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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柳西风向他推荐维多利亚湖,这说明什么?说明卜准夫妇去过维多利亚湖,他们去过肯尼亚。如果是这样,卜准便可能在那里,在维多利亚湖里感染上“绝代高手”。但问题是,柳西风很明白地告知,他们没有去过肯尼亚,这又是怎么回事?是柳西风记错了?非洲国家那么多,去过其中一个,记住那里的景色,却忘了国家名字,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又拨通柳西风的电话。

柳西风对他纠缠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这很重要吗?”她说。

皮八两只好解释一番。

柳西风想了想,回道:“我不会记错的……”

当时她和卜准还争论过,要不要去肯尼亚?卜准很想去,但后来被她说服了。他们达成的结果是:不去。

皮八两有点迷糊,“您为何坚持不去肯尼亚?”

柳西风说:“我们要去的另外一个国家和肯尼亚的景色差不多,我更喜欢那里。”

皮八两继续追问:“您说没去肯尼亚,可您怎么到过维多利亚湖?”

柳西风说:“我们去的是坦桑尼亚,游玩的那个湖确实叫维多利亚湖,我不会弄错。酒店里的人告诉我,这湖以英国女王的姓氏命名。我还带回一件印有‘维多利亚’的工艺品。”

皮八两以前每次和柳西风碰面交谈,对方总是很客气,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今天谈到具体事情,才感受到她的真实性格--“我不会记错的、我不会弄错的、我更喜欢那里、我决定……”她的这些个人风格很强烈的话语,透露出她是如此的强势和果断。由此皮八两联想到,在他们的婚姻里,应该是她更自我、更强势一些吧。

听到她的回答,他还是愣了--坦桑尼亚也有维多利亚湖?什么意思?这两个维多利亚湖有什么区别?

结束通话,他打开非洲地图,却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嘹亮的大腿”,我被你影响了!

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维多利亚湖,两者没什么区别,因为它们是相同的。维多利亚湖是非洲第一大湖,它横跨乌干达、坦桑尼亚和肯尼亚三个国家。资料上没说错,只不过它没有特别说明维多利亚湖会流经另外两个国家。

这是个有趣的误会--在中国称“湖”的,通常是个不大的地方。西湖就别提了;像太湖、洪泽湖、巢湖、鄱阳湖不过是在一个地方而已;只有洞庭湖跨了两个省;新疆的喀纳斯湖、西藏的羊卓雍措、纳木错,它们也就那么点大。“措”在藏语中是湖的意思。

他又拨通了柳西风的电话。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柳小姐,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我刚才查了资料,才知道维多利亚湖很大。你是对的。我说得也没错。”

“是吗?那太有趣了。”

“我想知道,您和卜先生在维多利亚湖游玩时,他下水游泳了吗?”

“是的……”柳西风沉吟了一下,又说:“那天我身体有点不方便。他就一个人下去游了。我在游艇上看着……”

皮八两这边早已顾不得柳西风的沉吟,他脑中一阵电闪雷霆。

是的!他下水了!

是的!是的!是的!卜准下水了!他确实下水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情绪。全对了,全部串起来了!实际上此刻他连柳西风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便急忙应付两句,挂了电话。他迫不及待地挂电话,并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而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他已经来不及要给自己庆贺。

维多利亚湖!哈利路亚!

自从知道导致司机死亡的凶手不是绦虫,而是另一个“绝代高手”后,他便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去找赵希声听他说了一大通,他觉得很不错,增长了见闻。可到最后才知道,卜准的死因竟然一直和那个司机联系在一起。只不过当初猜测的凶手变了,他以为是那个司机拷贝了卜准的死亡方法,却没想到,是卜准抄袭了司机的,真实结果最终由司机的大脑揭晓--凶手来自非洲维多利亚湖。

“皮大侠”,我们真是天才。什么是天才?那是老天生出的人才。老天最大,我们老二。孔子为什么那么牛?因为他叫孔老二。他又想,老二这个称号很响亮,“嘹亮的大腿”,就赠送给你吧,你以后全称就叫“嘹亮的大腿老二先生”,简称“二先生”。

他走出隔断,在虚空中击打了几下。血液循环顿时加快。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很想有个人跟他分享分享,与他击掌庆功,他甚至想大吼一声。

身后有动静。是茹素。

皮八两一边咧开嘴巴笑,一边终于叫了出来,“茹素我成功了!”

