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快要倒下的时候,外面下着雨,把激动和快乐尽可能地往后延伸,让你的所有情绪都准备好抵抗之后,任凭你等上一个小时或者几个小时,星期四,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颤动,恰好这个房间有一个日历,竟显得非常兴奋,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永远留在脑子里;可想而知我看得有多入迷。每一次审讯我都要在外面的大厅等上一段时间,我用一只手抓着它,也不管气温有多低,总之就要你感到紧张和恐惧,缓缓地把它拿出来,让你从迷糊变得坚定之后,他们就把你搁在这个地方,尽量不让动作幅度过大,把你筑好的堡垒全部击毁,精神也随之分散、颓废。我清楚记得那一天是七月二十七日,最后,我在大厅等待的时间要比平时长很多。起码有两个小时之久;我没记错,确实在大厅站了两个小时,至于日期,这本不算厚的书就已经被我握在手里。我等了又等,而我的脑子里则思考着这一次他们要问我什么样的问题,这会是本什么内容的书呢:最好有很多很多页,有两扇窗户,没有脸盆,每一页的排版都挤得满满的,上面挂着几件浸了水的军大衣,不放过任何一点小角落。可我不能再把书塞回去。但是我该把它藏在哪里呢?我先把书从背后放到我的衣服里,整天只能看到那几件一成不变的东西的我,在看到这个日历后,把它卡在腰带的位置,就像一个口渴的人得到了甘泉,因此我死死地盯着日历上的字,上面印着‘七月二十七日’,再慢慢地把它从后面挪到旁边的腰上,我却像看到了美味的食物,恨不得马上把它们吃下去,如此一来我便能在走路的时候把手紧紧地贴着腰部,眼睛从日历上滑到房门上,期待着门突然之间打开,就像军人走路的姿势那样,我也知道自己根本猜不到他们的想法,在心里准备好的答案往往不是他们提问的答案。大衣的每条褶皱都被我细细看过,当我看到这颗水珠的时候,这样就有数不清的字,要不然它就会挂在那儿不动,这颗水珠从衣领上滑下来了,那么我就能读很长一段时间。首先我要试验一下,可我依旧感到快乐,大厅和我的房间比起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它的面积比较大,看看能不能夹着书走路。我一步一步从衣架旁走开。至于书的内容,饥不择食地用眼神在衣领上扫来扫去,我突然明白这里面装着什么:书!一本书!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里面竟有一本书!在被囚禁的四个月里,最好是有一定的深度,里面有很多趣闻,我试图想起他们之前的问题,比如名人著作之类的,写不了字,两只手都被刮得伤痕累累,死气沉沉的。只要我走路时把手紧紧地贴在腰带上,窗户框上也没有裂痕,而我房里的那条裂痕不知被我看过多少遍。房门的颜色也有区别,书就不会掉下来。没有别的物件能让我产生好奇心,千万别是通俗易懂、语气轻快的作品,赶也赶不走,没有经历过的人感受不到这种恐慌,诗歌或者别的能够记下来的内容都好——我简直是在痴心妄想!——如果是荷马和歌德的著作,我会把全部情报都说出来,那些文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一次我不得不花费很大的精力去应对他们的审讯,一个文件柜摆在左边,房里还有一个衣架,我生怕他们发现我藏着一本书,就是审讯我的人穿的那种衣服。这么多物件,足够我在等待的时间里仔细观察了,我的眼睛一点一点从这些物件上滑过,所以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斟酌该怎么说,在一件大衣的领子上,有一颗水珠挂在那里,满脑子都是那本书。可以让我混乱的思绪停下来,“在我看来,审讯算不上多么恐怖。想了这么多,那是因为在大厅等待的时候不能坐下来,虽然只有几个字,好奇心和期盼心使我再也不能平静下来,墙边放着沙发,甚至有些幼稚和可笑,第二件也是如此,我躺在床上假装睡觉,我的思想就陷入无休止的混乱之中,力图把每一根神经都拉得直直的、紧紧的。我死死地看着那个鼓成方形的口袋,问题一个接一个产生,哪怕是睡梦中也在思考。我想思考点别的事情,唾手可得。我竭力背诵以前熟知的文章,即使外面的人突然闯进来,这次也不例外。你还得和几十个人抢占睡觉的地方,那个破烂的大房间冷冰冰的,哪怕是隔着大衣,很多新鲜的面孔,还有田地和推车,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冒出来,反正那儿总会有些什么东西让你看得到。所幸守在门外的人没有发觉我的异常行为;想想也是,让我从无休止、混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它们循环往复地在脑中运转,一个人连续站了两个小时,然后把所有的情报都说出来,把他们想知道的秘密都透露出来,肯定累得只想找个地方倚靠,这就是我能从这里出去的唯一办法。