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本地人,就住在城里。早就盼着你们来啦。”
红军战士团团围住谢廖扎。
谢廖扎心里快活极了:他们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他和他们一起参加了攻打车站的肉搏战。
小城活跃起来,受尽磨难的居民从地下室和地窖里爬出来,冲到门外,去看进城的红军队伍。谢廖扎的妈妈看见了走在红军队伍中的谢廖扎。他连帽子也没戴,腰间扎着子弹带,肩上挎着步枪。
谢廖扎,他的儿子,居然也参加打仗了。谢廖扎的妈妈又急又恨,站在那儿直跺脚。啊,这会惹麻烦的呀!还背着枪,在全城人面前大摇大摆,这还了得!以后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
“谢廖扎,你给我回去,马上回家!你这个混小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要打仗,到我这儿来打吧!”说着,她向儿子走去,要把他拉出来。
但是,谢廖扎,她的谢廖扎,那个不止一次被她揪着耳朵的谢廖扎却瞅了她一眼,又羞又恼地红着脸断然回绝道:
“叫什么叫,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他继续往前走。
他可怜的妈妈顿时勃然大怒:
“好啊!你敢这样跟你妈说话!看你以后还敢回家!”
“那我就不回去了。”谢廖扎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
谢廖扎的妈妈不知所措地站在路边。这时,一队晒得黝黑、满身尘土的战士正好从她身边走过。
“大妈,别哭,我们还要推你的好儿子当政委呢!”一个洪亮的嗓音打趣地说。
队伍里响起了愉快的笑声。前面的连队传来整齐嘹亮的歌声:
同志们,勇敢的前进,
斗争中百炼成钢,
为争取自由的道路,
昂首挺胸上战场!
整个队伍应声附和,歌声雄壮响亮。在这雄壮的歌声中,也有谢廖扎嘹亮的歌喉。他找到了新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有一支步枪是属于他谢廖扎的。
红军的革命委员会就设立在列辛斯基的庄园。夜里,工作人员贴出了革委会的第一号文件——《告舍佩托夫卡全体劳动人民书》
同志们:
无产阶级军队已经占领了本市,红军苏维埃政权已经恢复。我们希望全体军民保持镇定,残害犹太人的刽子手已经被打败,为了不让他们卷土重来,为了把他们彻底消灭,请大家踊跃参加红军。尽你们的全力支持劳动人民政权!本市军权属于司令部司令员,政权属于革命委员会。
苏维埃革命委员会
旁边还贴了一张火红色的宣传画。画面上的红军战士逼视着一名观看者,一只手指着看这张画的人。宣传画的题字是:
“你参加红军了吗?”
红军的宣传干事在小城的广场上组织了很多次演讲,慷慨激昂。
“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的父辈和我们自己祖祖辈辈当牛做马,这样的日子我们受够了。我们为他们建造宫殿,而他们呢?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已经多少年了?多少年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可是那些走狗却散布谣言说苏维埃政权将用铁拳去对付人民。这是可耻的诽谤!”
