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尼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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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险机与康复(4)

尼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呆在加尔达湖边的里瓦,这期间他写信给亲人告诉他们自己的健康状况正在转好,这让他的家人获得了希望。3月13日,尼采到达了威尼斯,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从这一天起,他的身体便开始复原,而潜伏在他身上的危机则结束了。直至那时,他还没有坠入到对意大利的爱恋之中。他熟悉意大利哪些地方呢?湖?但是意大利的气候有点闷热,这并不适宜他的身体,而且他也无法接受那儿过于温柔的和谐。那不勒斯及其海湾?他不喜欢那里众多的人群,他无法爱上壮丽的景色。他的精神情感同那儿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还没有建立起密切的联系。但是一到威尼斯,尼采就被意大利的魅力征服了。在那里,他迅速地发现了从前在自己的古希腊老师们——荷马、西奥格尼斯、修昔底德那里学到的没有梦幻和顾忌的清醒的理智感。整整四年的时间里,尼采一直都在反抗梦幻、反抗顾忌、反抗浪漫主义艺术的威望中战斗。而威尼斯之美将他从中拯救了出来。他记起了自己在战斗中经历的痛苦,但现在只能冲自己微微一笑。他一直把自己当作最悲惨的人,这难道不是对自己的抬举吗?那些身处痛苦的人,哪一个没有产生过尼采这种想法,没有这种孩子气的自负呢。

他这样写道:“当健康的曙光升起时,我们总会羞辱从前陪伴我们忍受痛苦的骄傲,而且毫不留情。那时的我们十分天真,认为自己经历的就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我们带着希望环顾人们的自然,生活用它温和的光芒安慰着我们,健康同我们玩起了神奇的把戏。面对这些奇观,我们沉思着,发现自己变形了、仁善了、疲乏了。而此时此刻,音乐则成为了催泪的工具。”

加斯特一直仁慈地照顾着尼采,他的细心让人感动。他陪伴尼采散步,为他朗读书籍,甚至弹奏尼采最喜爱的曲子。这段时间中,尼采钟爱肖邦,因为他从肖邦的狂想曲中发现了一种自由无畏的激情,这在德国艺术中十分罕见。其实上面那段文字的最后一句就是在描述肖邦,“而此时此刻,音乐则成为了催泪的工具”。

除了作为朋友之外,加斯特还成了尼采的秘书,他让尼采恢复了工作的热情,他每天向自己的朋友口述自己的思想,还马上为自己的新集子选了一个名为《威尼斯的阴影》的名字,但很快他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此刻他丰富的内心,浑身的力量和细腻难道不应该归功于威尼斯吗?他尝试了一项新研究。难道正如他所料,人们的行为是由对利益的冷静来计算决定的吗?极致的美是由安全、闲适和快乐的愿望造就的吗?威尼斯是美的象征。它独一无二,因此必然得到存在的解释。这种物理的奇迹只能用精神的征兆来作答。那么解释我们行为的潜在动因是什么?叔本华曾经说过:生命的本质是一种纯粹的生存意志,每一个人都渴望长寿。尼采想,也许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拓展,生命一直渴望着延伸和超越。它不要求保存而要求增长,它的本质是一种征服和提高。但现在怎样系统地阐述这一原则呢?尼采还不清楚,不过这种想法却一直在尼采的身边纠缠不休。他觉得自己已经无限地接近答案了,面前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他写道,准确说是对他的朋友口述道:

行动和它的表现从来都不一致。外部事物显示出来的样子也不是它自身,这个道理需要我们在经历困难之后才能有所了解。当然,主观世界的情形也是一样的。事实上,行动是“别的东西”——我不能对这个问题说得太多。所有的行动在本质上都是未知的。

7月,尼采前往马林巴德尝试了温泉治疗。他停留在一个坐落在森林对面的小旅馆里,终日都在森林里面散步。

他给加斯特写信说道:“我全神贯注于思考,怀着极大的热情去挖掘我的精神宝库。我似乎整个都变成了一个地下工作者,现在,我似乎已经找到了通道和出口,我无数次地坚信能够出去,但又无数次地感到失望。”