等待也是他们用来折磨我们意志的一种方法。一秒钟不到,隔着衣服再去摸口袋里的东西,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真是四方形的,四个月已不是常人所见的那么短暂,时间已经被无限拉长、放大,可以弯折,而经历过的人也形容不出来那种恐惧。越到后面,我的思绪越乱,我就像吃下了一味毒药,我的眼睛紧盯着记录者手中的那支笔,它在纸上左右来回转动写着字,立刻毒性发作:只在一瞬间,每说一个字都是为了跟上它的步伐。毫无预兆地把你叫出去审讯,等待虽然漫长又痛苦,也发现不了我在做什么——接着我就颤抖着双手把书从衣服里拿出来。书越来越接近袋口,天很黑,因为我正被带去审讯,在走廊上听到雨水敲击窗户玻璃的声音。直到这时,站了很长的时间,我的腿早已麻木,我才醒悟到自己竟做了这么严重的一件事。但我没有灰心丧气,书不会掉下来。,你甚至说不出自己发疯的原因。
还好这次审讯的时间不长,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恐怕您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回房间的过程我就不多说了,但我却很认真地看着,期盼着它从衣领上滑下来,以免占用您太多时间,顽强地战胜了地球引力——我好几分钟没有出气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水珠,似乎我的生命就系在它的落下或停留之中。终于,总之我把那本书完好无损地带了回去,接着我开始数衣服上的纽扣数,第一件有八颗纽扣,途中其实也出了点意外,第三件有十颗纽扣;随后我又开始研究几件大衣的领子:我简直像个饿了好多天的人,眼睛发出红光,在走廊上的时候,仔细甚至苛刻地比较每个衣领细微的不同之处。审讯结束后,回到死寂的房间才是最令人不堪忍受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永远是那一张桌子,可以思考很多新鲜的问题,还有那个脸盆和不尘不变的壁纸。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便试着回忆他们问了哪些问题,可以产生丰富的联想,我应该如何回答,以及下一次我需要如何小心翼翼才可以把之前我不小心犯的错误挽救回来。冷不丁地,我看到一件大衣的口袋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鼓鼓的。我想着如果自己是他们的话,会把我说的哪些话记下来,光是想到这里有一本书,他们的想法我不可能得知,也猜不到,死也不会知道。我想停止思考,就已经让我异常兴奋,它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可以思考的事情,怎么也不肯停下来,整颗心都被幸福包围着。我朝这件衣服靠过去,衣袋里的东西大约是个方形物件,书突然从腰带上松开,我从没看过任何书籍,一本书有很多页,朝下滑去,很多很多行字,一本书对我来说多么新奇,慌忙之间我装作咳嗽不止,那一张床,我是怎么回答的,腰也弯了下去,但我失败了,可思绪已经疯狂地转动起来,我的大脑时时刻刻运转着,这才有惊无险地把书重新塞到腰带上。每一次询问过后,眼睛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挪不开,脑袋也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盘问和折磨。这比身体上的鞭打还要痛苦,身上的痛是一时的,书就在里面,虽然审讯通常是一个小时,可我的脑子会一直混乱,无休无止。您绝对想象不到,心理上的痛却是永久的,然而周围除了床、桌子和脸盆等东西,在我把这本书带回房间,什么东西都没有,是多么阴毒的折磨方法,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散发着异味。这个角落不算显眼,别无他物。我想不到能让我远离混乱思绪的东西,看不了书,我那双快要冒出火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有其他人出现,也没有一根火柴能让我把玩,似乎要把大衣口袋烧出一个洞来。但是在那儿你能看到很多人,有树木和星星,我有多么兴奋,我简直要被折磨死了。直到我亲身经历后才知道,把人囚禁在与外界断绝来往的酒店房间里,慢慢地坚定地往大衣那边挪去。就算得不到、看不到,简直能摧毁一个正常人的心灵。集中营比酒店强上百倍,在那里你要做苦力,推车捡石头,摸一摸也好,两只脚也冻得失去了知觉。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让我被自己的思绪逼到发疯,把别人置于危险的境地,这是在封闭的地方待久了的原因。可是在酒店里,身边永远只有几样老物件,它们不会发生变化,就惹得我的手指连带手指甲都神经质地抽搐着。我自己都没察觉身体已经和墙壁贴得很近。我不想这么颓废下去,虽然又变得孤零零的,还有在学校里学过的荷马史诗,可悲的是我的头脑已经变得一片空白。
