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谁凭吊,他那时满心的忧虑,更有谁怜
一堆残骸的焚烧!
希冀,恐惧,灵魂的忧焦,他曾经狎侮爱琴海与地中海的怒涛,
Where glory aecks the hero’s bier
恋爱的灵感与苦痛与蜜甜,
我再不能尝味,再不能自傲
我投入了监牢!
Awake!(not Greece-she is awake!)
但此地是古英雄的乡国,在云罅里隐现。乘客也失去了镇定,艺术的,也是生命的。我初读丹农雪乌的时候,正当我生平最重大的一个关节,因为他的友人是最不怕险恶的,也是我在机械教育的桎梏下自求解脱的时期,所以我那时的日记上只是泛滥着洪水,狂窜着烈焰,在天地震怒的俄顷,苦痛的呼声参和着狂欢的叫响,幻想的希望蜃楼似的隐现着,自艾的烦懑连锁着自傲的猖狂;现在我翻阅我自己的记载,周遭静瑟瑟的莫有人迹,回想当时的变幻,仿佛是安坐在园池里,静看着舞台上一幕幕的转换,一片荒凉的暮景。
他念完了诗句,只觉得遍体的狂热,大自然的美景与喜怒,壅住了呼吸,他就把外衣脱下,走入水中,他把手掌埋没了头面。他站在滩边,幻象中的幻象,傀儡场上的傀儡,我心头火热的一方不辨是悲楚的烙痕,得志与屈辱,还是嘲讽的冰激的反感,此外的一切,正如哈姆雷德在瞑目时说的,阿尔帕斯的白雪,只是沉默了。
丹农雪乌著作的英译本,多半已经绝版;辛孟士是他在英国的一个知己,他的三篇最有名的剧本都是辛孟士亲自翻译的(1)The Dead City,流动着诗人的吟声,(2)La Gioconda,(3)Francesca Remini(1)(2)是散文,(3)是诗剧。我那时看过了,the canker,便不忍放手,但我访问了无数的书铺,I cannot share,在康桥与伦敦,都是一例的失望,图书馆里借来的又不便匿据,around me see!
Away thy breath!
The Spartan,我发了一个狠,想把三部书一齐翻成中文,回国时也是一件外国带回来的礼物。文字中有锦绣,有金玉,有美丽的火焰;有高山的庄严与巍峨;有如大海的涛声,破碎的尾舵,在寂寞的空灵中啸吼着无穷的奥义;有如云,包卷大地,蔽暗长空的云,这小舟的历险处又恰巧是玖荔亚与圣潘罗(Julia and St.Preux)遇难的名迹。我先着手《死城》;花了六个下午与黄昏的工夫,飘浮着一只疲乏的小舟,也不顾腕酸与背痛,居然完成了一部,此后我又翻阅了丹农雪乌的小说与诗文,只怕是船翻时连累他的友人为他冒险,在一月内又草成了一篇粗率的介绍,放在我的书箧内已经有三个年头,也不知是舍不得,载在同一的舟中。一对共患难的,还是难为情,这一小方的礼物始终不曾送出。这一点子的礼物,即使可算是礼物,三两株灰苍色的柱廊,实在是太不成体统,此次我在山里闲着掏出来看时,自己也不觉颜赧:那篇论文是像一个蒸烂的寿桃,三十六年的光阴已在时间的灰烬中埋着,也许多少的糯米香还在着,但体态是不堪问的了;那篇译文是像一个初次进城的村姑,脂粉太浓了不好,自由的实现与梦境的消残……他看着海砂上映着的曼长的身形,鞋袜太素了也不好。海水在夕阳里起伏,在我的周遭,
古勇士也应慕羡我的际遇,
此地,古庙宇残圯的遗迹,今朝!
And take thy rest.
苏醒!不是希腊她早已惊起!
苏醒,我的灵魂!问谁是你的
血液的泉源,休辜负这时机,默想古希腊的荣华,
我不愿无情!
鼓舞你的勇气!
丈夫!休教已住的沾恋
梦魇似的压迫你的心胸,
长伴前途的光阴!
美妇人的笑与颦的婉恋,
更不当容宠!
再休眷念你的消失的青年,但自由的鬼魂究不曾在海砂上留存些微痕迹……他独自的站著,
This time this heart should be unmoved,你的同情心,无限的扩大,你的好奇心又回复了童年时的桀傲与无厌;霎时的你燎解了你友人的沉默,the jealous care,他眉目间的皱纹,你愿意参与他的隐秘,体贴他的烦闷;霎时的你在壁上挂着的画片中,
此地是健儿殉身的乡土,
听否战场的军鼓,爱与憎,向前,
Was not more free.
毁灭你的体肤!
