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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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仓央嘉措道前因后果(3)

“此事由不得你!”藏王喝道,“把他们分开!那这女子抓起来!”

正当侍卫来抓我的时候,仓央嘉措大声道:“放开她!她是我的女人!碧癸!你安心去吧!我会保护好她的!”

“安儿!安儿!安儿!……”癸郎被架着走了,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癸郎!癸郎!癸郎!……”我哭得撕心裂肺,渐渐失声。

“哼!你的女人?!你再风流再放荡,也不至于人家的夫君一走就将其占为你的女人吧?!荒唐!荒唐!堂堂六世达赖!高高在上的金顶法王!竟如此荒唐!”藏王连讽带嘲又十分生气地说着拂袖而去。

六十四见与不见

癸郎,他真的走了吗?他真的离开我了吗?我的夫君,入赘驸马,此生不见,这是真的吗?重圆有日,三年之期,这是真的吗?……

我哭得死去活来,之后便迷迷糊糊,浑浑噩噩,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多少次,我哭着醒来,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可是多少次,我醒来发现枕边空空如也,我绝望地告诉自己,不管我多么不相信,不管我多么不愿承认,可是,我现在真的是一个人在拉萨,这是真的……

这样的事实我无法面对,我更无法让自己清醒起来,同时更不敢去想癸郎与庄格格之间究竟有多少的恩怨纠葛……于是,我日日沉溺酒肆,喝酒成了我每天的生活。

而仓央嘉措自那日在藏王府与第悉·桑结嘉措第一次公开对峙后,表面上更加花天酒地,放浪形骸,沉溺色欲。有时甚至公然无忌地大闹特闹,甚至连康熙皇帝、藏王第悉·桑结嘉措、和硕特蒙古部拉藏汗、蒙古王公三番五次的警告都置之不理,后来几乎夜夜来我酒肆陪我欢歌畅饮。

而我,心中的爱情圣殿轰然倒塌,除了靡醉,我再也无法振作起来。我依偎在浪子宕桑旺波的怀里,趁着酒兴大笑大闹,妖冶放荡。在任何人看来,我俨然已经成为王的女人。可我们自己知道,无论是我还是仓央嘉措,我们再怎么玩乐,但是心里都坚守着同样的底线。

“游戏拉萨十字街,偶逢商女共徘徊,匆匆绾个同心结,掷地旋看已自开。”宕桑旺波左拥达娃卓玛,右抱着我,一边闲逸地念着诗,一边畅快地喝着酒……这样的场景在我心里持续了好久好久。

我一直这样沉溺着不愿醒来,我怕我突然醒来的时候,无法面对现实的伤痕累累。可是,终究有一天我必须彻底地面对,这一天便是三个多月后,巨大的呕吐反应告诉我,我再次怀孕了,孩子……又是孩子……癸郎走了,留给我的又是一个孩子。

一天天剧烈的妊娠反应让我再也不能喝酒,就连闻到酒的味道我都会吐。没有与酒相伴的日子,我一天天过得清醒起来,心里被很多莫名的东西扯得生疼。两次怀孕,我最爱的人竟都离我而去,如果说上一次怀孕的时候我充满了期待,那么这一次怀孕,我还期待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最爱我的人不在身边,在身边的人不爱我……即使身边的这个人爱我一半,他的爱也将要受到摧残,所有的一切不会让我们就此在一起。虽然仓央嘉措在我和达娃卓玛面前总是显得浪荡洒脱,但是从他平时不经意间流露的话语里,我无不感到他内心巨大的压力。此时正值西藏政治动荡之际,内外各种矛盾接连不断地开始出现,而仓央嘉措比任何一个人都意识到了这场斗争的残酷。这一切要从仓央嘉措的身世说起。

仓央嘉措出生于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藏历第十一绕迥水猪年。他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是他的命运却和一般人有着天壤之别。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后,第悉·桑结嘉措还趁民众没有发现达赖喇嘛已经圆寂,秘密派出自己的亲信,寻找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于1685年便找到仓央嘉措。在他十四岁时,桑杰嘉措对公众宣布仓央嘉措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同年藏历第十二绕迥火牛年九月,他被从藏南迎到拉萨,途经朗卡子县时,拜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师,剃发受戒,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是年燃灯节之际,在丹增达赖汗和第悉·桑结嘉措等藏蒙僧俗官员的参加下,在布达拉宫的司喜平措大殿举行了坐床典礼,成为六世达赖喇嘛。康熙皇帝从大局考虑,派出章嘉呼图克图等参加了典礼,并赏赐了无数珍宝。次年藏历土虎年,仓央嘉措至哲蚌寺,建立最初的法缘,从《菩提道次第广论》的开首处,进行了经文传承,开始听取法相经典。另外,还从五世班禅大师及甘丹寺住持、萨迦、格鲁、宁玛等派有道上师学习大量显密经典。两年后的藏历铁龙年,丹增达赖汗在西藏去世,其次子拉藏鲁白遂来至前藏,承袭了父职。蒙古施主当中对此也产生了赞同与反对的两种意见。另外,第悉·桑结嘉措对第五世达赖喇嘛的圆寂进行了长达十五年的保密,引起了清朝康熙帝的不满。在西藏内部,由于第悉·桑结嘉措独断专行,长期“匿丧”,身穿袈裟而又公开蓄养“主母”等行为,招致哲蚌寺、色拉寺部分首脑表现出不满情绪。