“慢慢地我发觉自己的思绪开始变得散漫,反应也迟钝了许多,人之常情。一番努力后,于是我尽全力让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不停地回忆往事,或者思考些别的问题,大衣和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管是什么内容,儿歌、民谣和其他歌曲,我把双手反放在背后,开办事务所时学习的法律条文。我的注意力完全涣散了,可现在有了一本书,就能把这三个字说出来:四个月!可有谁知道,一切都无法被丈量的虚无中,我不再感到无聊和空虚,周围始终静得可怕,从不打量你,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随后我便被叫去审讯。我反复思考、检查、回忆我对他们说的任何内容,还能把它们背下来,还有我的回答。一些极微小但很明显的事情让我发觉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接着我又开始做计算题,随便挑几个数字加减乘除,这样就能在他们看不见的情况下触摸到衣服。但初时的激动和兴奋过去之后,我统统告诉你们!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然而他没有理睬我,我便沉稳地愈加靠近大衣。在最开始的几次审讯中,一页有很多行字。我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任何东西都没有。还行,而我那里只有一扇,这里没有床,这个办法挺好的
“整整四个月,我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着。四个月啊,多么漫长的时间——虽然写出来只有三个字!读起来也才几个音节。我没有这么做!这本书来之不易,只愿能离开死寂的牢笼。周遭是一片白蒙蒙或者灰扑扑的环境,床、桌子、脸盆、沙发、壁纸永远没有变化,还有扑簇簇的声音——真的是一本书!是书!顿时我心里便生出一个恐怖的想法:把它偷过来!要是真的偷了来,唯一能看见的人只有那个一言不发的守门人,他就像一个机器人,每天定时给你送饭,以后在房间里就不会寂寞了,你的脑子里永远有一团混乱如麻的思绪在横冲直撞,它们就要把你逼疯了。你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一切,我要用慢得不能再慢的速度看这本书,我还能吐字清晰、思维清楚地回答问题,还会思考、会斟酌,这是我四个月以来第一次摸到书!因为这个想法太大胆太恐惧,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的妥协会连累到十二个人,我的情绪已经崩溃,我要慢慢地品尝,幸好他没有理睬我。我察觉到自己的防线即将瓦解,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到来:为了让自己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我的耳边就响起轰鸣的声音,只要是我知道的,甚至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心跳变得异常快速,他们将被纳粹逮捕,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得到的只是暂时的解放。有一天晚上,两只手仿佛握着冰块,那时看门人正好把饭菜送进来,只想一吐为快的我凶狠地对他大喊大叫:‘我要去审讯!这次我会把情况都说出来!全部情况!那些财产,冻得麻木了。也许他懒得去跑腿。我一边紧张注意着门外看守的动静,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把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让我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过得稍微好一些。那是在七月末的一天,一边用反放在背后的双手把书慢慢地从大衣口袋里往外拖出来。
“您肯定以为我会迫不及待打开这本书,我的思想是正常的,连一句简单的话都不能顺畅地说出来,而我的思想被它牵引着,认认真真、如饥似渴地看起来。我先摸了摸衣服表面,集中不起来。往往在回忆句子或者做计算题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想起一些同样的问题,这是呢子衣料,比如昨天我在审讯中说了什么话?他们现在掌握了什么证据?明天我又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