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尼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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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查拉图斯特拉的分娩(1)

I永恒轮回的观点

尼采把《朝霞》视作对他疾病康复的一种锻炼,他在各种愿望和思想中获得了娱乐,从中寻找到那种带着恶意的或有趣的欢乐。这是一场人生的游戏,游戏总会走到终点。他想,我现在必须要作出一个抉择,这里还有一些尚未想透的思想,我必须从中抓住一个,表达清楚它的含义,用这种方式来终结我隐居和踌躇的岁月。他曾经写过“当一个人处在平静岁月之中时,他的好战天性总要反过来对付自身”。尼采刚刚结束了自己的战斗,新的作战机会便接踵而至了。

时间已经到了7月的中旬,此时尼采还住在威尼斯。夏日的到来使他不得不找到了一个更凉快的隐居地。他的脑海中依然记得两年前在高高的阿尔卑斯上的那些山谷,那个地方对他的病弱之躯来说是个可以提供休息和短暂快乐的宜居之地。他重新登上了这些山谷,回到希尔斯—马利亚的恩加丁,就像当地的一个农民那样,安顿在了乡村里。他在一个农民家里租了一间屋子,房租是每天一法郎,而他的食物则由隔壁的酒店解决。那个村庄里几乎没有过往的行人,每当尼采想找人谈话时,他就去拜访教区牧师或者学校的校长。直到很久以后,这些善良的人们还能想起这个举止奇特的德国教授,在他们的眼里,尼采是个十分博学、谦逊并且慈善的人。

那时,在尼采脑海中盘旋的是有关自然主义哲学方面的问题。那时,斯宾塞建立的哲学体系成为了哲学圈子里的流行物。尼采没有跟随潮流,他鄙视斯宾塞的宇宙进化论,这种学说穿着排斥基督教的外衣,实际上骨子里却有着对基督教的谦恭。但是斯宾塞不信天命,他认为万事万物都是进步着的。他认为,真实的和谐存在于事物的运动和人的愿望之间。他的宇宙里没有上帝,但是一样有着基督教一般的和谐。尼采曾经有在一些比较富有男子气的学校里学习的生涯,他曾经亲耳聆听过恩培多克勒、赫拉克利特、斯宾诺莎和歌德这些思想家的思想,他们认为可以用平静的心去看待自然,研究自然,但不必强求要从中寻求到与其渴望相一致的东西。他一直将这些思想家放在自己心中最高的位置,并感受到了一种伟大的新思想正在他的心中生成。

从他的信件中我们可以推测到当时支配着他的情绪。他需要的是安静和独处,并用强硬的姿态去捍卫着自己的孤独。保尔·李很欣赏《朝霞》,他想去恩加丁探望尼采,他在书信中将自己的愿望告诉给了尼采。尼采知道这个消息后感到十分绝望。

他给妹妹写信说:“我亲爱的伊丽莎白,李想要过来,但是我现在想要的是独处而不是朋友的陪伴,但是我现在无法狠下心来发电报叫李不要来。但是,他的到来让我不得不把他当做了一个要来打扰我在恩加丁的夏日工作的敌人,他的到来威胁了我的责任,打扰我‘不可或缺的一件事’。在这个时候,我思如泉涌,一个人的拜访对我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要是我无法让自己保持在孤独的状态,那么我还是长久地离开欧洲好了。我发誓,我的时间不多,需要抓紧。”

伊丽莎白提前写信将尼采的矛盾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保尔·李,李理解了尼采的心情,放弃了他的计划。

★尼采档案馆

最后,尼采终于找到了他想发掘的思想,在未发现这个思想之前,他曾经被自己内心强烈的预感激烈地搅动过。一天,他外出去散步,他穿过了西尔斯—马利亚森林,这片森林一直延伸到了西尔瓦普拉纳,随后尼采在离苏莱不远的一块锥形岩石下坐了下来。此时此地,尼采的内心中想到了永恒轮回的思想。他想,时间总是在无限地延续,它将保持同种状态的事物从一个时期带到了另一个时期。既然这种在时间中的穿越是必然的,那么同理,所有事物也会从时间中返回。在整个时间过程中,在之前或之后许多无法预料、浩瀚而又有限的日子里,肯定有个与我极为相似、事实上就是我自己的人,同样坐在这块岩石的阴影下,将再次在此时此地发现同一个思想。而且这个人无数次地发现这同一个思想,因为时间的无限使事物产生无数次轮回的运动是无限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就必须弃置前往天堂的希望,进行坚定的思考,因为没有天堂,也没有所谓的更好来世。我们只是自然的影子,重复盲目而又单调的人生,我们只是时间的囚徒。请注意!如果我们真的失去了希望,那现在我们生命的每一分钟就都变得崇高而又激昂。要是这种时刻永远在回复,那么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就不再是偶然性的事件。它一直在时间的过程中无限重复着,连那些最微不足道的事物都会被赋予无限永久性的非凡价值。尼采这样写道:“变化的世界和存在的世界的最终和睦状态就是让万物陷入永不停歇的轮回。这是沉思所能达到的最高峰。”

