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根本没等多久,就听到有动静。事先没有一点声音预示有人到来,大门突然就被人给推开了,一个黑影如猴子般灵活而迅速地冲进花园的小道上。我们发现这人迅速穿过门窗映在地上的光亮,在房子的暗影中没了踪影。这时四周静极了,我们屏住呼吸等待。一会儿,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嘎吱”声,窗户被打开了,随后又没了声音,紧接着又是很久的寂静无声,我猜想这人正在想办法进入屋子里。不久,我们又看到屋内有光闪了一下,好像是只深颜色的灯笼。很明显他所找的东西根本不在那儿,因为我们隔着另一窗帘又看到了光亮,紧接着第三个也有闪光。
雷斯瑞德放低声音说道:“我们去那个打开的窗户那儿,等他一出来,立即抓捕他。”
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这么去做,这人就又出现了。当他走在闪着微光的小道上时,我们很清楚地看到一件白色的物件被夹在他的腋下。他朝四周偷偷摸摸地看了几眼,安静无声的大道给了他胆量,他转过身去,背对我们,放下东西。紧接着听到了“啪嗒”声,又有连续的“格格”声,他做得是那样专心,因此在我们轻轻穿过草地时,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后来,我的朋友猛地扑向他的背后,我与雷斯瑞德立即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戴上了手铐。在我们把他扭转过来时,我看到一副奇丑无比的脸孔,两颊深陷,眼睛仇恨地死盯着我们,脸孔不停地抽动,我这才完全看清我们抓到的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不过,我的朋友并没有去注视我们刚刚抓获的人,而是蹲在台阶上认真地查看这人从房子里偷出来的东西。这的确是座拿破仑半身像,与那天早晨所见到的一模一样,而且一样是被摔成细小的碎片。福尔摩斯仔细地在光亮中检查那些小碎片,根本看不出这些碎石膏片有何特别之处。他刚检查完,屋里的灯亮了,门也开了,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和蔼的胖胖的人,穿着衬衫与长裤站在我们面前。
福尔摩斯说道:“我想您就是卓兹雅·布朗先生吧?”
“是的,先生。您肯定是福尔摩斯先生吧?我收到您的信后完全照您所说的做了。我把所有的门窗都反锁上,等待事情的发生。我很高兴你们抓住了这个恶棍。先生们,进来休息一下吧。”
可是雷斯瑞德忙于把犯人送到安全地带,于是没多大会儿工夫就叫了辆马车,我们四人上车回伦敦了。犯人一句话也不说,他的眼睛透过乱蓬蓬的头发,恶狠狠地盯着我们,有一回我的手离他很近,他就像疯子一样猛抓过来。在警察局里,我们对他进行仔细的搜查,他什么都没有,除了几个先令与一把长刀外,刀把上还残留着许多新的血迹。
分手时,雷斯瑞德对我们说道:“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希尔对这些恶棍非常熟悉,他会为他判罪的。你瞧,我的黑手党解释也并无不对的地方,但是还得感谢您用如此好的方法就抓获了他。但我真的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福尔摩斯说道:“时间不早了,不能再说了。不过还有一两件小事得搞明白才能彻底弄清楚这件案子。如果你明晚六点时到我家的话,我会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对你讲的。总之,此案确实有它特别的地方。华生,你要是继续记录我所侦破的一些案件的话,我敢肯定你的记载会丰富多彩的。”
第二天晚上,大家又见面了。雷斯瑞德给我们介绍了这个犯人的一些具体情况。当然我们已经知道他叫倍波,但姓什么仍不知道。他在意大利区是个鼎鼎有名的大坏蛋。他擅长制造雕像,也曾老老实实地过了一段日子,但后来他走了邪路,两次被抓进监狱,一次是因为偷东西,另一次是因为刺伤他的同乡。他的英语很好。关于他为何要毁坏雕像还不太清楚,这个问题他根本不说。不过警察发觉这些塑像很可能是他自己做的,因为他在那公司上班时做的就是这份工作。对于这些我们早已了解了,我的朋友有礼貌地点头听着,但我清楚地感觉到他此刻正在思考别的问题。
我看得出来,在他常有的表情下,有着不安与期待。最终他站起身,眼睛里冒着光。这时门铃突然响了。随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仆人领进来一个老人,他面色红润,长满灰白色的络腮胡。他手里拿了一个旅行包,进门后就把它放在了桌上。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是住在这儿里吗?”
我的朋友微笑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你正是瑞丁区的桑德福特先生吧?”
“是的,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火车很不方便。您写信给我谈到了我买的那个半身像。”
“是的。”
“您的信还在这儿。您说:‘我愿意要座仿笛万塑的拿破仑头像,我愿付您十英镑买它。’是这样的吗?”
“是的,正是。”
“我对您的来信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我真的想不通您如何知道我有这座雕像的呢?”
“您肯定会觉得这很意外,但原因相当简单。哈定商店的老板说的,他把最后这座像卖给您了,我当然也就知道您的地址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跟您说了我花了多少钱买的它吗?”
“他可没说。”
“我即使并不富裕,但我很诚实,我只花了十五先令,我认为在我取走您这十英镑之前,我有必要让您知道这点。”
“桑德福特先生,您这样想表明您非常诚实。不过我已定了这个价钱,我会坚持下去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太大方了。我按照您的要求,把这座雕像给带来了,就是它!”他解开了袋子。因此我们最终还是见到了一座极其完整的拿破仑像,在前几次,我们看到的全是碎片。
福尔摩斯在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和十英镑的纸币放到桌子上。
“桑德福特先生,就当着这几位证人的面,您在上面签个字。这表明您把这座塑像的所有权转让给了我。我这人很守规矩,我们根本不能预料到将来会怎样。非常感谢,桑德福特先生,这是给您的钱,祝您晚安!”