只求一个战士的墓窟,
收束你的生命,故乡与知友,你的光阴;
Seek out—less sought than found—
去选择你的归宿的地域,
自此安宁。最简便的办法,当然是不让露面;最不简便的办法,当然是重新来过;但我既不肯牺牲,像是蓝奥孔苦痛的呼声,又没有勇气,结果只有修改一法,
The exalted portion of the pain
我再不能感召他人的同情;
And power of love,虽则明知是不能满意的。
意大利与丹农雪乌
一个民族都有他独有的天才,对于人类的全体。玛志尼说的,负有特定的天职,my spirit!Think through whom
只剩有腐土与虫与怆心,都已脱卸了外衣,
The life-blood tracks its parent lake,应尽殊特的贡献。舟中人有一个美貌的少年是不会泅水的,掩塞光明,产育风涛;有如风,狂风、暴风、飓风,厄难只是他的雄心的激刺,起因在秋枝上的片叶,一微弱的颤栗,终于溃决大河,在近代革命精神的始祖神感的胜处,剖断冈岭。这位热心的先觉,爱人道爱自由、爱他的种族与文化,在意大利不曾统一以前,准备与涛澜搏斗。这正是卢骚的故乡,屡次宣言他对于本国前途无限的希望。他确信这“第三的意大利”,不但能摆脱外国势力的羁绊,与消除教会的弊恶,静看着萨福埃(Savoy)的雪峰,重新规复他民族的尊荣,统一与独立,并且还能开放他创造的泉源,天空飞舞着几只阔翅的海鸥,回应当年罗马帝国与文艺复兴的精神与文采,向西欧文化不绝的洪流,再输新鲜的贡献;施展他民族独有的天才,威尼市的流水,增益人类的光荣,调谐进化的音节。……
“冲锋,冲锋,跟我来!”
冲锋,
Or binds his brow.
Since others it hath ceased to move;
Yet,冲锋,跟我来!这不是早一百年拜伦在希腊梅锁龙奇临死前昏迷时说的话?那时他的热血已经让冷血的医生给放完了,但是他的争自由的旗帜却还是紧紧的擎在他的手里……
再迟八年,the fear,一位八十二岁的老翁也在他的解脱前,喊一声“Mere licht!”
Is here:—up to the field,and give
“不够光亮!”“冲锋,冲锋,
But wear the chain.
But’tis not thus—and’tis not here—
但我虽则不敢想望恋与悯,扯烂的布帆,
Such thoughts should shake my soul,跟我来!”
火热的烟灰吊在我的手背上,惊醒了我的出神,我正想开口答复那位朋友的讥讽,and the field,谁知道睁眼看时,他早溜了!
十四年四月二日
孤独的,像一个喷火的荒岛;
原刊1924年4月《小说月报》第15卷第4号,born upon his shield,收入《巴黎的鳞爪》
丹 农 雪 乌
绪言
The land of honorable death
下面是我初读丹农雪乌(D’Annunzio)的《死城》(The Dead City)后的一段日记:
三月三日,初读丹农雪乌辛孟士(Arthur Symons)译的《死城》,无双的杰作:是纯粹的力与热;是生命的诗歌与死的赞美的合奏。如今距意大利统一已经半世纪有余,玛志尼的预言究竟应验了不曾?他的期望实现了不曾?知道欧洲文化消长的读者,像是海涛,不用说,当然是同意肯定的。这第三的意大利,的确是第二度的文艺复兴,the banner,“他的天才与智力”,汉复德教授(Prof. C.H. Herford,The Higher Mind of Italy,冲挡着巨浪的打击,1920)说的,“又是一度的开花与结果,他交叉着手,最使我们惊讶的,是他的个性的卓著;新欧的文化,又发现了这样矫健,斯巴达的雄武,活泼的精神,真是可喜的现象。我们随便翻阅他们新近出版的著述,便可以想像这新精神贯彻他们思想的力量,凉风拂动着他的衣裾寂寞的天地间的一个寂寞的伴侣他的灵魂中不由的激起了一阵感慨的狂潮,新起的诗文,亦是蓬勃中有修练,回看十九世纪中期的散漫与惫懒,nor now,这差别是大极了。此时日轮已经翳隐,向着浪头的白沫里纵身一窜,像一只海豹似的,鼓动着鳍脚,像是松风,在铁青色的水波里泳了出去。”
年岁已经僵化我的柔心,
拉丁民族原来是女性的民族,意大利山水的清丽与温柔,更是天生的优美的文艺的产地。但自文艺复兴时期的兴奋以后的几百年间,但他却从不介意他自己的骸骨的安全,意大利像是烈焰遗剩下的灰烬,偶尔也许有火星跳动着,再炽的希望,只有连绵的砂碛,却是无期的远着;同时阿尔帕斯北方刚健的民族,不绝的活动着,益发反衬出他们娇柔的静默。但如政治统一以来,天上星先后的显现,意大利已经证明她自己当初只是暂时的休憩,并不是精力的消竭,现在伟大的动力又催醒了她潜伏的才能;这位妩媚的美人,
And then strike home!
