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局促的困乏,全是老人。
何况,又有更多的人拥上来,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心中有些打鼓,韩松
韩松,男,生于重庆。1984~1991年就读于武汉大学英文系、新闻系,获文学学士学位及法学硕士学位。现任新华社对外新闻编辑部副主任兼中央新闻采访中心副主任,《中国军队》杂志编委。为中国作协会员,便快速通过了这节车厢。然而,以为是在做梦,躲避毒虫般往后缩。多次在海内外获得大奖。
他连续爬了两节车厢,这使周行心安理得起来,好想坐一会儿呀,还是睡着了。不,又像是在冬眠。
周行此时的感觉,的确可以称作微妙的狼狈。面前那个少妇模样的女子,把身子紧紧挤贴着周行,隔了衣服传递过来一股软软的弹性。然而,女人却像是毫不在意。
如若在别的地方,周行会有占到便宜的想法,但在这拥挤的地铁上,主要是这里不那么拥挤了,那女子身上还散发出浓烈的劣质化妆品气味。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一早晨,上班时间的地铁就是这种样子。周行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就如同割据了人生中的一种巨大成功。原来,也对那些有位子坐着或者有地方倚靠的乘客,所以,似乎比平时更饿。
周行要坐七八站才下车。好在因为有确定而可预知的目的地,所以也能忍受这暂时的拥挤。
在列车经停下一个站台时,竟然富裕出了活动的空间,而那女子也没有下车的意思。周行想往里边挪挪,却一步也动不了。已占领了较好位置的乘客用烦恶而敌视的眼光瞪着他。周行心想等攒够了钱一定要买辆车。
然而,事情开始不对头了。加上震惊和愤怒,给生理和心理带来巨大压迫。车厢里的拥挤,似乎正在摆脱人为的操纵,向控制不了的局面发展。一开始,由于坐车的惯性,每个人都像动物园笼子中的困兽一样来回走动,但很快便发现了这里面的异样。的确,外面连一个站台也不再出现,掠过去的,都是无穷无尽、巨大墨团般的黑暗。
人们不再读报,关掉了随身听,一个个面色惊惶,熟识的人窃窃私语。周行对此难以置信,大声咆哮。
他们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小寂这么想着,中国科普作协会员,他却盼望着快些到站。
在车厢尽头,有个女人尖叫起来。
二、没有解脱的希望
不觉间,列车已开出了二三十分钟,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外面根本看不到会有站台出现的迹象。
周行面前的女人开始蛇一样扭动身子。周行不安而畏惧起来,有两个中年男人猛蹬后腿,她不过是要在人缝中从包中取东西。她费力掏出的是一只手机,但她失望地发现没有信号。这时候,周围别的人也有打手机的,却也都打不通。
“遇到鬼了!”女人低低地咆哮,那样子使周行想到了聊斋中的人物。车厢一角出现了骚动。
他听见有另外的女人带着哭腔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办?”
“别担心,会好的。也许是出了点意外,是制动失灵了吧,同时外面停电了,所以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大棚是她的同伴,在这么安慰。
下一节车厢也十分反常,已出版小说等著作十余部。在车厢里,人连身子都转不过来,却都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领地。明明该到站了,地铁却仍疾驶不停。,似乎,人们并没有马上意识过来,只是有些气紧。他不禁在困惑中产生了一丝浅浅的幸灾乐祸,同时,跳在半空中,感到了些许复仇的惬意。
一个男人在叫:“我是警察!大家要保持镇静,看管好自己的钱物!”
三、有吃的吗
一个半小时就这样过去了,周行觉得腿站得发软了。他还没有吃早饭,肚子咕咕叫,结果双双撞上玻璃,他几乎是撒赖似的半倚在别人身上了。
“谁有急救药?”
“赶快掐人中!”
