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略一沉吟,云承宣便意识到,此刻,该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只是刚刚才说了那么番话出来,此时再又去指使人家为自己办事,他这皇上的脸面总是有些拉不下来的。正踯躅着,林小弄在一边低声劝道:“皇上,给二叔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
跪着的几人听闻林小弄这话,都是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小弄嫡亲的大哥花骋迁忍不住嚷道:“小弄,什么叫戴罪立功,我们有什么罪?果然是女生外向,你如今还没嫁给大殿下,便已经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了吗?”
林小弄瘪瘪嘴,看向这个其实并不是熟识的大哥,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还好花翌晨悄悄地拉了花骋迁的衣袖,示意他别多话。花翌珩的声音便也随即响起,“臣,花翌珩愿戴罪立功,不求皇上恕罪,只求一表臣等的忠心。”
这紧急的当口,有人搬来这么上好的梯子,云承宣哪还有什么要计较的,赶紧说道:“那就请花将军暂且去城外平乱。其余的事,等之后再说,来人,给花将军和花侍郎先去了镣具。”
花翌珩被去了枷锁,迅速站起身道:“皇上,那臣现在领兵出城去跟韩王传旨,他若依旧抗旨,臣便捉拿了这抗旨不遵的逆贼交由皇上处置。”
云承宣迅速地拟好了旨意,交由花翌珩。花翌珩、花翌晨兄弟俩相视一笑,视线短暂相接便各自收回,花翌珩接了旨,立即出了殿门。
花骋迁却一直别别扭扭的,但是在老爹花翌晨警告的神色下,终是不敢再造次,只是小声嘀咕道:“皇上算的倒还真精,让二叔现在去平乱,咱们倒一起成了人质。”
花翌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同样低语道:“这又是说的什么浑话,你我不在这,难道你二叔还就不去平乱了吗?”
花骋迁不敢跟老爹顶嘴,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忿,便又想起刚才林小弄说的话,抬头恶狠狠地去瞪她。
林小弄其实一心只是想着如何才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她身处的毕竟是个皇权社会,哪怕愚忠再要不得,也是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她不以为用一己之力可以挑战皇帝的权威,她从来就只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不认为自己能左右世界和平,只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好好的,快乐的活着就足够了。虽然,她对快乐的定义也许跟大多数人也未必一样。
所以看见花骋远那恨恨的眼神,林小弄有些忧伤,她知道古人可能把名节看的比命更重要,可是她不行,她从来都是觉得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只是站在皇帝的身边,以平安朝皇室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她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苍白无力,更重要的是,说几句话就当真能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吗?
仰和殿里走了花翌珩,余下的人,霎时变得很安静。
花翌晨微笑着看着小弄不语,花骋远低头看着脚下殿外射进来的月光沉思。花骋迁一脸愤懑,瞪过小弄又看自己的堂弟和爹爹,最后也颓然低了头。
小弄的困意是早就被赶走了大半,这会儿终于也有了些紧张。她可以不在意荣华富贵,可以不在意身处何处,甚至也可以不在意情啊爱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无法不在意生死。无法眼看着自己的家人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理由送了命,哪怕她能站在云承宣的角度明白这么做的必然和无奈,但是她依旧无法眼睁睁的面对。
如果果然如云承宣所说,最后证据确凿也好,屈打成招也好,定了花家的谋逆一罪,不用特意翻看平安朝的律例,小弄也能想象,这样的一条罪名在皇权统治的古代,即便不是株连九族,也是满门抄斩的罪名了吧。是,云承宣刚刚许她一世平安,那,她就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家人丧命,而她继续逍遥、快乐的活着吗?哪怕,这些家人其实真的算不上熟悉,但,总是与自己的身体血脉相连,总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呀。