虽然第悉·桑结嘉措对于仓央嘉措的学习管理得非常严格,但各种矛盾错综复杂,让仓央嘉措变得懒散起来,成了大家眼里那个喜好游乐、放荡不羁的浪子。其实,仓央嘉措早已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激烈斗争,甚至连他的生命也受到了严重的威协。围绕他的政治角逐一刻也没停过,他只好选择置身事外,去寻找一种生命真实的存在。这一切都在迫使仓央嘉措成为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他用自我放荡的表象找到了一种内心的真实。或许,仓央嘉措成了达赖喇嘛之后在那深宫大院中更明白了情感的珍贵,义无返顾地把自己溶进那情天孽海。或许,从权力争斗的漩涡中走出后的他更明白情感的圣洁,毫不反悔地溶入那女儿情长,任那情感的琼液浸没了自己。仓央嘉措宁肯放弃达赖尊位,也绝不向皇帝王公退让,只唱着他心里最真最纯的情歌。

我把这些情歌记录下来,同时记录还有他的欢乐和痛苦。这些情歌无不是充满矛盾的诗句,他的欢乐与痛苦,无不与他的取舍紧紧相连。

怀孕的日子,我看着这些我和癸郎整理的诗句,眼睛一次次湿润,可我却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从前,流泪对我来说是件多么奢侈、多么开心的事,可是如今,真的要整日以泪洗面的时候,我却选择了漠然。我知道,我此时流着的泪是多么没有意义。

“郁郁春风度玉门,偷趁云雨种孽根。争教人前瞒得住,珠胎暗结已孕身。”仓央嘉措再次走进酒肆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已经好久没有来了,达娃卓玛也有好久没来过了。

“你来了?”我淡淡地说道,完全没有了兴奋,也没有过多的热情,像是看到了出门归来的亲人一样朴实。

“达娃卓玛走了。”仓央嘉措郁郁地说,“我发现好些天她都没有到龙王潭来了,给她捎信约会,也像撒在水里的糌粑一样没有回音。我只好亲自到她住的地方去找,可是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跟邻居们打听,才知道达娃卓玛被她父母带回了琼结好多天了。”仓央嘉措像丢了心爱的珍宝一样难过地说着。

“她回琼结了?”我怏怏地问。

“请不要再说琼结、琼结,它让我想起达娃卓玛,达娃卓玛,我心中的恋人,难忘你仙女般的姿容,更难忘你迷人心魄的眼睛。”仓央嘉措有些失魂落魄地说着。

“是因为我么?”我直视着问。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仓央嘉措叹道,“与你何干呢?你的心里有过我吗?我们常常欢歌相聚,但都是玩乐游戏,你何曾对我有意?感叹落花都比你多情,可你却一心落在故人身上。而达娃卓玛的爱情,却比桃花谢的还快……”

“若不是我怀孕了,也许她不会走吧……”我黯然地转过身去。

“我、你、达娃卓玛,我们三个人是怎样的关系,我们都心知肚明,她走了,你不必耿耿于怀,安养腹中胎儿才是。”仓央嘉措安慰着我。

“是啊,我何必耿耿于怀?你爱她,她爱你,我在中间只是多余的……这次怀孕,我没有一点将为人母的兴奋……”我说着又想到癸郎,想到他,我便如同怨妇般吟起《诗经·氓》里的那首怨妇诗: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桑树还没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新鲜润泽。唉,斑鸠啊,不要贪吃桑葚!唉,女人呀,不要沉溺于男子的爱情中。男子沉溺在爱情里,还可以脱身。女人沉溺在爱情里,就无法摆脱了。男人的感情一变再变,静下来想想,也只能自己伤心了!他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我再也不想了,就这样算了吧!”我冷冷地笑着说,心里却无比难受。

“不!男子的爱也是坚定不移的,你听——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这是我写给达娃卓玛的歌,见与不见,爱与不爱,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因为我的心没有变,于是她在我的心里也不会变。就像你在碧癸心里一样不会变……学会宽容伤害自己的人,因为他们很可怜,各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大家都不容易。”仓央嘉措说着淡淡一笑。