客人走后,福尔摩斯的行动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他从抽屉里取出块儿白布,平整地铺在桌上,又把刚买来的那座塑像放在白布的中间,然后端起猎枪,猛地往拿破仑像的头顶上放了一枪,塑像马上成了碎片。福尔摩斯弯腰仔细查看那些碎片,不一会儿工夫,他得意洋洋地喊起来,我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块儿碎片,上面嵌有一颗像葡萄干般深色的东西。
雷斯瑞德和我一下子愣住了,极度的惊叹让我们鼓起掌来,如同看戏时看到高潮时候的情景。福尔摩斯那苍白无色的面孔也微微泛出红色。他朝我们鞠了一躬,好像是在答谢观众的盛情。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暂时中断了理性的思考,表现出很高兴受到人们称赞时的表情。我们的惊叹和称赞竟然深深地打动了这么一个轻视荣辱、性格独立、少言寡语的人。
他说道:“先生们,你们知道吗?这可是世上少有的最宝贵的珍珠。我很庆幸,用一系列推理归纳法,从这宝物丢失的地方就是科隆那王子在达柯尔旅馆的卧室开始调查,到斯捷班尼地区的盖尔得尔公司所制造的拿破仑头像。雷斯瑞德,你应该记得这颗珍珠的丢失曾给伦敦造成多大的震动啊!当时警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在那个案子中,他们也曾问过我的意见,但我根本无从着手。我曾怀疑王妃的女仆,她是个意大利人,伦敦警方查到她有个弟弟,但并未查清他们之间联系是否密切。那个女仆叫卢克丽西雅·万努奇。我猜两天前被杀的那个彼埃特罗·万努奇很可能就是她的弟弟。我也查过报纸,珍珠丢失的时间恰好在倍波被捕的前两天。抓捕他是因为他伤了人,是在盖尔得尔公司抓捕的,可能那时他正在做那些雕像。你们应该都明白此事的发展情况了吧。不过我在想这案件的时候,是逆向思考的。倍波确实已拿到了珍珠,他很可能从那死者那里偷来的,也很可能就是他的同伙,更有可能是死者与他妹妹的中间人。不过这跟我们没有多大关系。
“最重要的一个事实是他独占了这珍珠。正当他身上带有这宝物时,警察来抓他了。他就跑到他工作的地方,他明白时间很紧,但还得把珍珠藏好,否则一定会被搜出来的。当时有六座拿破仑石膏像正在过道风干,可能有一座仍然是软的。他是个非常熟练的工人,因此就立刻在上面弄了个小洞,把珍珠放进去,再把小洞弄平。石膏像可是个很不错的外壳,根本没有人会想到珍珠就藏在里面。等他被放出后,这六座石膏像早已被卖到伦敦的各个角落了。他不知道珍珠被放在了哪座雕像中。摇摆雕像一点儿用也没有,因为珍珠已经粘在石膏上了。于是,他想惟有打碎头像,才能取出珍珠。他并没有完全失望,他很聪明又有耐心,便不停地寻找,通过一个在盖尔得尔公司工作的堂兄弟,弄清了是哪家把这些雕像买走了。后来他想方设法在莫逊·哈德逊公司工作,以此来查清那三座雕像到底卖给了谁,但是珍珠不在其中。后来他又在其他意大利工人的帮助下,查出另外三座的去处。一座便在哈克先生家。在那儿他被自己的同伙跟踪上了,这人觉得他要对珍珠的丢失负很大的责任。在接下来的打斗中他把他的同伙彼埃特罗刺死了。”
我问道:“如果他们是同伙的话,为何彼埃特罗还要装着照片呢?”
“那主要用于追踪时,便于他向其他人打听倍波的下落。这个道理很简单,我猜测倍波在杀人后行动会更加迅速而绝不再推迟了。他怕警方发现他所谓的秘密,所以他必须在警察追捕前把事情做完。那时,我也不能肯定他在哈克家的那座像里找珍珠,但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东西,因为捧着石膏像走过无光的地方,到有灯的花园中把它打碎。既然哈克买的雕像是三个中的一个,那就是说有三分之一的可能性里面有珍珠。还有另外两个半身像,很明显他当然会先去找伦敦的那个。我向房屋主人提出警告,防止惨案的第二次发生,随后我们便采取了行动,并取得了最佳的成果。也就是此时,我才知道我们所找的是包格斯珍珠。死者的姓名让我联想起两件事。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在瑞丁区的那座塑像了,并且,珍珠一定在里面,所以,我当着你们的面从他那里买回了它。”
我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雷斯瑞德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看着您办理过许多案件,但是都没有这件办得这么巧妙。我们警方并没有妒忌你,而是引以为荣。如果您明天去警局的话,不管是老侦探还是那些年轻的小探员,肯定全都会高兴地跟您握手表示祝贺的!”
福尔摩斯说道:“非常感谢!”这时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们,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他会因为人类的温情而变得激动不已。过了一阵儿,他又认真地思考起来,然后说道:“华生,把这宝物放到保险柜里,拿出康克—辛格尔顿伪造案的文件来。再见,雷斯瑞德,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新问题时,我会尽全力帮助你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