由于自己发现的思想是如此富有冲击力,尼采情不自禁地哭了。他长时间的泪流满面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残酷的现实没有打击到尼采,在面对悲观主义时,他也没有退却,相反,在深入挖掘了悲观主义的思想之后,尼采找到了最后的结论——永恒轮回的学说。轮回通过赋予最短暂的事物以永恒来完成,而事物在不断的轮回中可以找回自身抒情性的力量,同时能够找回灵魂所必需的宗教价值。他言简意赅地阐述了自己的思想,并在旁边标明了自己思考的日期:“1881年8月初,在西尔斯一马利亚海拔六千五百英尺以上的地方,这个地方远远超越于人类之上。”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他的生活经历了狂喜和痛苦的大起大落。毫无疑问,这种状态只有神秘主义者们才能了解,只有他们才能用自己的词汇描述出尼采此时的情形。他为自己的思考成果感到了骄傲,但同时他也面对着恐惧和颤栗,这种情绪让他退缩,现在的尼采就像站在上帝面前等待接受天职的以色列先知们。这个生来就很不幸的人,经历了生活的种种磨难,现在却要怀着恐惧的心情去面对自己的永恒轮回。这让尼采感觉无法承受,他怕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这种折磨,但从心底来说,他也热爱这种折磨,并强迫自己接受了这种永恒轮回的思想,现在他就像一个苦修者一样,明知前方有苦难,但却还是将受难强加到了自己身上。他在笔记本上这样写道:“照亮我的十字架,穿过我的光辉。”他现在的情绪已经到达了极致。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开始变得惊恐不安。

8月14日,他给彼得·加斯特写信说道:“无数的思想浮现在了我心头,这都是怎么样的思想啊!我坚信这类思想。但我不会再谈它,我现在想要的只是一种坚定的平静。唉,我的朋友,我总是能觉察到预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所过的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生活,因为组成我身体的零件随时都有可能垮掉。强烈的感情支配着我的情绪,我颤抖和大笑——曾经有两次,我都不得不呆在屋子里,呆在屋子里的原因十分可笑,因为我的眼睛发炎了,为什么?因为我总是在散步的时候哭泣,这不是因为我感伤,而是因为我欢喜。我在为我自己的思想歌唱,口里说着各种蠢话,我必须要把这伟大的思想奉献给人类。”

尼采接下来便开始考虑新的任务。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着实质性的工作所进行的笨拙的实验,而现在时机成熟了,他可以开始建立作品框架了。但是他要为自己哪一方面的研究搭建框架呢?这一点让他感到犹豫,他兼艺术家、批评家和哲学家的种种天赋于一身,而这些天赋争相将他引向了各个方向。他应当建立起一个大体系来阐述自己的学说吗?不行,这只是一种象征,他要做得是围绕着诗和韵律来建立。难道他可以在古希腊思想家们创造的形式上进行更新吗?卢克莱修传承了这种典范。尼采喜欢这个念头,他十分愿意用诗的语言来转化自己的自然观,他愿意将它们转化成音乐和有节奏的散文。他继续思考着,他从自己对那种活泼明快的语言的追求中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为什么他不可加一个富有人情味的先知的形象,一个英雄到自己的作品中呢?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尼采想起这个波斯传道士与火的传播者。他很快便动了笔,在纸上写下了标题、副标题和四行文字,这几句简单的文字宣告了这部诗作的诞生。

中午与永恒

——一种新生活的标志

查拉图斯特拉出生在乌鲁米亚湖边,三十岁的时候,他离开了故乡,来到了阿里亚省,他在这里度过了十年的孤独生活,并创作了波斯古经。

自开始创作以后,尼采就不再是进行简单的散步与沉思了。弗里德里希·尼采一刻不停地倾听和收集着查拉图斯特拉的言论。以下三组柔和到几乎是温柔的对句详细地记述了查拉图斯特拉是怎样走进尼采的生活的:

西尔斯—马利亚

这是我坐着等待的地方——却没有等待的对象,

在善恶之外,我享受着生活,

此刻的光和影,只有白天黑夜、湖泊、正午和没有终结的时间。

那会儿,我突然有了两个朋友,

查拉图斯特拉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9月,恩加丁开始变冷,天气突然变得阴冷多雪。尼采不得不离开了那里。

恶劣的气候再一次开始考验着尼采的身体,尼采失去了休养的兴致,开始了每一年都会经历的长时间的消沉。以前,他不断思考着永恒轮回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问题,他对这种可怕的思想感到恐惧。他写信对彼得·加斯特说道:“我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年在巴塞尔的日子,我看到死神就在我的身边。”他的抱怨十分简短,但仅仅这一句话就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尼采所看到的是怎样的死亡深渊。9月和10月的几个星期里,尼采三次试图自杀。到底是什么诱惑尼采走向了死亡呢?尼采从来都不是个怯懦的人,所以他自杀的原因不可能是因为他想要逃避痛苦。那么他的自杀是不是为了阻止理智的毁灭呢?也许这第二种假设才是真的。