9月,尼采重新回到了瑙姆堡。此时,他精神愉快、特别健谈。伊丽莎白在尼采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欢乐,这种精神状态意味着他的大脑正处于良好的工作状态,文思如泉涌一般。10月8日,怀着对雾的恐惧,尼采移居到了意大利,他停留在马焦雷湖岸上的斯特伦萨。但他的神经受到了那里气候的影响,再一次被扰乱了。他也再一次意识到了外界环境对他的控制很大,他对这种情况感到了恐惧。假如他总是被环境所影响,那他是否还有机会表达那些压迫在他心中的不计其数、富于哲学也富于激情的思想吗?他对这个前景怀有着恐惧,他认为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获得健康。于是他离开了斯特伦萨,前往索伦托。

尼采的途中经过了热那亚,他停留在了那里。他对这个地方一见钟情。那儿的人民充满了活力、简朴而又快乐。虽然已经是9月了,可那里还是和夏天的气候一样。热那亚有着高山和大海的双重活力。那些矗立在小街上的坚固的宫殿让尼采感到欢喜,这是为了纪念那些天性不受任何道德约束的海盗船上的商人。尼采是个富于想象的人,而这些宫殿让这些人在尼采的心中得以复活。他的研究需要这些昔日的意大利人,他们清醒地看待世界而又十分贪婪。在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基督徒的品行,他们在到处撒谎,却对自己非常坦率。这些人正好帮助尼采压抑心中一直燃烧着的浪漫主义幻想。他和卢梭一样,十分渴望回归自然。但是卢梭和尼采眼里的欧洲却十分不同。卢梭眼中的欧洲是虔诚的感情、人类的同情心和善良的天性相敌对的,而尼采的欧洲则被群众所统治,十分懒散,与其他的感情相敌对。而且尼采和卢梭还有一点不同,就是他们赞扬的受压制的天性完全相异,尼采想在这种天性中求得治疗灵魂的疗药和帮助其成长的养分。

尼采想呆在热那亚,他好不容易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住处。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阁楼,需要爬上一百零四级的楼梯,阁楼里面有一张舒适的床,而对面则是一条陡峭难行的小路,平常人迹罕至,野草长在铺路石间。这儿就是SalitadelleBattistine8号。

他的生活像他自己的住房一样简单,这是他很多梦想中的一个,现在他实现了。他过去常常对自己的母亲说:“普通人如何过日子?我也想尝试一下。”每次听到这句话,他母亲就会大笑:“他们以土豆、肥肉、劣质咖啡和酒为生。”尼采叹息一声:“哦,这就是德国人的生活啊。”但是那些住在他那幢房子内的贫民的生活习惯就十分不同。邻居们生活节制,尼采效仿他们,吃住简单,这样的生活让他思维敏捷。他向房东借了一盏酒精灯,并且在女房东的指导下,学会了烹饪意式煨饭、炸洋蓟。他在这幢楼里非常受欢迎。每当他头痛发作的时候就会有很多邻居关切地前来看望。而他总会礼貌并且简单地说道:“我睡眠很好,不需要什么。”

晚上,为了休息那疲倦的眼睛,他就会熄灭灯火,伸展四肢躺在房间里。邻居们看到这种情况都这样想:“这个德国教授真穷啊,穷得连蜡烛都买不起。”有人看了这个情况主动上门送蜡烛,对于这些好心人的行为,他表示感激,微笑着向好心人解释了自己的境况。邻居们称呼他为“圣者,小圣人”。他明白这个称呼的含义,并且深感欢喜。他这样写道:“我想,如果我们中的一些人被放到公元6到10世纪的半野蛮状态中,那么他们一定会被那些人当做圣徒一样去尊敬,而他们崇高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有节制、有规律、善良而又清醒。”他设想并草拟了一种生活原则:

一种独立,但这种独立不激怒任何人。一种骄傲,这种骄傲需要平静含蓄,不使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因为这种骄傲不妒忌他们的荣誉或快乐,并经得起嘲笑的考验。睡眠警觉,举止安详自如,不喝酒,不结交权贵,不要女人也不看报纸,不要荣誉,不要社交——破例的前提是对方一定要拥有卓越的心灵,如果没有这种人,就和质朴的人进行交往(这种人是不能缺少的,因为只有看到他们,一个人才会思考健全有力的简单生活)。如果有可能的话,自己做最简单的饮食,这样我们才不会沦为那些贪吃咂嘴的下层群众。

健康对尼采来说显得尤为珍贵,他需要不断获取,然后失去,又再次获取,这样一来健康便显得更加珍贵了。他对每一个健康的日子都感到惊讶,这便给这个正处在康复期的病人带来了特有的快乐。

