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穿越与另类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1699300000026

第26章 虞兮虞兮若奈何(2)

我,早已经逝去良久。一个血肉的我,呼吸的我,真实的我,可以体会何为活着,何为存在的我,早已经死去。留下的却是传奇。这传奇你依然可以在人们的话语间,口头上,甚至在心底里,血液中发现,尽管有许许多多的版本,尽管那已与我先前的存在不怎么相关。这也是我的悲哀。因为人们借以激动,煽动,悲伤,感伤的哪个英雄已不是我本人,而是他们,这些偶然与我在时空中遭遇到的人,与我遭遇的结果。时空变化,却是同样的世界,至少这变化的世界仍然可以让我们察觉,我与每一个人相遇,便成了一个独特的传奇,一个英雄的故事。有时候,我自己也会被弄糊涂了,究竟我是否是一个如他们所景仰的英雄,而且是一个那么诗意的英雄。一匹马,一把刀,一个美人,然后与一个天下。

其实,事实不是这样。我早想喊出来了。在我死后不久的大约不到500年的时间里,我忽然体悟出了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想一想吧,多么奇妙的事情。我活着的光阴不到29年,我却一直如同沉睡着,到死的时候也没有理解自己。而当我真正的沉睡于坟墓之中的时候,我却开始了真正清醒的思考,而且是用了整整500年的时间来思考,那么一个短暂的存在过程,一个仅仅29岁的生存历史,这一点,我也纳闷。

也许对于此疑惑原因的最好解释,还是来自于一个叫做陶渊明的人。哦,我还是先告诉你吧,不然你会迷惑,我现在是在地狱里。

你知道,所有死了的人都只有两个地方可去。要么天堂,要么地狱。关于我为什么进了地狱,倒先不急着说了。只是告诉你,地狱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拥挤与糟糕,而且最开心的事情之一便是可以与任何一个死去且也在地狱之中的人见面,不管他们比你早死一千年,还是晚死500年。比如现在在我坐着写这些字的当口,我身旁就坐着另外几个早于我几代的大名鼎鼎的人,左边这位,孔子,右边那位,他的跟屁虫学生孟子,以及他们家那一大群人,什么程子,朱子,生前都人模人样,生后也是万古之师,可却都跟我一样,待在地狱里。哎,地狱里也没有那么差呀。因为我们永远失去了见识天堂的权利……

哎,对了,我就是那个和刘邦一起争天下,争斗那个被我们推翻了的秦始皇的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我现在在地狱里过日子,过地狱里的日子。如果采取与人间的日历换算,依你们活人的标准,现在,今天,大约是公元2003年11月21日。

公元,一提公元我就好笑又生气。你知道我也是下了地狱之后才得知原来人们所说的语言也是不断的变化的,年代久了,那变化才变的明显了。可是我仍然问那后我几百年来的人,为什么现在的人间的日历叫公元,他们才告诉我,原来是为了纪念一个人,叫做耶稣。刹那间我简直没背过气去。你说的一定是那个老爱召唤一些人到处游走,讲一些什么爱呀义呀之类的那个人吧。地狱里你不会认错人,地狱里没有重名之人。这不,是不是就是那个,你看,向地狱那头走去的那个瘦骨嶙峋的穷酸家伙?那个我问的人才惊了,因为他也是刚刚到地狱呀,他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名人,并且是公平的,因为谁也再没有了生前的生命去继续生前的辉煌,顶多生前的思想还在延续罢了。于是他立马向耶稣那边欢呼着奔跑过去了。他还在崇拜,还在企求被救赎。我心里暗骂道,笨蛋,连你的主子也下了地狱,你还在希求什么救赎呢。见鬼都轮不到你了。

原来这就是公元的来历,就是为了纪念一个也被下到地狱里的试图生前救人去天国的可怜虫,这简直就是莫大的嘲讽。我不知道世上活着的人们如果知道了指引他们去天堂道路的耶稣居然待在地狱里,他们会怎么想呢?哈哈,我不由的大笑。随即我扭头又看见了耶稣,地狱中此时的耶稣。他又在那里一如既往诚恳的与刚才过去投奔他的那个人说话,摸他的头顶。我看见了他眼中仁慈的光。也奇怪,尽管我是鄙视他的,我不相信他真是上帝的儿子。如果他真的是上帝的儿子,怎么会被自己的父亲拒之于天堂的大门之外呢?或者不成是他自己傻兮兮的选择了自愿待在地狱,将那世上救赎仍没来得及,如我一般仍是重重的被坠入地狱中的人,继续拯救,要将我们引领到天堂之中去。难道真的是如同那个什么他的弟子们所宣讲的,地狱但凡只要有一天还是满的,他耶稣是决计不会独自的到天堂里去的。我笑他傻,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但是每次看到他偶尔的与人打交道时露出的礼貌与善意时,我都又从心里生出一丝敬重之意。我们虽然不是同路人,但毕竟同是地狱中人呀,我们于是还是在碰到的时候,打打招呼。自从他第一次来与我交谈他爸爸的天国和他的爱时被我大加嘲讽了一回之后,他再也没有主动的找过我,进一步说服我。不过他倒也没有怎么怀恨在心,仍然是那么的温和。见面,点头,离开,招手。