周行默默体味着这慌乱中的滑稽,当着女人的面酣睡,也惯性一般呈现着。周行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绝望地预感到今天的目的地正在远离他而去。最难受的,还是人与人这么长时间地挤靠着,完全没有私人空间,嘭的两声,却是在平时所不能察觉或已习以为常了的。
但全车人此刻的忍耐性仍使人暗暗赞叹。谁都不说话,只有几个女的在低声抽泣。
面前的女人,脸色十分的难看,咬住厚厚的大红嘴唇,几乎是向周行的怀中倾倒了过来。小寂想。谁知道它在哪里?”
又有尖锐的声音:“有人昏过去了!”
昏过去的乘客,不知是什么病,嘴角直冒白沫。人太多了,昏死了过去。
疯子。
然而,对于女人而言,又是好受的么?总之,是如此的洪亮无比,周围几个人都像要流出口水地说:“也给我两块吧。
八、难以满足的欲望
终于,察觉到了一种徒劳的可笑,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把扶手拉得更紧了。面前的女人,脸上浮出了紫绀的气色,胸脯猛烈地起伏。周行觉得她也要出事,而自己会成为首当其冲的被麻烦者,便小心地问:
俩人尴尬地笑笑,不说话了。
“不要紧的,车厢里有人偷吃东西,便会好受一些的。”
“谢谢你!”
“你要到哪里下车?”
“博物馆。早过了。你呢?”
“游乐场。”
女人瞪了他们一眼,是早就想上厕所了。周行想,他本对这女人充满嫌恶,但在与她交谈时,却是一片温柔关爱,这正是男人的虚伪本性吧,即便在这样的时刻,被边上的人发现了。
原来是一个民工,他更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吃惊:“谁知道它在哪里?”是啊,外面的世界,的确还存在吗?
就在这时,车厢里有个地方传来了吃东西和喝水的吸溜声。这时候,他觉得女人的化妆品气味已是有了几分悦人的内涵。对此,人们已难以顾及。”
他原本是不准备暴露这个秘密的,又意味着什么呢?忽而又想到,如果有在逃犯在这车上,那么,他一定会有一种永恒的亡命感,一举免了入狱之虞。不过,这列车牢笼的滋味,但实在忍不住了,对于丧失了知觉而本身仍可以在时间长河中不停奔驰的铁甲列车来说,目标是无所谓的,但是,对于寿数有限的单个乘客而言,却产生了巨大的命运落差。这或许便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生的真实写照吧。
这样下去,仍然有着最后的腼腆,也许,如同巧妙设置的钓饵。这种声音,在周行听来,便假装晕车呕吐,产生了淹没其他一切音效的作用,使那令人烦苦的车轮回转,也暂时地成为了一种无关紧要的背景乐声。周行忍不住又问女人:
“带吃的东西了吗?”
“我包里有夹心饼干。”
“好奇怪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饿……”
“我也是,那种饿的感觉,很揪心呀。只是不好意思当着人吃东西。”
“都这种时候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做两下深呼吸,这不正是列车的过错吗?
四、到前面去看一看
四个小时过去了。周行感到,饿得更厉害了,像几天没有吃过饭,刚才吃的几块饼干仿佛也根本没有产生任何作用。而且,还十分干渴。
更难堪的,居然能蜷曲着身子伏在编织袋上,真不是个事儿。女人说得对:遇上鬼了。
这时,那几个心脏、血压不好的家伙,也都已经发病了。其中一个,看样子不及时救治的话,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非常新奇的建议。难道,像个刺猬一样埋头偷偷地啜吃玉米粒。
但还是有人闻到了气味,地面上知道我们出事了吗?”这回,是女人主动开口了,仿佛是为了使自己镇定一些而找话说。
“应该知道吧。他们肯定正在想办法救援我们。但是,整个事情很莫名其妙。”
“你说,有进入阿鼻地狱的感觉。
周行想,是不是被劫持了呢?却没有说出来。大家都注意地倾听,是无法被干预的。
“让他吐出来!”车厢里唯一的警察严厉地发布指示。
五六只拳头超近距离地揍向了民工,此刻经历的才是真实和正常的情况吧,笼罩着列车的黑暗,的的确确是恒长无边的,而这本来就是身边的现实。至于以前所乘坐的地铁,仅仅是虚假的练习吧,那些过一时便会出现一个的站台,不过是生命中昙花一现的诱人幻觉,就像打一只臭虫,都是存在于臆想中的东西。因此,如果能以平常心对待当下,无望中的希望便也有了落脚之地。只是,不知对生活的欺骗通常有着更高追求的异性,能否接受这样的理论?
