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凭什么告诉部里?这种事不用跟他们说。发生这么大的事,忘了很正常。听我的,不用理你那位上司,正好可以晾晾他。”
“好,就这么办。”噶拉望高兴地拍着手说:“他如果知道我没有上班,一定气得火冒三丈。等我去了后,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地宣布‘我母亲不在了’,那时候他就乖乖地闭上嘴巴。”
噶拉望兴奋地搓着手,想象着科长被取笑后狼狈的样子。此时,女佣正在楼上老太太尸体旁睡大觉。
忽然,噶拉望太太又紧锁眉头,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她开口问:“你妈屋里的那个少女玩球的座钟是你的吗?你妈说过要给你,是吧?”
他想了一会儿说:“对,对,我妈刚来我们家住的时候说过。她说:‘你好好照顾我,将来我把座钟传给你。’”
噶拉望太太眉头舒展起来,脸上的愁云也不见了,她说:“既然你妈说过,那我们就该在你妹妹来之前把它搬下来,否则,她来了肯定要阻止我们搬的。”
“真的要这么做吗?”噶拉望犹豫不定。
噶拉望太太有些生气了,她说:“那当然了,我们搬过来,它就是我们的了。对了,还有她房间的那个有大理石面的柜子一起搬来。记得她说过要把它给我。”
“真的吗?亲爱的,这事可不能乱说啊!”噶拉望说。
他刚说完,妻子就怒气冲冲地说:“你就和狗一样,改不了吃屎的毛病。既然她已经答应给我了,那就是咱们的了。你妹妹要是不愿意,尽管找我来,我才不怕她呢!你是愿意去搬东西,还是愿意让咱们的孩子饿死?好了,不说了,我们这就去搬东西吧。”
噶拉望不敢再说什么了,他只好下了床,准备穿裤子。他妻子拦住他说:“不用穿了,这样就行。”他们悄悄地上了楼,打开老太太的房门。只见老太太直直地躺在床上。旁边为她守灵的罗萨莉已经睡着了,她嘴巴张开还不断地打着鼾声,两腿伸开的躺在扶手椅上,两只手交叉放在裙子上,身子一动不动,头已经歪向了一边。盘子旁的四根燃烧着的蜡烛,似乎只有它们在给老太太守灵。
噶拉望迅速抱起与帝国时代其他艺术制品一样怪异的座钟。座钟上有一个镀金少女铜像。这个少女头戴各色花朵,并做出接球的姿势,而那个球就是钟摆。
“好了,把座钟给我,你去搬柜子上的大理石面。”噶拉望说。
噶拉望不敢不听,迅速去搬,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大理石面扛到肩上。此时,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接着,夫妻俩搬好东西往外走。出门后,噶拉望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下楼。噶拉望太太一手抱着座钟,一手拿着烛台为他们照路,倒退着下楼。
他们把东西搬回房间后,噶拉望太太长舒一口气说:“咱们已经把最难搬的搬下来了,把剩下的也搬过来吧。”
那柜子里放满了老太太的衣物,他们必须找个地方放这些衣物。
噶拉望太太稍微思考一下就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她说:“门厅有一只杉木做的箱子,顶多值四十个苏,把你妈的衣物放进去正好。”
很快,噶拉望搬来了箱子,他们把柜子里的东西全部往箱子里转移。老太太的旧衣服,套袖,衬衣,帽子等一些东西都搬到了箱子里。夫妇俩将它们整整齐齐放在木箱子里,这样好不让第二天来奔丧噶拉望的妹妹,也就是布罗太太看出破绽来。
整理好老太太的衣物后,两人先把抽屉搬下去,然后将柜子也抬了下去。东西搬好后,夫妻俩不知道将它们摆放到哪里比较合适,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搬到他们的卧室去。于是,五个抽屉的柜子被他们摆放在两扇窗子之间,与他们的床相对。
摆好后,噶拉望太太立刻将自己的衣物放进去。夫妇俩又将座钟摆放在餐厅的壁炉上。最后,他们看看摆放后的效果,都觉得很合心意。“这样摆放很自然。”噶拉望太太说。“对,这样很好!”噶拉望点头附和着。这样两人才放心地上了床,蜡烛被吹灭不久后,两人都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已经很亮了,噶拉望才睁开了双眼。一开始他的脑子有点儿不清醒,几分钟后他才回忆起昨晚家里发生的一切。突然,他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拳,跳下床来,又难受得想要大哭一场。他立刻跑到楼上母亲的房间。屋子里,罗萨利竟然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到天亮都还没醒。他叫醒罗萨利,让她去干活,自己拔下快要燃尽了的蜡烛,放在母亲面前,仔细地看着她的脸。他是一个普通人,面对去世的母亲,脑子里产生了一种宗教的和哲学的凡俗见解,这种看似高深的思想困扰着他。
这时,从楼下传来太太叫他的声音,他赶紧下去。他太太给他一张列好的清单,上面写了上午该做的一些事情。他看到那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的,心里不由地地紧张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1.去区政府登记;
2.请医生来家里验尸;
3.找人定制棺木;
4.联系教堂;
5.联系殡仪馆;
6.印讣告信;
7.发电报,通知妹妹和其他家属。
下面还有好多事情,噶拉望来不及看完,赶紧戴上帽子,出去办事了。
老太太逝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附近的居民纷纷前来吊唁。
