打量这座古殿,只见殿门上刻着“燎剑殿”的匾额已经油漆脱落,斑斑驳驳的,但是上面的字却非常清晰。殿外的柱子上挂着一副黑色的柱联,字也是刻上去的,上书:

墨尽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

剑钝心残恩断义绝梦方破

好绝望的对联啊!我感叹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为什么我会感叹呢?我只是只猫啊!我没有人那么丰富的感情……

我慢慢走进了殿内,整个大殿都是黑色的,外面看是两层,可是里面却是能一抬头就看到屋顶瓦片的。左右两面是墙,前面是门窗,后面是石崖断壁,这个殿就是依着断壁建的。柱子、椽子、窗棂、雕花门,所有地方似乎都被有意地漆成了黑色,连墙壁也是灰黑灰黑的,只有地上凸凹不平的青石光滑异常,甚至还能透出光亮和倒影。殿不大,却感觉很空旷,因为整个殿里就只有居中放着一张石刻的方形供桌。从那些细碎的裂纹和被风蚀的花纹看来,这张石供桌已经年代久远。三尺高的桌上只放着一支石雕的青石灯台,有一尺高,小碗那么大的口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缝,看来这也是古物了。除了这,殿堂里再没有其它东西。

我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进来后,感觉很压抑,可是又感觉很空灵,随处还有一抹暗香飘来。我四下寻找香味的来源,却没看到香炉等物。

看这燎剑殿,如今灯已灭,剑不在。一阵风吹来,真是凄凄惨惨戚戚。连我都这样觉得。

海剑跪在石桌边,像走了神一样,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到来。我安静地趴在离他不远的墙角,默默地注视着他。

许久,他开始抽噎不止,泪流满面的他,神情面如死灰。我开始心痛,这样熟悉的哭声和表情,让我的心开始动容。

他到底怎么了?有多少伤心的人和事能让他哭成这样?

我想去安慰他,可是我连叫都不会叫,即使叫出声来也是“喵呜”一声,我能怎么样呢?

听着他的哭声,我的头突然开始痛,是因为我的感情已经超出了猫的范围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我痛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脑子里不断闪出一些画面,剑……灯……血……墨……还有好多好多今生不曾经历却非常熟悉的画面……还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荡:“墨尽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剑钝烛残恩断义绝梦方破……”

谁?这是谁的声音?为什么在耳边挥之不去?

慌乱中我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还感觉有人在后面飞奔着追赶我。我不知道要跑向哪里,在这个四、五十平米的殿堂里我左突右撞,实在没有地方躲藏,于是伸出双爪使劲地往断壁下刨,直到刨出了一个洞,我一下就钻了进去,里面好空旷,似乎还闪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五知苦寻乐

“海静,喵喵——起来了!”是海持在叫我,他揉着我的肚子大声说。

我睁开眼睛,咦?我不是在一个空旷的大洞里吗?怎么会睡在殿堂的门后面呢?我站起身来抖抖毛,才知道原来我又在做梦。

“海剑师兄!师父要你去禅房,师父要讲经了。今天来了几位居士,你和大家一起听经吧!”海持一边抚摸着我的背,一边对海剑说。

“哦,好!”海剑站起身来,一尘不染的样子变成了出水的芙蓉,整个人都湿嗒嗒的。他见我还不走,于是俯下身来要抱我,我猛地退后两步。

“还是我来吧!海静最听我的话了。”海持说着把我抱起来就走。我身在海持的怀里,眼睛却直直地注视着后面的海剑。

“海持,你那么小年纪,为什么想要出家呢?”海剑在后面问道。

“我?”海持停下脚步,“我从生下来就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幸好养父把我从荒地里捡了回去,因为捡了我这个累赘,养父一直没有结婚,到我十二岁那年他就得病去世了。他去世后,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小学刚毕业就没上学了,师父有一次去河南,看到我在路边捡垃圾堆里的东西吃,后来就把我带来这里,我就跟着师父出家了。”

海持说得很平静,似乎是在讲别人的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一样。我听得心里酸酸的,想不到海持的身世竟然如此残忍。

“我从小在家里没有兄弟姐妹,邻居家的小孩子也很排斥我这个捡来的野孩子,所以一直都很孤独。来到这里以后,师父和师兄们都很关照我,感觉可温暖了!我从来不敢想会有这么多的人关心我。”海持说着憨憨地笑了。

原来海持的遭遇和我从前一样,我想到我此前在光华寺的日子,孤独,寂寞,百无聊赖……

“那你在河南老家还有什么亲人吗?你养父的房子和田地还有吗?”海剑悲从心来地问。

“我只有一个养父,养父也没有什么三亲六眷。房子有两间,我出来的时候倒塌了一间,还有一间已经很朽了。养父因为要治病和供我上学,田地的收成还不够日常的开销,养父过世后田地就荒了,我出家后估计已经归生产队处理了。”海持说的还是那么平静,眼睛里泛着婴儿般纯洁的光。

“世间真是可怜人多啊……”海剑听了海持的一席话,感慨万千。

“海剑师兄,那你为什么要出家呢?”海持反问道。

“佛说人生有八苦,人生太苦,真正的苦啊。生之苦,十月胎狱,脱离母体呱呱大哭,哪有一人是笑着来的?老之苦,纵然有孝子贤孙,却难脱鸡皮鹤发,老态龙钟,谁又能逃出这个老的公例?病之苦,生理上稍有不适都觉得不舒服,更何况心理上的顽疾,又岂是药石所能奏效的?死之苦,四大分离垂垂挣扎,生死离别凄惨无比,知道这种苦的时候早已经到了呜呼之时,有谁能描述死亡的苦?爱别离苦,‘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纵然海誓山盟,可有谁人能相守到海枯石烂?怨憎会苦,因爱生恨,愈是互相怨憎的人,冥冥中就愈被安排在一起,岂不令人苦恼万分?最是那所求不得苦,心焦似火疼痛难耐,掏心挖肺,苦苦哀求,明知得不到却又放不开,明知爱不得却又恨不得,明知无前路却又无退路,可心却早已收不回来……五阴炽盛苦,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色’阴炽盛,四大不调,而有疾病之苦;‘受’阴炽盛,领纳分别,使诸苦转本加极;‘想’阴炽盛,想相追求,而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苦;‘行’阴炽盛,起造诸业,又为后来得报之因,且因行而迁流不停,而有老衰之苦;‘识’阴炽盛,起惑造业,不断流转,而有生死之苦……”海剑静立在原地,说得悲苦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