我说在地狱之中每个人都失去了他原先的本事,也即使他成名求生存的东西,却庆幸思想一直从死亡的时候也没有中断过,一直连续的发展。比如说我到了地狱,就失掉了我一身的好武艺与伟岸的相貌。我好怀念那一切东西。因为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又小又瘦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凭着我生前的行为,人们才会偶尔记得我以前的业绩,我曾经是一个马背上纵横驰骋的英雄,杀人如麻,饮血如白水。我现在却在地狱里,成了一个靠写字著书,靠卖文字为生的穷酸文人了。

谁会不喜欢英雄美人的生活,那就让谁见鬼去吧。他要么在说谎,要么在赌气。我做梦都在怀念我那马背上的日子。

你一定也十分熟悉我曾经拥有过的光辉岁月吧。我曾经力拔山兮气盖世。胯下是乌骓,怀中是虞姬,手中是宝刀。我拥有的是我的梦想与我要征服的天下。我还嘲笑耶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呢,可是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从理想主义的道路上行走过的呢?成长的过程大概就是渐渐的丧失掉,一点一滴的,自己原先所坚持的理想,逐渐的走上一条庸俗却又保险的现实主义的道路呢?我惊异于女人的敏锐的觉察力。我的虞姬,曾经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语,我都甚至要叹服于她的智慧了。她说:有一天,我知道,大王你也会成为与天下千万凡夫俗子,你所鄙夷的凡夫俗子一样的人,丧失掉你所有的英雄气概与豪情万丈,在无尽的岁月中,你会逐渐的发现原来这世上最容易走的道路居然就是从大流的道路。那是虞姬最为让我惊诧的一句话,尽管她死后的千年中,我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因为她去了天堂,而我到了地狱。我们生前虽然终日厮守,死却不能相从,也是悲哀了吧。可在这里,我仍然在无数次的怀念起当时她闪烁着大大的眼睛,轻轻的但执着的,一字一句的说出那句话的神态。

那天耶稣给他的弟子们讲道的时候,我正好经过他们一伙人旁边,无意中听见他说:你们要走那窄的门,要走那不好走的路。我忽然又记起了虞姬当年的那句话。我看着我在地狱里过的这种日子,如此委琐如此窝囊的自己,不禁要掉下泪了。你们为何要说如此暧昧的话语呢,让我若有所思的记得以往呢。

虞姬,我想念你,我疯狂的想念着你。如果说一切都是终究腐朽的,我却固执的认为我们的爱情是与时间并存的。它要不能让我们甜蜜一生一世,那么它曾经的甜蜜也必将使我在地狱之中惦念回味下去。可天堂中的你呢?天堂中的虞姬你呢?你又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你是否在天堂里也怀念着我同样的感受,惦记着我们曾经经历的甜蜜呢?你在天堂,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关于究竟谁才有资格上天堂,谁才该去下地狱,我直到下了地狱这么久也没弄明白。而且,我也不知道这天堂与地狱的分别究竟在哪里。到了地狱之中,我们依然过着并不太差别于先前人间的日子,只是没有了身份的掩饰。我们甚至还得一日三餐的吃饭,为了使我们在地狱中的身体保持鲜活;我们甚至还得工作,为了地狱中的人们不至于太过于遐想过去而终日痛苦不堪。就像我,从以前的一个武将,一个君王,变成了一个地狱中的知识分子,一个卖文求生者。地狱中甚至还有圈子,比如我和几个同样卖文的人凑在了一起,他们是恺撒,亚历山大大帝,还有岁数小的,比如什么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之流的。孔子一伙人到了地狱中也没什么创新,他们可能就是他们所宣讲的那么执着与坚定吧,他们也继续在搞他们的仁义理论,与老子庄子引领的一帮人成天没事干就凑一块拌嘴。当然还有什么苏格拉底,佛祖一些人各自的帮派,也在一块若即若离,互相斗争与谩骂。

记得我死之后,我排着长长的队伍,去到天堂与地狱交界处的分叉路口,去领取我那未知的,不知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的门票。我想着,也许不止我一个人想着,我的一生经历的太多事,无论辉煌,还是暗淡,可它毕竟是如此大的一辈子,最终审核的时候,也总该是非常的严密又可靠吧。我甚至揣摩着我肯定会领到一张进入天堂的门票,因为我一生从未行过恶事。别人如何想我不在乎,我知道上帝必然会用一种公正的眼光看我。我相信他会给我一个公平的评价。

我就是如此惶恐不安的站在那长长的队伍里,等待我的命运的判断与裁决。毕竟,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这是人们生前期盼了许久的最终审判日呀。甚至有人为此而苦苦的等待了一辈子,即使放弃了许多生时的欢乐与辉煌。