“同志们,各民族的工人还从未获得过像今天这样的自由。所有的穷苦大众都是亲兄弟。我们是统一的俄罗斯民族,是谁在挑拨我们的民族关系并从中获利?是谁迫使我们的兄弟流血牺牲?多少流血,多少灾难?德国人的侵略、内部的民族矛盾,这一切很快都要结束了。我们的苏维埃政权让全世界的工人团结起来,我们很快就会有幸福的日子。加入共产党吧。”
新的生活来得如此迅速突然,共产主义青年团委会成立了。谢廖扎把自己的家完全抛在脑后了,虽然他的家就在附近。
他,谢廖扎·布鲁兹扎克,已经是革命者了!他无数次从口袋里掏出党组织颁发给他的证件,上面写着:“谢廖扎,共青团员,团区书记。”谢廖扎为执行革委会的各项指标日夜奔波。
这时,党委的工作同志伊格纳季耶夫正等着他一起去火车站,到政治部领取颁发给革委会的书报和宣传品,她是一位冷静而又坚强的女同志。
他急忙来到街上,政治处的工作人员已经备好了汽车,在等候他们。去车站的路很远。伊格纳季耶夫详细询问了谢廖扎的工作情况,还向他介绍了政治部的丽达·乌斯季诺维奇帮他展开工作。丽达是个十八岁的姑娘,一头乌黑的短发,穿着一件崭新的草绿色制服,腰间束着细细的皮带。谢廖扎向她学到了不少东西。分手时,她还给他一包书籍和宣传品,还特意送了他一本小册子——共青团的纲领和章程。
当他们回到革委会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谢廖扎的姐姐瓦利娅一直在花园等他,见到他,就责备起来:
“你真不害臊!怎么,你真不要家啦?为了你,母亲成天都在哭,父亲生闷气。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瓦利娅,不会的。我实在没有时间回家,真的没时间,今天也不能回去。正好我想和你谈一谈。走,到我屋里去吧。“
瓦利娅简直认不出弟弟了,他完全变了一个样。现在他精神抖擞仿佛充了电似的。他让姐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立刻开门见山地说:
“我要你参加共青团你懂不?就是共产主义青年联盟。我是团委的书记。你不信?那好,把这拿去看看吧。”
瓦利娅看了看他的证件,又看了看弟弟,说:
“那我在共青团里能做什么呢?”
谢廖扎把双手一摊:
“做什么?怕没事儿干?亲爱的姐姐,我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呢。应当大力宣传鼓动工作。应该把所有的青年人都集中到剧院,给他们讲讲苏维埃政权的事情。但是,我可不会演讲。怎么样?你说说,想入团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也入团,母亲肯定会气疯的。”
“瓦利娅,先别管那些。”谢廖扎解释道,“这些事情她还搞不清楚,她只想把自己的孩子圈在身边,她是不会反对这个政府的。不过,她希望是别人上前线,而不是她自己的儿子去,这公平吗?你还记得朱赫来是怎么说的吗?你瞧保尔。怎么样?瓦利娅,难道你会不愿意?要是你也入团该多棒,你做女孩子的工作,我就做男孩子的工作。我已经说服了克里姆卡。你到底怎么说,瓦利娅,和我们一道干还是不干?我这儿有本关于这方面问题的小册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册子递给瓦利娅。瓦利娅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轻声问:
“如果,那些敌人再打回来怎么办?”
谢廖扎这才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
“我当然和大家一起撤走。但你怎么办呢?母亲确实会非常难过的。”他沉默了。
“谢廖扎,你把我的名字登记上去,但不要让母亲知道。除了你和我以外,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干。就这样吧。”
“你说得对,瓦利娅。”
革命宣传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谢廖扎和丽达、伊格纳季耶夫刚参加完剧院的演讲活动,真是一团糟。城里市民的意见并不统一。青年人总是报以热烈的欢呼声,但年长者却不敢表态,谁知道呢?或许明天这些红军队伍又撤走了,那时候得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付出代价。即使不被推上绞架,也一定会被工厂开除。
谢廖扎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吸引千百万劳苦大众参加斗争,不然就不能取得胜利。
回城的路上,谢廖扎顺路回家了一趟。
他一声不吭地听母亲数落,没有顶嘴。但是,当父亲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立即转为进攻,把他的父亲顶得哑口无言:
“老爸,你说说,德国人在的时候,你们罢工,还在机车上打死了押车的德国兵,当时你为家庭考虑过吗?考虑过的,但你还是那么做了,这是因为你的良心要你那么做。我知道,如果我们必须撤退。因为我你们会受到牵连。但是如果我们胜利了,那我们就翻身了。我不能呆在家里,老爸,这一点你很理解,干吗还要啰啰嗦嗦呢?我干的是正经事,你应当支持我,帮助我,可你还发脾气。爸,我们不要再吵了。这样,妈妈也就不会再骂我了。”他温和地微笑着,那对纯净、碧蓝的眼睛充满自信地看着父亲。谢廖扎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他的父亲坐在凳子上,一副挺不自在的样子。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久没有刮的又硬又密的胡须间露出微微泛黄的牙齿。
“你这小子,用良心来压我?你以为你挎上了手枪我就不能用鞭子抽你?”