而我却听得泪如泉涌。

六十五墨尽词穷

三年,弹指一挥间。十月怀胎,诞下灵儿,如今都已两岁了。

三年了,仓央嘉措仍然沉浸在他对达娃卓玛的思念里,他常常到我的酒肆里来,有时候认真帮我哄孩子,有时候喝酒喝到酩酊大醉,醉了便开始念着他自己作的情歌: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三年来,这个痴情的男人为就这样思念着一个女人,他把权力斗争中没有投入的精力都转移到达娃卓玛的身上。我把仓央嘉措这三年来所念的诗记录整理下来,现在已是厚厚的一册了。他对达娃卓玛的感情令我感叹,更让我羡慕。虽然我很少很少再提起碧癸,虽然我努力努力地让自己忘记过去,但是我的心里时常掠过他的影子、他的音容笑貌,还有我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不由得我不去想他,每当看到眼前这个像极了癸郎的孩子,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我不敢问自己,他会像我想他一样想我吗?我更不敢想,他如今在京城沦落为驸马的样子……我不敢想下去,直到后来我不再去想。

三年来,我没有作过一首诗词曲赋,我早已墨尽词穷,所有的词语都不能再表达出我的情和我的怨之间的纠结。我已经用一天天的时间把那些悲伤全都嚼碎后埋在心里了。我时常看着我和碧癸逃亡时哥哥送给我的那柄短剑,如今剑钝心残,若不是后来有了这个孩子,我不敢想我是不是会用这把剑结束了自己。后来只要我看到这剑,还有爹作为嫁妆送给我的那块玉佩,我的心里便翻江倒海起来,要是爹娘和哥哥看到我舍下家人为爱逃亡,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们会怎样难过呢?和家里早已断了联系,家人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我们在外是死是活也无人知晓……我不敢想下去,直到后来我不再去想。

我的心一天天变得坚硬起来。

整理完仓央嘉措的情歌集,我在最后面写了两句话:

墨尽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

剑钝心残恩断义绝梦方破

除了这两句话,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从前那些痴,那些狂,那些恩爱似海深,不如我现在怨恨比海深。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这样在怨恨里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成人后我再去选择的终结。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在拉萨街头遇见晓月。三年不见,她爬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西藏找我们,我见到她的时候本该抱头痛哭一场。

可是,我没有。

我看到她就像见到了碧癸一样,我在心里早已把癸郎改叫碧癸了,甚至已经不想再提他、想他。

“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晓月的脸上挂着喜极而泣的泪水,“公子呢?他去哪里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呢?”

“晓月……”我淡淡地叫了她一声,“咱们回店里说吧。”

“小姐!你怎么了?见到我你不高兴吗?看你一脸的不高兴,究竟出什么事了?”晓月在我身后追着问道。

而我一直在前面走,走到酒肆前,我说:“进来坐吧!”

“哦!这是你们一起开的酒馆吗?太好了!我就知道公子走到哪里都有本事好好过日子的!”晓月进到酒肆里四处张望,高兴地说着,“公子呢?莫不是出去了?”

“是!他出去了!”我冷冷淡淡地说。

“去哪里了?何时回来啊?三年不见了,我可想你们了!”晓月见我脸色不对,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去京城当驸马了,一辈子不回来了……”我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啊?!……”晓月吃了一惊,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你是说他被庄格格抓走了……”

“我们到拉萨不久后,他就被藏王送回京去了,庄格格招他做驸马……他留下这间酒肆给我就去了……”我无法再说下去。

“不!公子就这样去了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不会为了趋附权势而去的!你还不了解他么?……”晓月说着就拉着我的手哭起来,“可是小姐!难道这些年来都是你一个人在西藏吗……”

我转过身去,没有作答,突然想到家里,我急忙转过身来问晓月:“晓月!不知我们走后家里怎么样了?”

“小姐……呜呜……呜呜……”晓月哽咽起来,伤心极了。

“晓月!怎么了?你快说啊!”我感觉事情不妙,瞪着眼睛道。

“小姐……你和公子走了以后,家里开始办丧事,金华官府来人检尸,当时我躺在棺木里混过去了。后来棺木下葬时就把我换出来,在棺木里放了些石头进去,谁知少夫人密报,官府便去挖坟……之后,金华知府带了许多衙役来搜查李府,并把府中上下都软禁起来,我也被抓起来关进大牢里。之后就开始全城、全省、全国通缉你们……老爷让采儿逃出府来到仙华山给你通风报信……呜呜……呜呜……”晓月哭得很伤心。

“怎么了?这些采儿都告诉我了,我问的是后来怎么样了?”我着急起来。

“呜呜……后来,采儿报信不成,当晚就在仙华山被乱箭射死了……”

“……”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采儿为了保护我们逃跑而死得那么惨……

“再后来,李府被抄家了……官府还把老爷、夫人和大少爷、少夫人关起来,后来连三爷也被关起来了……”晓月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我爹娘和哥哥后来怎么样了?”我感觉我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