尼采再次来到了热那亚。但那这里的气候依然不利于尼采的康复,这里的风很潮湿,而且这里的秋季变幻莫测,气温十分低,这一切对于尼采来说都是一种考验。没有阳光的天气让他无法忍受。同时,另外一件事也加深了尼采的忧郁:他的新书《朝霞》又失败了。评论界根本就没有关注过这部作品,他的朋友们也对这本书感到费解,雅各布·布克哈特作了评价,但是这个评价明显是礼貌而又谨慎的,他这样写道:“在读到某些章节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老人,因为我总是感到眩晕。”尼采最亲密最珍视的朋友欧文·罗德在听到尼采出书后从来都没有向尼采表示过想要拿到书的渴望。10月21日,弗里德里希·尼采在热那亚给罗德寄去了一封信:

亲爱的老朋友,不用说,你一定是遭遇了某种令人尴尬的情形,因此你一直都没有给我写信。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我真心诚意地恳求你,不用再给我写信了。无论什么都无法影响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要是因为我寄书给你会给你带来困难,那么一本书又有什么要紧!其实最要紧的是我未竟的事业,否则我还忍受痛苦活着干吗呢?现在气候恶劣,天气让我苦不堪言。

你的忠诚的

弗·尼

欧文·罗德甚至连这封信都没有回。《朝霞》失败的事又如何解释呢?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天将降大任于斯,总是会让天才经历不幸的命运,在未被承认之前天才这种新鲜事物总会令人感到反感。不过,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些更为明确的原因。自从退出了瓦格纳的圈子之后,尼采就被众多人排斥,他没有更多的朋友。而这种正在接受磨炼的伟大心灵和公众之间总是需要中介的,而一批朋友就是必不可少的中介。在读者前面,尼采是孤独的,而读者也早已被他不断变化的思想搅得不安起来。他坚持认为自己的作品生机勃勃,而这些作品一定能够抓住读者的心,继而征服他们。但实际上这种形式也不利于作品的传播,因为在此之前没有哪一本书拥有这本书所展示的思想,而这些简练的思想和格言又是被如此艰深的方式综合起来的。这本书的每一页都要让读者全力以赴,去解决谜团,这样的内容让读者感到了疲倦,而他们很快也就会厌倦的。此外,德国公众对散文艺术缺乏敏感,他们不善于抓住这本书的艺术特征,他们喜欢的是那些节奏缓慢、深思熟虑的作品,因此这种始料未及的作品让读者没有准备。

11月的时候,天气十分晴朗,由于天气的原因,尼采重新振作了起来。他这样写道:“我解脱出来了。”他漫步在热那亚海岸的群山之上,再次来到了那块岩石的边上,这是他构思《朝霞》的地方。天气十分温暖,即使他跳到海里洗个澡都不会感觉到冷。他给彼得·加斯特写信说道:“我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如此的富足,也为自己感到骄傲,我就像一位多利安王子。此时此刻,我只想念你,亲爱的朋友,你和你的音乐。”

此时离拜洛特演出《尼伯龙根》已经有五年了,整整五年时间,弗里德里希·尼采剥夺了自己享受音乐的权利。他这样写道:“小心音乐家。”他害怕自己一旦纵情于音乐之中,就会重新被瓦格纳艺术的魅力所俘虏,但是他自己终于让自己从担心中解脱了出来。6月的时候,加斯特曾经在雷考罗演奏了几首他自己根据歌德讽刺短诗创作的歌曲和叠句。保尔·李以前曾说过:“这些诗句是如此轻快,因此现代音乐家很难为它谱曲。”加斯特创作出的轻松活泼的韵律让尼采极为欣赏,在他看来加斯特在这一挑战上取得了成功。他对加斯特说:“坚持下去,努力反对作为音乐家的瓦格纳,就像我反对作为哲学家的瓦格纳一样。让我们三个,李、你和我,为解放德国而努力。如果你成功地为歌德的世界找到了音乐(虽然这一世界并不存在),那么你简直就可以算作是伟大的人了。”尼采在每一封信中都反复提到了这个想法。他的朋友在威尼斯,而他在热那亚,他希望在这个冬天里,他们两个无根的德国人会在意大利产生新的形而上学的哲学和新的音乐灵感。

在健康回复的间隙,他去剧院里看了戏。在那里他看了一遍罗西尼的《西密拉米斯》,还听了四遍贝利亚的《裘丽亚特》。一天晚上,他出于好奇,还去听了一部法国歌剧,当时他还不认识歌剧的作者。

他给加斯特写信说道:“哇,亲爱的朋友,我又有了一个令人欣喜的发现,那就是乔治·比才(他究竟是谁呢?)的歌剧《卡门》。他和梅里美的小说《卡门》一样优雅有力,甚至有时还很动人。他是一个真正的法国天才,他没有受到瓦格纳的影响而误入歧途,他是一个柏辽兹的真诚的信徒……在现存歌剧中,我认为《卡门》是最出色的一部。只要我们还活着,它就会一直是欧洲的保留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