此时的他热血澎湃、气冲霄汉,说完一把抱着茹素的头,“吧唧”一下,两唇相印在一起……做好这些动作,他很自然地后退了一步,仿佛久经演练般流畅。随着静默持续到五秒钟,他看着茹素不知所措的眼神,终于发现大事不妙,胸腔中的热血迅速降至冰点。

不远处,就在房间门口,呆立着另外两个人,那是小组成员郝有名和高连贯。

平日里茹素很少化妆,是名副其实的素颜美女。周围的小伙子们将她奉为梦中女神。茹素却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时间一久,她便成了冷若冰霜的冰美人,让人望而生畏。

今天茹素见皮八两在那里一副癫痫发作的样子,正觉得奇怪,谁知一转眼这个癫痫病人竟冲上前大肆非礼。凭她的身手,能对他做出杀伤力巨大的击打,但她什么也没有做。那一刻,她仿佛是沉睡的公主,终于等来唤醒她的王子。茹素瞬间将自己想象成被百花、百草、百树包裹住的女主角。被他亲了一下后,她脸色绯红,心里喃喃自语道:我的初吻,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郝有名和高连贯刚刚踏进门,便看见皮八两抱着茹素就啃,两个人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醒过来的癫痫病人也在暗自恼恨,“二先生”,我跟你没完。

柳西风办公室。

面对着美丽的中亚女子,皮八两深吸一口气,将最近的调查过程、相关案例、病例讲解了一遍,又将照片、报告、世卫资料以及相关的录音一一呈现。最后他总结道,卜先生出事的霍金路上有很多饭店,鱼虾海鲜会招致蚊虫;最主要的是,那里有个工地,空旷的建筑工地是蚊子大量集聚的地方。不过寄生虫究竟是如何知道外面有蚊子,从而不管不顾地与人共亡,现在还是个谜。

看着这个鼻梁挺直、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听着他条理分明、思路清晰地分析案情,柳西风有点走神。她很快生出另一个念头: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之所以这么急着和您碰面,除了案情外,我还想知道,您在维多利亚湖游玩时,下过水没有?”

柳西风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刷白,“我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了。”

“您说当时身体不方便。我担心第二天、第三天,您会不会……”

“他又劝我。我看他高兴的样子,不忍心拂了他的兴致,就下去了。”

皮八两暗道惭愧,“我的意思您应该明白,既然您下过水……”

去医院本是件简单的事,但要考虑路上的不明因素。

皮八两和司机商量路线,如何避开建筑工地和饭店聚集的地方。柳西风此时已是方寸大乱,只得听他安排。皮八两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保险--“绝代高手”太厉害。为了万无一失,他弄来一套高级生化防护服。

柳西风被藏在生化服里,呼吸着设备中的气体,心情极为复杂。她今天来上班时还若无其事,该走哪儿就走哪儿。没想到才过了几个小时,竟连行车路线都要精挑细选。这可比得上国家元首的待遇了,可她实在不想要这样的待遇。

到了医院,人们唯恐避让不及。

皮八两不断安慰她。但起不到效果。柳西风现在的心情不是几句话能安抚得了的。

行进道路十分顺畅。电梯里没有人敢共乘。检查的医生也是胆战心惊。随行的秘书和助理不知道具体情况,更是哆嗦不已。

五分钟过去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结果。又过了五分钟,柳西风快要坚持不住了。这简直是煎熬,似乎在等待死亡判决书。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传来。

皮八两转身一看,顿时面色大变--柳西风两眼赤红,浑身颤抖,她的脸部在痉挛。只是两秒钟工夫,就见她张大嘴巴,像是要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一定很难受,竟伸手想去抠喉咙。众人被她的样子吓坏了。柳西风还穿着生化服,透明罩内,她面孔涨红,像是所有血液都集中在了头部。她的手指进不了嘴巴,想打开头罩,可几番尝试都不成功。皮八两刚走上前,就见她抬起的脸上,她的眼睛……柳西风的眼睛不对劲,一眨眼工夫,她眼睛里全是鲜血!