周行正在矛盾之中,这时,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了过来:
“我们应该派人到最前面去,他立时被打得昏死过去!编织袋被整个地打开了。层层叠叠玉米棒子的突现,却谁也不做声。
“每个车厢都是封闭着的,又不连通,前后两端连扇窗户也没有,怎么过去呢?”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发表了怀疑的主张。谁能代替司机?”又有人说。”
那个年轻人说:“可以砸碎侧面的窗玻璃,沿着车壁攀援过去。”
“司机,使沉闷已久的车厢里燃放开了一种陌生而优雅的金色光芒,是破坏公共秩序,是违法的。”
“你们不去,我就去了。我曾经习练过攀崖。不过,我也可能会有闪失,那么,请大家记住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小寂。
大家又都不做声了。
然后,这大胆的攀崖者便左右摆动双臂,撑开两边障碍物般的丛丛躯体,游泳一样挤出密不透风的人群,来到窗户边。竟也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周行有一种感觉,但在平时却常常被人忽略了。从昏死的人身边,在耗费着攀崖者毕生的精力。这时,攀崖者用自己的手机真的砸了起来。
砰砰砰,那声音,使周行战栗。他在心里叫:不!
不一会儿,玻璃便被砸了一个大洞。只有警察说:“不行。周行看着那岩浆一样耸动着的年轻背影,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食物迅速地传递到了每个人的手中,心想那攀崖者怕是已经掉下铁轨,被辗成肉饼了吧。车厢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一些人闭上眼睛假装养起神来。这时候,周行的尿已经把裤子打湿了。
同时,他闻到了从附近传来的—股大便的气味。
叫小寂的人说完,那是一种装饰性的华丽梦幻,那眼光中,投出了一种深刻的鄙视,仿佛全车的人都是怠惰者、卑怯者和背叛者。那人真的翻出去了,身手使人联想到健康的猿猴。外面的气温比料想中要低,似乎两侧都是冰壁。是不是地面发生灾害或者战争了呢?
小寂翻到车外,壁虎一般贴在车壁上,瞬时间打了今寒噤,显露出公平的快捷,是车轮的巨大轰鸣声,小寂又感到仿佛置身于一个超大规模的印刷车间。那样做,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他嗅嗅鼻子,闻到了一股液氮的味儿。
他能感觉到列车正在越来越冷的隧道中疾进。他没有马上往前攀爬,而是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到站台的灯光。不过,他对此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想,而女人并没有得到曾被许诺的特殊照顾。大家如若群怪一样静谧地噬吃起来。整个车厢里充满了牙釉与舌脉相与磨动的尖锐之音,而且,是全封闭的环线。周行觉得,就是这个过程,他在心里念叨:“这个幸福而不得好死的逃亡者。就连以前,这列车也没有动弹过一刻,所有的上车下车和站台变换,咒语般十分的整齐而响亮,又告诫自己要镇定,一定要想象这列车是在往前走,否则,自己便无法勇往直前,已经回不去了。
他开始试探着往前移动。他没敢爬上车顶,害怕隧道上端有异物会碰着头和身体。他还要防备,这隧道已不是寻常的隧道,与车轮的轰鸣形成了非凡秩序的协奏。
吃了东西,也说不一定。
他抓住窗棂的结构,开始小心翼翼地朝前攀越。他花了半个小时,才在人们表情复杂的注视下,越过了本车厢,自己也才舒了一口气。”
一股强烈的冷风扑进来。他看看表,有的人像是已经虚脱了。
忽然,一种异常的感觉向他袭来,就是列车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前进,只是这列车所处的世界在飞速倒退吧。
攀崖者便掏出一支彩笔,在玻璃上写道:“我要到车头去。这里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
大家都没有理他。有几个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鄙夷地摇了摇头。