若是云承宣想借此难得的机会清除花氏一族在朝廷中的势力,那么哪怕是再莫须有,恐怕也是会定罪的,于是,小弄才会那么脱口而出地说道,让花翌珩戴罪立功,若是真的算是功,总能免了死罪吧。至少此时此刻的林小弄,是这么想的。
当然,大殿之上,此时最心潮澎湃的莫过于云承宣。比起五弟云承如,他其实是更愿意相信花家人的忠诚的。当初先帝病故,病出紧急,未来得及立下遗诏。云承宣以太子的身份登基即位,本无可厚非,但是当时朝臣中却不少人力挺韩王云承如。只说先帝虽有太子,但是太子被立时还尚年幼,文功武治未见卓著,纵观诸皇子,反倒是韩王云承如更胜一筹。如今既然未立遗诏,就当重选贤能继位。
那时节的纷争,如今云承宣仍历历在目,如果不是花翌晨力排众议,恐怕便没有这五年来云承宣安稳的龙椅。比起当朝宰相的一言九鼎和护国大将军的兵强马壮,其余推举云承如的朝臣,一下子就成了散兵游勇,足足一年的时间,花翌晨和花翌珩稳妥、缜密地清除了当初力挺云承如的余党。而云承宣则也名正言顺地给了云承如一块封地,打发他远离了京城。
云承宣当然是坐稳了皇帝的龙椅,却也同时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花家人在朝堂之上,在平安王朝已经到了如此说一不二的地步。与他们唱反调的人,用不了多少时日,若不是最后能服软认错,便只有灰溜溜从此退出朝堂的命运。如腾家人一样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家族,最后也是至少不得不面上跟花家人站在同一个立场。
不是他云承宣忘恩负义、卸磨杀驴,只是,当一个家族的势利滔天到了如此的地步,他这个皇帝椅子坐得再稳,却最后也不过沦为形同虚设,更别提他百年之后,又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所以,他想把握手中的契机扳倒花家,巩固自己的位置,此刻刚好两桩把柄落于他手,是,往好里说都可以有其他的解释。但,如果就抓住擅自调兵夜闯皇宫以及跟邻国暗通书信两条,想要治花家个谋逆、叛国之罪也是可以落在实处的。
但是,偏生这当口云承如来了,这几年云承如养了不少私兵云承宣不是不知,但是到底还是羽翼不丰,不足为惮。可是在他正要整治花家的时候出现,有意或者无心,着实是给云承宣出了道太大的难题。花翌珩在押,他的兵马,暂时安生下来是没有问题,但是说到调遣,云承宣自认至少此时此刻,他没有这个本事,收回兵马大权,原本也是个从长计议的事。云承宣原不指望,一夜间就能兵权在握,花翌珩的兵马没有就地起义他就已经十分满意。
而腾骥尧即便是先不治罪,他手里区区的御林军能否敌得过云承如的有备而来,云承宣可是没有一丝的把握。想要胜券在握地平了云承如的叛,此时此刻,倒是唯有继续依靠花家的人。
而云承如此来,云承宣几乎敢用自己的皇位打赌,一定是趁火打劫,想看看趁着自己病重,皇子年幼,能不能捞到点机会。他要是让他带兵进了皇城,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帽,所以云承宣倒是宁愿放弃手里扳倒花家的大好机会,也绝不能让那厮得了逞。就不知这腾家人到底是暗通了云承如,还是当真缺心眼到了一定程度,才会做出如此引狼入室之事。
遗憾的却是,到手的大好机会若是就这么放弃,从此跟花家人之间还存了芥蒂,日后再有此计较就更难了。而且,先压花家人,再治理云承如,本来是云承宣想好了的两步棋,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病,被打乱了部署,心中极是懊恼。
这么端坐在大殿中央久了,云承宣毕竟是久病体虚,一睁眼便还面对着这么个烂摊子,又是体力运动,又是脑力运动,这会儿身子已经有些微微的打晃。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您要不要先去歇息会儿?”
云承宣心中也在犹豫,林小弄抓住时机便大胆地说道:“皇上,您若是乏了先去歇着,能不能给小弄点时间,跟爹和大哥聊聊,小弄与他们也是久未见面了。”
云承宣迟疑了会儿,看见林小弄虽说是多少比平日里多了抹热切,却依旧镇定、安详的神情,不知怎么乱糟糟的心里便也生出了几分安定,也就顺坡下驴地说道:“那好,小弄跟花爱卿就叙叙父女之情,朕先去休息片刻,宫外有了任何消息,让他们直接到后殿通秉。”
小太监架起云承宣,他最后又看了眼身后跪在地上恭送他离去的几个人,扭头进了后殿。
小弄等云承宣走远了,刚要起身,花骋迁却早就耐不住地冲了过来,一把拉起她道:“我说小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爹跟我是不是会反,你能心里没数?咱们不求你跟皇上说情,却也不能这么没边的胡说吧,打发了二叔去平乱也就罢了,怎么还落个戴罪立功的名声?”
“大哥,你跟爹辞官吧。”小弄不想耽误时间,不理花骋迁的问话,直接说道。
花骋迁还一头雾水地看着小弄的答非所问,花翌晨却早已接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