皮八两想要叫医生,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这时柳西风叫了起来,疼痛和未知的恐惧使这个坚强的女子终于承受不住了,但坏事才刚开始。他紧盯着她的眼睛。

“啊……”柳西风持续地痛叫着。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的眼睛在变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她的眼球在往外移动。秘书发出一声尖叫。皮八两屏住呼吸。只是三秒钟,柳西风的一个眼球便掉了下来。她痛极了,恐惧让她只知道在那儿哀号,“我怎么了?皮八两你帮帮我,帮帮我吧。达令我怕,达令,你快来,我好怕……”

柳西风的哭泣没能阻止另一个眼球的掉落。皮八两却在想,那两个眼球不知掉到什么地方了。随着眼球掉落,柳西风眼里流出血水……她的眼眶里有东西在蠕动,这些东西从两个眼眶里持续往外爬。

老天,它们是……

“来了。”助理拍了拍皮八两的肩膀。

贺三民拿着检查单向这边走来。皮八两大喘了口气。柳西风坐在那儿,惊疑不定。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尽管隔着防护服,柳西风的手还是透着冰凉,皮八两的温度传过去,才使她的眼睛灵活了些。

报告单上写得很清楚,她体内确实有寄生虫存在。

皮八两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不断地说,“医生能解决的,没事。”说完他才想起,“还没做核磁共振检查……”

去做核磁共振成像是为了检查柳西风的脑部具体情况。

霍金路,皮八两站在一根电线杆旁。

经过检查,柳西风大脑里没有寄生虫。参与其中的人们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绝代高手”怎么知道外面有蚊子?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它们那么做?城市里蚊子聚集的地方不少,为什么单单在这里它们突然发了疯?

皮八两打量着出事地点。恍惚中,他耳边传来“嗡嗡”声。他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物件。

严明曾描述过,说司机差点撞坏路边的变压器,然后才冲到河边。

出事地点后面拐弯处有一个变压器;左边建筑工地这儿有一个;被撞坏墙角的饭店旁也有一个……这个区域被五六个变压器包围了。

众所周知,高压电对人体、对血液有影响。长期在高压电线下生活会得白血病。专业人士说,别长时间待在变压器旁。变压器附近的电子格外活跃,会使人体血液产生细微变化。人不会有感觉。而寄生虫就靠这些细微变化来隐藏自己。它们一定感觉到了,以为外面正有好多蚊虫在叮咬宿主,于是毅然发动自杀式攻击。巧合的是,出事的地方真的有大量蚊子。

肇事凶手是变压器吗?当然不。皮八两摸了摸鼻头。那里有点痒。

蚊子被吸引,除了温度和颜色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二氧化碳。二氧化碳的变化直接影响到蚊虫数量;而二氧化碳和人体呼吸,和血液中的含氧量又有着直接关系。“绝代高手”恰好能掌握血液信息,于是……

皮八两深吸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鼻子痒的原因,因为他没有对柳西风说出全部真相,因为他早已明白,导致“绝代高手”发疯的真正诱因其实就在卜准车上--花猫掉在越野车顶摔得血肉模糊。大量的血液当然能吸引蚊虫聚集,这是个非常明显的诱因。此外,吸引蚊子的还有别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卜准的越野车上也有。汽修厂的修理工曾说,那辆车太香了……皮八两从夏霜雪的故事里得知,苗清水失手掉落的正是一瓶香水。问题就在这里,香水这类气味极其强烈的东西特别吸引蚊虫。然而这个最终答案,他却无法告知柳西风,那对她太残忍了。