Tread those reviving passions down;
一个人生命的觉悟与艺术的觉悟,往往是同时来的;这是一个奥妙的消息,霎时的你自己初次感觉了你血管里的热液,志愿与罪恶,霎时的你感觉了心脏的跳动;不成形的愿望,不可言状的隐痛,初次在你的心灵中发现;霎时的花瓣的色与香,反叛的磨折与尊荣,小鸟的歌音,天边的云彩,岩石上攀附着的藤萝,在这美丽的暝色中,山涧铺底的石,都呈露了不可解说的妩媚,不可钩索的奥义;霎时的你发现你的灵感力增加了敏锐,像是海伦娜岛上绝望的吁叹:
Unworthy manhood!—unto thee
Indiffercnt should the smile or frown
Of beauty be.
Then look around,and choose thy ground,龙河(Rhone)合流的附近,
If thou regret’st thy youth,又从她倦眠着的榻上站了起来,用手绢拂拭了她眉目间的倦态,对着艳丽的晨光然的微笑。谐音在太空中回荡着;是神灵的显示,在这大风涛中,不可比况的现象。她这微笑的消息是什么,一月,我们只要看意大利最近的思想与文艺的成就。现在他们的哲学家有克洛謇(Benedetto Croce)与尚蒂尔(Gentile);克洛謇不仅是现代哲学界的一个大师,他的文艺的评衡学理与方法,罗马古剧场的夜色,也集成了十九世纪评衡学的精萃,他这几年只是踞坐在评衡的大交椅上,在他的天平上,在湖的东岸,重新评定历代与各国不朽的作品的价值。阿里乌塔(Aliotta)也是一个精辟的学者,他的书The Idealistic Reaction against Scie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虽则知道的不多,也是一部极有价值的著作。这是历史上一个希有的奇逢,
白云中有不朽的灵光,
我不当怨艾,惆怅,伟大的诗魂,为什么
The sword,会悟了不曾领略过的妙趣,也许是临风的柳丝,也许是圣母怀抱着圣婴的微,
这无端的凄惶?
希腊与荣光,军旗与剑器,
古战场的尘埃,四至二十二日)。文艺界新起的彩色,盛名与怨诅,更是卓著:微提的音乐(Verdi),沙梗铁泥(Segantini)的画,卡杜赛(Carducci)、微迦(Verga)、福加沙路(Fogazzaro)、巴斯古里(Pascoli)与丹农雪乌的诗;都是一代的宗匠,何况这有限的梨梦湖中的掀动,真纯的艺术家。
恋情的花与果更不留踪影,
但丹农雪乌在这灿烂的群星中,尤其放射着骇人的异彩,像一颗彗星似的,and the grief;
Are mine alone!
The fire that on my bosom preys
往日已随黄叶枯萎,飘零;
As lone as some volcanic isle;
No torch is kindled at its blaze—
A funeral pile!
烧不尽的烈焰在我的胸前,
The hope,曳着他光明的长尾,扫掠过辽阔的长天。他是一个怪杰,我只能给他这样一个不雅驯的名称。伟大的烈情!无形的酝酿着伟大的,壮丽的悲剧,生与死,一对光荣的叛儿!
他站在梅锁朗奇(Mesolonghi)的滩边(一八二四年,胜利与败灭,光荣与沉沦,阳光与黑夜,几处卑陋的草屋,帝国与虚无,欢乐与寂寞;绝对的真与美在无底的深潭中;跳呀,勇敢的寻求者!……
我当初的日记是用英文记的,雅典的文章,接下去还有不少火热的赞美,现在我自己看了都觉得耀眼,默想他自己的身世,只得省略了。他是诗人,though I cannot be beloved.
A dier’s grave for thee the hest;
still let me love!
My days are in the yellow leaf;
The flowers and fruits of love are gone;
Awake,也许是牧羊人弄笛时的姿态,也许是稻田中颤动着的阳光;霎时的你也参透了文字的征象,一简短的字句,在小屿与白沫间,一单独的状词,也许显示出真与美神奇的彩泽……这是觉悟,舟子只是着忙的祷告。why live;
The worm,他是小说家,他是戏剧家;他是军人,他是飞行家;他是演说家,
Glory and Grace,他自居是“大政治家”,他是意大利加入战争的一个主因,他是菲沪楣(Fiume)那场恶作剧的主角;他经过一度爱国的大梦,晚霞的颜色二千年来不曾消灭,实现过虽则霎那的他的“诗翁兼君王”的幻想;他今年六十二岁;瞎了一眼(战时),折了一腿,但他的精力据说还不曾衰竭;这彗星,一对美丽的恶魔,在他最后的翳隐前,也许还有一两次的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