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衣服,往口袋里塞进一捆笔记、一本书、一些水果和面包上路。他这样写道:“太阳一升起,我就来到海边,我会找一块靠近海浪的幽静的岩石,撑起一把伞,然后像蜥蜴一样躺在岩石上一动不动。我的眼前只有大海和纯净的天空,别无他物。”他会花很长时间待在那里,直到黄昏的最后时分。他那双衰弱的眼睛很适合这种时光,他的眼睛怕光,也常因光线的刺激而失明,所以眼睛能够享受到这一点乐趣对尼采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他写道:“这儿的大海可以让我们忘记城市。祈祷时刻,城市的钟声仍然在敲响,这钟声在黄昏之际听起来是如此的悲哀、愚蠢而又甜美,再过一分钟,整个世界便都会变得万籁俱寂。辽阔的大海伸展着,苍白发光,沉默无言。傍晚十分沉默,天空在辉煌中闪闪发光,红的、黄的、绿的色彩变幻着。它也沉默无语,那些突入大海的悬崖峭壁也沉默无语,他们就像是想要寻找到最孤独的所在。这种景象有着令人敬畏的美,会在刹那间征服我们。它使人的内心膨胀起来……”

他无数次赞美过这种时光啊,正如他自己描述的一样,在那时候,就连地位最卑微的渔夫们也“划着金色的船桨”。而他在这时光中花了一天的时间采集果实,在本子上记下了那些新产生的想法,用文学性或音乐性的语言把它们表达了出来。他重新开始了自己在威尼斯的研究。什么是人类的活力?其愿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怎样解释其历史的混乱和习惯的困境?现在他寻找到了答案,那推动人抵抗自己的力量都源自一种残酷而又野心勃勃的力量。为了引导它,尼采不得不仔细分析和解释了这一力量。这就是他给自己提出的问题,而且坚信总有一天会解决它的。他乐于将自己看做伟大的航海家,或者是那个手握测水缆,在珊瑚礁丛航行达三月之久的库克船长。在1881年这一年,存在他心目中的英雄是热那亚人克里斯托夫·哥伦布,此人仅仅从一株海草中就辨认出了新大陆的存在,这株海草是由新大陆某条不知名的河流冲入大海的,那条不知名的河流水质混浊,没有盐分。

他这样写道:“我们想去哪儿呢?难道我们渴望穿越大海吗?我们认为这种欲望高于其他所有感情,那它会把我们驱向何方呢?为什么这种疯狂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朝着那个至今为止太阳每天沉没和消失的地方呢?也许终有一天,太阳会向我们指明答案:我们也在向西前进,希望到达一个前人从未到达的印度,然而命中注定我们将灭绝在茫无涯际当中。否则,我的弟兄们,否则?”

尼采喜欢这段抒情文字,作为颂歌,他将它置于书末,他这样写道:“从前有哪一本书是用‘否则’来结束的呢?”

1月末,他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手的神经质和极差的视力让他无法誊清手稿。于是他把手稿寄给了自己的好友彼得·加斯特。加斯特在3月13日誊清完手稿,将它正式交给了出版商。

“这就是手稿,我发现我十分依赖它……现在,请快出吧,快,赶快!当书问世的时候我就会离开热那亚。在此之前,我只能靠自己残留的生命去生活。快一点,让印刷工快点排印。他们可不可以给你立据保证最迟在4月底发行这本印好的完整无缺的作品?……我亲爱的施迈茨勒先生,这一次请全力以赴吧。这本书的内容实在是非常重要!它和我们的荣誉紧紧相关,它完美无缺,有资格洁白无瑕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恳求你低调地进行出版和宣传。我可以提供给你比书中更多的信息。不过当你读完全书时,你自己也就能够彻底理解它了。”

出版商读了原稿,但是却没能搞懂。他表示出对这部作品没有任何兴趣。4月,尼采仍在热那亚固执地等待书的校样,他想要通过这部作品让朋友们大吃一惊。所以他只告诉了彼得·加斯特这个秘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保守这个秘密的乐趣,他写信给妹妹说道:“好消息,我将出版一本新书,这是一本决定性的大著作。他无时无刻不在振奋我的精神。”5月,他和彼得·加斯特再度相聚并一起前往了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威尼斯乡村——雷考罗。他开始对等待失去了耐心,而出版商的延误使他无法梳理自己内心积压已久的的新思想。

他最后给自己的书选定了《朝霞》的名字,而这本书终于在这一年最不舒服的7月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