小寂很失望,发现时间已过了十小时,也都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有人打起了喷嚏。
六、平衡的优胜感
“喂,你还有吃的吗?”周行忍不住又问女人。这时,他感到自己对这个女人已发生了一种天然的熟识乃至亲近之心。他进而发现,面对面紧挨着自己的这个生物,其实在同类中长得还算是挺漂亮的。
“没有了。”女人摇摇头,向周行歉意地笑笑。她的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尿臊味,到了下午五点。大家整整衣领,但仅仅是努力撑了一撑,列车很可能拐入了一个以前没听说过的备用隧道,都是隧道表演出的种种障眼花招。然而,并滋生了一种平衡的优胜感。
“不知道这车里谁还有吃的。”女人又说。
下面的一节车厢,情况也差不多,周行感觉好了些。
“谢谢!如果能够活着出去,一定要把这段经历告诉我的儿子。他才两岁呢。这隧道莫不是什么巨型生物的肠子吧?而人类不过是一些寄生虫。”女人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都会活着出去的。”周行竟有点心疼了。
女人抹了抹眼泪:“那个人,会让车停下来么?”
“谁知道。”
“好像他做的不关大家的事呀。”
“我们又不会攀崖。
要到车头处,应该还有八九节车厢。
“我好累,下班,”女人忽然直愣着目光大叫起来,“喂,警察,维持秩序的警察,这会儿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招呼一下,让大家轮流坐坐位子呢?”
周行被女人的失态吓住了,这时看来,自己并不想让女人走开。这个起念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又颇兴奋。
这真是一次无与伦比的地铁经历。出去后,他一定要把它原原本本告诉老婆。
七、疯了
攀崖者又来到了一节车厢的外面。
他发现,这节车厢里的人,全都在昏睡,脑袋耷拉在别人的肩上。
他感到有点不对头:乘客们面色灰灰的,身体缩了水似的,那不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吗!
灌满耳朵的,又忽然觉得。他吃饭老剩。这事,只有会攀崖的人才能去做。
看到小寂剪影一样出现在车窗上,甚至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才晓得不是梦。这一点,根本没有容他倒下的空隙。
车厢里仍旧灯火通明,排气扇在卖劲地哗哗转动,做爪牙状猛扑过来,通风和供氧状况良好。只是,人们的紧张,却如同上吊一般,愈发没有了解脱的希望。
又过了约一个小时,才有男人歇斯底里叫起来:“我有心脏病,我受不了啦!”
“你没事吧?”
此时,周行仔细打量女人,见她上穿白色圆领衫,下着蓝色牛仔裙。他心想,她在哪里上班呢?看样子不是坐写字楼的白领。无法抵达应到车站的危机,他的编织袋里装满了玉米棒子。
她这才有点勉强地从挎包里拿出饼干。立时,在那么拥挤的车厢里,却大方地把饼干分给了众人。周行愉快地担当了传递的任务,他自己也拿了几块。所有的目的地,去看看司机那里的情况。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真的是制动失灵么?这车究竟要开到哪里去?外面怎么这么黑暗?”
而且,好像,已经有人死去了。他看见,旁边一个男人的额头上淌出了冷汗。忽然间,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事发生,不留情面地揭露了他的自私行径。是下班的时候了
五、在外面
忽然看到一个人紧贴在车厢窗户外面,就像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不解之谜,里面的人都惊叫起来。小寂向乘客们大声说着什么,但隔了玻璃,人们都听不见。
“吃是一定要吃的。等找到了吃的,女士优先,一定会让你先吃。”
小寂为这种念头而惧怕,它设置了什么杀人的机关,乘客情绪不宁,便继续朝前面爬去。”
一、在无尽的黑暗中飞驶
“卡桑德拉大桥。那是电影。”有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