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忆不错,大约是自“文学向内转”的理论被提出之时,关于作家深入生活的重要性就被忽视、甚至遭到一些人嘲笑和指责。几年过去,情形又怎样呢?
提出“向内转”的理论家们的用意是强调注重和研究创作的自身规律,这本身并不错,对文学艺术自身的特点和规律的探讨研究,也是推动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的一个重要课题,但论者们在这同时却指责或否定深入生活这一号召,认为它“只在一定的时期曾有过好的作用”,“在文学向内转的今天并无多少包含性和概括性,并不触及任何创作中的内部规律”。似乎是作家深入生活便会阻碍文学的“向内转”,妨碍文学“回到文学自身”。在创作理论上,忽视生活、轻视生活的倾向,直接影响到创作实践,尤其是影响我们的一部分初试写作的青年作者,使他们误认为不需要认真地深入到人民群众改革建设第一线的生活和斗争实践中去,进行艰苦的学习研究和观察体验,只要坐在家里读几本“新潮小说”或“西方新潮理论”,凭着自己极其肤浅的“感觉”,便可以写出好的作品来;不仅如此,还影响到一些已有一定成绩的青年作家,放弃了自己比较熟悉的扎实的生活基地,关起门来“向内转”、“向自我的灵魂扣问”,写出一些谁也读不懂的作品来。有相当数量的作品是内容贫乏,思想苍白,程度不同地患着“生活贫血症”,还有的甚至靠胡编乱造、故弄玄虚、卖弄技巧来勉强维持其架子,仿佛存心要叫读者失望似的。
这里需要首先弄清楚的是,提倡作家深入生活,不仅不与文学创作规律相抵触,它正是文学创作规律中不可缺少的根本一环。我们知道,文学是对现实世界的形象反映,是反映生活的,那么离开了被反映的生活,便没有文学的产生,更何谈规律呢?一个浅显的说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古今中外一切有成就的作家,无不强调创作对生活的依附,是生活推动他们拿起笔来。严肃的作家并不迷信自己的天才和技巧,而是把对生活的占有视为创作的前提,屠格涅夫在他的全集序言中说:“我现在所有的相当不坏的东西,是生活赐给我的,而完全不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一般说来,生活就是‘一切艺术的永恒的源泉’。”
毛泽东同志曾强调指出:“人类社会生活是文艺的唯一源泉。”“唯一”,就是说再没有另一个源泉。理解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这个“源泉”的意义,不仅意味着生活为创作提供素材,而且意味着生活是作家全面成长和成熟的战场。作家要了解生活,固然要到人民群众的生活中去,作家要正确认识生活,也应到人民群众的生活中去。生活可以校正作家的某些主观偏见。在恩格斯关于巴尔扎克世界观与创作实践的著名论述中,有力地说明了在一个社会大动荡的时代中,现实生活怎样校正着巴尔扎克的主观偏见。高尔基认为诗人是世界的回声,而不仅仅是自己灵魂的保姆。当主观倾向和客观生活暂时发生矛盾的时候,一个忠于生活的作家总是能调整自己的主观倾向,校正自己的主观意图和偏见,使之更准确地反映生活。
“生活对于作家是恩泽广厚的。”一位评论家曾这样说。
对于生活阅历并不深广的青年作家和身体尚健的中年作家,不应拒绝生活的恩赐,不应长期地脱离群众的生活。作家个人的生活之于创作是十分重要的,但却无法代替社会众多的人的生活,正如个人的经验不足以替代历史的经验一样。社会主义文学的神圣使命是要表现人民群众的奋斗和愿望,反映我们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因此,作家需要了解得更多些,熟悉得更多些,体验得更多些。早几年,在文学圈子里曾有“背向生活,面向内心”的口号颇为流行,提出古已有之的“性灵”说,扬言“不屑于表现自我感情以外的客观世界”。这种主张作为“向内转”的文学实践,并未拿出什么真正的货色。因为无论作家的内心或自我,这些属于主观意识的东西归根结蒂是现实生活的曲折反映。离开了对客观世界作正确的历史的把握,脱离了生活的主潮和人民的愿望,“自我”就难免不是偏狭、虚幻、浅薄、病态的,如此,作品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反映时代呢?解决的办法,是把“自我”解放一下,使之汇入人民生活的洪流。
有的同志认为,深入生活固然重要,但那是专业作家的事,与广大的业余作家无关。其理由是:业余作家本来就生活在工业农业科研教学……各种各样的岗位上,不存在需要深入生活的问题,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不尽然。深入生活的全部意义不只是搜集写作的材料、丰富自己的“生活库存”,还包括着对生活中一切人和事的观察分析、体验和研究,以及筛选和提炼。生活虽然是创作的唯一源泉,但不是生活中的一切都能变成文学作品。一个成功的作家,是在熟悉和占有丰富生活的基础上,像杰克·伦敦笔下的淘金者那样不惜辛劳地进行沙里淘金。筛选提炼的过程实际上是作家运用自己所掌握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对现实生活进行观照和鉴别的过程。这是对作家思想水平的测验。作家的世界观、文学观以及审美趣味在这里起着决定性作用。有着相同生活经历的作家,写相同的题材,为什么作品的思想艺术水平不相同、甚至高低差距很大,便是由思想水平决定的,而不仅仅是什么“灵气”或技巧的问题(有的作品生活稀薄、思想苍白,在技巧上玩花样以掩盖其生活和思想之不足,有眼力的读者一眼便可看出来)。所以说深入生活的过程应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习人民群众的语言、思想,学会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去认识生活、开掘生活的矿藏。这一任务,无论专业作家还是业余作家都是一样不可回避,一样重要的。
忽视深入生活,忽视马列文艺思想的学习,这种现象不能不说是文学界近年来的一个突出问题。面对纷纭复杂的生活现象,缺乏认真的了解,面对各种西方文艺思潮,缺少鉴别和分析的能力,致使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得以滋生泛滥,给社会主义的文学事业造成不应有的损害,这个教训是很深刻的。在当前学习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公报和邓小平同志重要讲话时,反思过去,把失误的纠正过来,把不足的补上去,是十分重要的、刻不容缓的任务。
那种把生活与创作割裂开来,片面强调“向内转”,认为这才是创作的规律,把其他一切视为“非规律的外在的”东西,这种理论实际上正是违背文学创作规律的。什么叫规律呢?规律,是事物发展过程中的本质的联系,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就是一种最本质的联系,割断了这种联系,文学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还谈什么文学呢?所以,深入生活,正确地准确地认识和表现生活,正是文学创作的规律所赋予作家的重任。在过去战争年代,老一辈作家深入生活,写出了不愧于时代的好作品;在今天改革开放新的时代,作家也只有深入生活,把根扎在大地上,才能写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好作品。而且新的时代发展迅速,生活丰富复杂,在对外开放的条件下发展我们的社会主义文学,更需要保持清醒头脑,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切实地与新的时代及广大的人民群众生活相结合。邓小平同志对此早就强调指出:“自觉地在人民的生活中吸取题材、主题、情节、语言、诗情和画意,用人民创造历史的奋发精神来哺育自己,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兴旺发达的根本道路。”今天重温这段话,对于我们全面认识文学创作的规律、强化深入生活的观念,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