他的话中一点威胁的语气也没有。他不好意思地犹豫了片刻,接着,坚定地把粗糙的手伸给儿子,补充说道:
“好好闯吧,谢廖扎,既然已经冲上去了。我就不再阻拦你了。只是不要把我们撇开不管,常回家看看。”
夜,一条光亮从微开的门缝里泻了进来,洒在台阶上。在一间大房子内正在召开革委会会议。城内的情况不容乐观,投机商和市场的贩子哄抬物价,前线的给养吃紧。革委会在城内进行大搜查,征收囤积的商品。革委会还要做大量的宣传工作。
露天剧场上每天都挤满了群众和红军战士,铁轨上停着十二军的宣传列车,车身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宣传画。宣传车上的人们昼夜忙个不停:上面设有印刷厂,印排各种报纸、传单和布告,因为前线就在附近。
谢廖扎常到车站里那列写着“政治部宣传鼓动处”的绿色车厢里去。丽达就在这节车厢的一个小包厢内上班。共青团委书记谢廖扎不知不觉与丽达亲近起来,每次离开车站,谢廖扎带走的不仅仅是一卷卷的宣传品和报纸,还有由于短暂的会面产生的难以名状的愉悦之情。
一天晚上谢廖扎偶然来到剧场,他在红军战士中找到丽达。
深夜,谢廖扎送丽达回车站的政治部工作人员宿舍,突然,他自己都没想到地问道:“丽达同志,为什么我总是想见你?”接着,他又补充说:“和你在一起感觉特别愉快。每次见面以后,我都感到精神倍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想不停地工作。”
丽达停住脚步。
“你听着,谢廖扎,咱俩约法三章,以后你别再这样抒发感情了,我不喜欢这样。”
谢廖扎像受到训斥的中学生一样,脸涨得通红。
“我把你当好朋友才说这番话的,”他回答说,“可你对我……我说了什么反革命的言论吗?好的,今后我肯定不会再这样了!”
他急促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拔腿朝城里跑去。
接连几天谢廖扎再也没有去车站。当伊格纳季耶夫叫他去时,他就以工作繁忙为由推掉了。不过,他也确实很忙。
一天深夜,丽达到革委会参加会议,她把谢廖扎叫到一边,心平气和地问道:
“怎么?伤了你那小市民的自尊心?怎么能把私人的事搅合到工作上去呢?同志,这是绝对不行的。”
以后,只要有机会,谢廖扎又常跑到绿色车厢里去。
县里召开代表大会,代表们进行了两天的热烈讨论。第三天,谢廖扎和其余的同志们一起带着武器,跑到河对岸的森林里追击残留的敌人,跑了一天一夜,回来之后,他在伊格纳季耶夫那儿碰上了丽达。谢廖扎送她回车站去。告别时,他把丽达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丽达不高兴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此后,谢廖扎又有很长时间没有去宣传处的车厢。有时要与丽达见面时也故意回避。丽达执意要他解释原因。他用力把手一挥,气鼓鼓地说:
“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你又会给人扣帽子,什么小市民啦,背叛工人阶级啦。”
谢廖扎和两个红军战士被派去征集干草,在村子里遭到匪帮的突然袭击,被打得半死。只有谢廖扎的伤势轻一些。谢廖扎不愿惊动家里的人,就在伊格纳季耶夫的房间里养伤。那天晚上,丽达来看望他,谢廖扎第一次感到她的握手是那么热情,那么温柔。他是从来不敢这样和她握手的。
一个炎热的中午,谢廖扎来到车厢,临走的时候,他无意说了一句:
“我想到林子里去,在湖中洗个澡。”
丽达放下手头的工作,拉住他说:
“等一等,我们一起去。”
他们来到湖边。湖面光滑如镜,清澈、温暖的湖水散发出清新的气息,十分诱人。
“你到路边去一下,我要洗澡。”丽达以命令的口吻说。
谢廖扎在小桥旁的石头上坐下,仰面对着太阳。
在他身后传来溅水声。
透过丛林,他看见冬妮亚和宣传列车上的政委丘扎宁沿着大路走过来。
英俊的丘扎宁穿着帅气的军服,束着军官武装带,穿着咯吱咯吱响的软皮马靴,挽着冬妮亚的胳膊,和她边走边谈。
谢廖扎认出了冬妮亚。冬妮亚和丘扎宁走到他跟前时,他从口袋掏出一封信,对冬妮亚说:
“同志,请稍后,我这有封信,其中有一部分内容与您有关。”
他把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信纸递给冬妮亚。这封信是不久前谢廖扎在阿尔乔姆那儿拿到的。冬妮亚抽出手,开始看信。
亲爱的阿尔乔姆哥哥:
告诉你,好哥哥,我还活着,只是受了点伤。我的大腿中了一颗子弹,不过快要好了。大夫说没有伤着骨头。别为我担心,很快就没事了。出院后,我可能会有假期,到时候我一定回来。离家前我没见上母亲一面,结果现在成了骑兵旅的一名红军战士。您一定知道科托夫斯基这个英勇的名字。像他这样的人,我还从未见过。我对那位司令特别钦佩。母亲回来了吗?如果她在家,请向她转达小儿子最诚挚的问候,并请她原谅我,我总是让她操心。
你的弟弟
又及:阿尔乔姆,请您到冬妮亚家中去一趟,将我的情况告诉她。
信纸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冬妮亚把信还给谢廖扎之后,问:
“你还知道他的别的情况吗?”
“不知道。”谢廖扎答道。
后面响起丽达的脚踩在鹅卵石上的声响。丘扎宁一看见丽达,急忙转身对冬妮亚小声说:
“我们走吧。”
但是丽达已经对他讲话了,言语间带着讥讽、轻蔑的口吻:
“丘扎宁同志,宣传车上的人找您一整天啦!”
丘扎宁非常不友善地瞟了她一眼:
“没关系,没我也行。”
丽达看着冬妮亚和政委的背影,狠狠地说:
“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败类清除出去!”
森林飒飒作响,橡树点头示意。湖水清新的气息令人神往。谢廖扎禁不住跳入水中,洗了个痛快。
上岸以后,他看见丽达坐在不远的一棵被伐倒的橡树上。
谢廖扎和丽达一边交谈,一边走向林子的深处。一块林中空地上长满茂盛的野草,他们决定在那儿休息一下。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橡树在窃窃私语。丽达头枕弯着的手臂,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匀称的双腿藏在高高的草丛中,脚上是一双打着补丁的鞋子。谢廖扎的目光偶然略过她的双脚,看见皮鞋上整齐的补丁,再瞅瞅自己的靴子,脚指已经从窟窿里露了出来。他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
谢廖扎指指靴子:
“穿着这样的靴子怎么去打仗?”
丽达没有讲话,嘴里咬着草茎,心里想着事情。
“你看看丘扎宁。”她终于说话了。“我们所有的政治工作人员都穿得破破烂烂,而他呢,只顾自己穿着打扮。他可是我党内的投机分子……现在前线非常吃紧,我们国家还得打残酷的持久战。”停顿片刻,她又说:“谢廖扎,我们不仅要进行口头上的宣传,还要拿起枪去战斗。你知道吗?党中央已经作出决议,要动员四分之一的共青团员上前线。我想,谢廖扎,我们在这儿不会很久了。”
谢廖扎听着,惊讶地发现她的声音包含着不同往日的调子。丽达那双又黑又亮、水汪汪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
谢廖扎真有些情不自禁,差点要对她说:她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他可以从里面看见一切,但是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丽达撑起手臂,欠起身来,突然问道:“你的手枪呢?”
谢廖扎难过地摸摸空皮带:
“上次去征集干草时,被抢走了。”
丽达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掏出一支锃亮的勃朗宁手枪。
“看见了那棵橡树吗,谢廖扎?”她用枪口指着离他们大约二十五步远的一棵橡树,树干上有一道裂痕,举起手枪,与眼前相平,几乎没有去瞄准就打了一枪。被击碎的树皮纷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