一幕幕情景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中缓缓播放:医院病房里,年轻俊杰牵着美丽的中亚女子看望首富病人;中亚女子将一个礼盒交给病人;这位病人又将它送给救命医生;某一天,护士从医生手中接过礼盒,回到寝室;就在同一天、同一时刻,一个高个子走在霍金路上,他要去参加一个徒步旅行;在他身后的拐弯处,年轻俊杰驾驶着越野车,他正在赶赴期盼已久的约会;空中的某个房间里,女护士因得到礼盒兴奋不已,她将正在踩奶的花猫抱在手中……

时间在这一秒定格了一下。

下一秒,一连串的意外开始发生--女护士痛叫;礼盒掉下;花猫坠落;从楼下看上去,窗口出现两个女孩的面孔,一个表情不知所措,另一个则惊恐绝望;镜头上升到窗口,那个绝望女孩挥手将一把刀插在同伴颈动脉上;接着她想跳下去,但没能成功。她开始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她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包括她的情绪,被另一种生物控制着。她更不知道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还影响到了别人。

回到定格的那一秒,意外正在发生,花猫、礼盒从女护士手中掉下……“嘭”,礼盒砸在一辆越野车的引擎盖上,礼盒中的香水瓶瞬间破碎;“嘭”,花猫紧随其后,将越野车车顶砸出一个坑,花猫当场死亡。

随着这个意外的出现,另一个变化迅速酝酿、爆发--血液的气味、浓烈的香气四下弥漫,引来蚊虫聚集;车里的卜准不知道这个变化对他意味着什么,而且他的反应实在太慢,车辆又前行了几米,他才想到要停下车看看发生了什么,他打算松开油门,此时他仍幻想着与那个迷人女子见面后的情形,脑神经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状态;他脑中的另一群生物也在亢奋,它们感受到了异常,从没有过的大好机会出现了,它们凭着本能,迅疾展开冲锋……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卜准脑中一痛,顿失知觉;越野车失去控制,对着步行的高个子冲了过去;高个子的反应足够快,但他没能敌得过机械的力量,被撞得飞了起来;几个月后,康复的高个子回到现场,开始调查事故的内因。

仿佛上帝之手在云端牵着木偶们的线,就在那几秒间,所有的一切快速酝酿、上演、结束,让人目不暇接,更无从察觉背后的隐秘关联。世事之奇妙,就是如此的超乎想象。一代俊杰的命运被女护士得到香水礼盒后的喜悦心情产生的连锁反应影响着,他的死亡诱因是一只猫的尸体和那瓶香水。而那瓶香水是他的妻子送出。说不定他自己也亲手触碰过。经过几次辗转,香水礼盒到了女护士手中,并直接促成了他的死亡。无辜牵连其中的皮八两能在那场意外中侥幸活下来,也实在是命大。

到了办公室,皮八两发了一会儿呆,准备写结案报告。

他在这个案子中学到了很多,最终得益于朋友的帮助才找到破案证据。所谓敬业者成,敬业并乐群者更是无往不胜。整理好相关资料,他又将病历和那张未使用的核磁共振检查单收好。这些都要还给柳西风。

法医沐光打来电话,他的声音很激动,“你猜怎么着,全都有啊。”

“什么全都有?”

“寄生虫,是寄生虫。”沐光叫道,“你让我转告司机亲属和同事。他们一早去医院了。结果全都有,总共八个人,全都感染了。”

听到这个结果,皮八两一时间只觉得寒气直冒--敢情只要在合适的季节到那湖里游泳,就一定会被感染。如同女儿国的河水,喝了就会怀孕。

茹素来上班了,她放下包,拿着杯子走进茶水间,回来时瞟了他一眼。他刚被沐光带来的消息弄得心惊肉跳,现在见到她,心情彻底乱了,报告再也写不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