可是我失望了。因为那分岔路口的办公桌前,坐着两个非常不负责的天使。我还与其他人一样,期望能够见上上帝一面呢。可是我只见到了那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天使,他们是上帝的秘书。那两个妞,我是指那两个天使,简直就长的像天使似的,娇小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甜美的声音,比我的虞姬漂亮十倍都不止。面对他们注视着我的眼光,我以为他们早就认识了我,那个在人间叱咤风云的英雄,无数美女渴望献身的英雄。可是他们却只是轻轻看了一下我的记录,甚至还没有翻看到第二页,一共是五百八十一页呀,妹妹。她那么随意的甩出一张门票,从颜色上看,我已经知道,那是属于地狱的门票。天啊,谁会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不公与可笑的事情与待遇发生,就在天堂的门口,就在上帝的办公桌前。我还没来得及抗议,我早已被另外一个粗暴的使者一把推进了进入到地狱的电梯。电梯里,我发现了和我一样的几个愤愤不平的人。其中一个叫做拿破仑,后来我知道,他其实比我还要牛屄,整个的欧洲大陆曾经在他的手掌之下。

地狱里的生活久了,你也便渐渐的熟识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不像在活着的时候,在人世的时候。地狱的人们几乎每一个人都互相认识。尽管这里的人口是这个地球上曾经活过的所有人的总合的一半。也如同在人间,其中的一些人与你成为朋友,一些人成为你的仇敌。地狱之中,我最好的朋友是如下几个:孔子,庄子,尽管他们之间并不怎么融洽,可我和他们的关系都还不错。那个耶稣吧,也是与我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社会关系,彼此接受而已。

每每下午无事的时候,吃过中饭没有灵感可让我写作的时候,我会和孔子一同去喝酒聊天。这时候我才发现地狱里却也比人间少了许多的限制。我至少可以不再受时空的限制,我可以与长我三百岁的一个老头子聊天。

孔子绝对是一个理应上天堂的人,我在进一步与他接触认识之后,这是我得到的一个结论。这甚至让我觉得再不为自己下地狱而感到难过与委屈。孔子都下了地狱,他那么值得上天堂的人都下了地狱,我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在与孔子此后一千多年的朝夕相处之中,我慢慢地发觉,我成了最了解孔子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否如此认为,但我坚决的做如是想,我认为我比他那些所谓的弟子,什么孟子,朱子,程子,更加了解他。当孔子对我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时候,我忽然记起了耶稣第一天也是唯一一次与我谈话的时候也说到同样的句子,耶稣当时对我说:你理应下地狱,我的父的眼睛是明亮的,因为你违背了,你生前的行为违背了我父的金科玉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Goldenrules)。我惊异于这些并非浪得虚名的圣贤们确有超人之处,那即在于他们是如此细微的了解我们的人性,又是如此的简单明了。自从我听说过那句话之后,我一直在迷惑,迷惑于我所不遵从的Goldenrules,日夜的琢磨着为什么上帝的金科玉律要让我也来无条件的执行呢?

可是这也不多说了吧,孔子成了我的好朋友,他是一个值得进天堂的人。就算按照耶稣说的吧,那么孔子也算是把这个金科玉律做到极致了,那为什么他还是要下地狱呢?我却偏偏不去问耶稣,我要自己去寻求答案。我在地狱里已经拥有了无限的岁月,超越了时空,我有的是时间去等待,去观察,去发现真相,然后还给耶稣一个大大的讽刺,而让他无话可说。

如果用一句话评价孔子这个人,我觉得他自己的一句话倒是非常的贴切,他说:智者利仁,仁者安仁。他呀,就是那种仁者,他从来不是因为要从仁中获取什么好处,捞取什么利益,而行仁的,他甚至从未思考过这样做是值得去做才去施行仁的,他的一颗心就是充满了仁,充满了爱的。他不像耶稣,所以当耶稣说,爱你的仇敌,因为爱你的亲人人人可以做到,你又想得到什么好处与补偿呢?这时候,我就大声的斥责起他来,我立马写了一篇文章叫做《为利而行的仁为真仁乎》,来批判他那种虚假的功利主义的爱,当然,那篇文章也获得了一定的反响,也同时为我挣得了一点银子。我去和孔子、庄子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喝了一次酒,花掉了。

地狱里每天都是新鲜的,因为每天都要进来一些新面孔。他们正像我当年闯入地狱时的样子,慌慌张张,还不熟悉这里的一切,还怀着不服气,还怀着怨气,到哪里还要假充一下老大强悍的样子,他们甚至还不知道现在地狱里已不分什么老大老小了,也不兴什么打打杀杀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我这个卖弄文字的人就是他们曾经为之热血沸腾,还写诗著文崇拜过的大英雄项羽。我只注意到一个女子,叫什么李清照的,那真是我的隔代知音呀。我本来要与她打个招呼的,可是她也许不会相信我了,我重新打量了一下现在的自己。我看着自己不洁的身体与凌乱的头发,你知道文人都是这样子,被太多的美酒和香烟弄坏了健康与清爽,我想告诉她我就是她所尊崇的项羽有点太让她失望了吧。于是我止住了自己的冲动,没告诉她我就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