楼下理发师的太太得知这事后,一边织袜子,一边小声说:“唉!这下又少了一个人间少有的小气鬼。我其实很讨厌她,但是人都死了,还是应该去看看的。”
正在给顾客刮脸的理发师,一边给顾客的下巴上打肥皂,一边嘟哝着说:“你说,这女人啊,可真是奇怪,人家活着的时候你和人家纠缠个没完没了,死了你还不让人安宁。”
他太太听了话后,并不生气说:“早上我知道这事后,就一直放心不下,觉得非得去看看不可。我怕要是不去的话,这辈子也就看不着了。我去仔细地看看,记住她的模样,我就安心了。”
她的丈夫拿着剃刀,不解地耸耸肩,对修脸的人说:“请问先生,这些该死的女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换成是我,才没心思去看一个死人呢。”
丈夫的指责,并没有让理发师的太太生气,她只是说:“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说完,扔下正在织着的袜子,就跑到楼上噶拉望太太家去了。
在理发师太太到前,已经有两个邻居太太先到了。噶拉望太太给她们讲述了这件意外事情的发生经过后,带着三位太太轻轻地走进灵堂里。她们挨个沾了点盐水洒在被单上,跪下去,一边用手画着十字架,一边念着祷词,最后都瞪着眼盯着老太太的遗体,张着的嘴过了好久都没有合上。噶拉望太太用手帕捂着脸,似乎哭得很伤心。
等她转过身要出去的时候,才看见女儿和儿子穿着衬衣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她。她也顾不上要假装伤心了,伸长手,扑过去,生气地说:“你们这小捣蛋鬼,还不快滚!”
十分钟后,又来了一批吊唁的女邻居。噶拉望太太按照尽孝应有的样子,和她们一起往老太太身上又是挥洒黄杨树枝,又是祈祷、哭泣一番。这时,她又发现两个孩子还站在门口看着她,非常生气,迅速走过去,狠狠地打了他们每人一巴掌。可是,等第三次发现两个孩子站在她身后时,她也懒得管他们了。每遇到有人来吊丧的时候,这两个小孩就跟在母亲的后面,随着她跪在一个角落里,然后煞有其事地哭起来。母亲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情,他们都模仿得极为相像。
快到中午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前来哭丧了。再过了一会儿,完全没有人来了。楼上放着老太太的尸体,旁边没有一个人。而噶拉望太太则为了准备出殡事宜,早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摆放尸体的那间屋子里,窗户敞开着,外面的热浪随之涌进来。老太太的灵床附近点着四支蜡烛,一闪一闪地。她的尸体平躺在那里,双手伸出来,放在被子的上面。有几只苍蝇在尸体的手上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寻摸着什么。这些可恶的生灵哪里知道,它们的生命也濒临死亡。
此时,两个孩子早就跑到大街上找乐子去了。不一会儿,有一群孩子就将他俩团团围住。这中间有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很快就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一些事情。“你的奶奶过世了吗?”这几个小姑娘摆出一副大人的神气,不断地向他们问道。“是啊,她是昨天晚上死的。”玛瑞·路易斯开始有声有色地讲起来。在这其中,她还讲到那些黄杨树枝、蜡烛以及尸体的面孔。周围的孩子们很好奇,都想去那里看一看。
就这样,五个小姑娘和两个小男孩在玛瑞·路易斯的指挥下,壮着胆子向那间屋子走去。他们俨然一个有组织的参观团。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组织者要求大家把鞋子脱掉。他们准备好之后,一个个便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偷偷摸摸地活像一只只小老鼠。
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那间屋子。玛瑞·路易斯带领大家跪在地上,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口中振振有词。接着,他们又站起身来,往床上洒一些圣水。这些哀悼仪式都是从她母亲那里学到的。孩子们的好奇心不限于此,他们还想看一看死者的脸庞和手。一个个怀着激动而又恐惧的心情,在老太太的床前挤来挤去。玛瑞·路易斯则站在一旁,开始假装哭泣。她用手巾遮着自己的脸,不住地抽噎。不过,当她想到楼下还有其他的参观者等待,她便迫不及待地送走了第一批参观者,准备迎接第二批。她蹦蹦跳跳地忙碌着,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悲伤情绪。送走了第二批参观者,继续迎接新的一批。一批接着一批,三三两两的参观者们接连不断。这样的好奇心经由参访过的孩子们迅速传播,周围其他的孩子们都闻讯赶来,连大街上衣不遮体的小乞丐都赶来凑热闹了。每一次接待参观者,玛瑞·路易斯都会把那些仪式重新扮演一遍,简直与她母亲的动作如出一辙。
这群孩子们玩了大半天,大部分都已散去。这位辛苦的组织者也累了。老太太身边又没有一个人了。
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屋里的蜡烛还在闪烁着,周围的影子晃来晃去。她那枯黄的老脸,布满了皱纹,在烛光和阴影相互交替间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