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留学记(“民国大学与大师”丛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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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留学日本(9)

幸好,他很快就找到了治疗办法。他偶然在东京的一个旧书店里,买到了一本《王文成公全集》,知道王阳明(即王守仁,明朝著名的哲学家)很讲究“静坐”。他觉得静坐对养心很有帮助,也想尝试一下。他立即上街买回了一本《冈田式静坐法》,按照上面的方法,坚持每天早晚静坐半小时;翻阅《王文成公全集》10页。这个方法,竟然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不到2周,郭沫若的症状就有了明显的好转,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这位中国古代的伟大思想家,不光治愈了郭沫若的病,他的思想也深深地影响了郭沫若。他把王阳明的“去人欲,存天理”的思想,庄子的“恬淡无为而无不为”的主张,及泰戈尔的“梵我如一”观熔于一炉,进行玄奥的思索和探讨。

留学与爱情

就在郭沫若为了忘却家国之忧,沉浸在王阳明的“心学”和老庄的道家思想世界里的时候,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将郭沫若拉回到了现实当中来。

那是在1916年8月初,郭沫若邂逅了日本姑娘佐藤富子,一个在他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女人。她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安娜,这是郭沫若为她取的。那一年,郭沫若24岁,安娜22岁。

遇到安娜,是郭沫若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之一,它让郭沫若走出绝望和阴影,获得了新生。他们在一起的甜蜜时光,也是郭沫若文学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期。他为安娜写下了无数热情洋溢的诗篇,她是他生命里的圣母玛利亚,是他永远的维纳斯。

一天,郭沫若前往东京圣路加医院替朋友拿X光片,第一次遇见了在该医院当看护的佐藤富子。那时,由于朋友刚刚去世,郭沫若还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佐藤富子的父亲是牧师,母亲出身于日本士族家庭。她是个很有爱心的姑娘,自女校一毕业后,就立志投身慈善事业;不顾父母的反对,到圣路加病院当看护。她的祖父、父亲都到过中国,家中珍藏着不少中国古书。因此,富子一直对中国很有好感。

富子看到郭沫若伤心、痛苦的样子,善良的天性让她忍不住来宽慰他。这样难得的温柔,让郭沫若觉得一股暖流充斥了全身。而他这段时期的忧郁和痛苦,也似乎减轻了不少。这个善良温柔的姑娘,也就在郭沫若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1周后,郭沫若收到了从东京寄来的X光片,还有一封英文长信。在信里,姑娘用基督教徒的博爱精神安慰着郭沫若。郭沫若也赶紧给他回信,并大胆地表达了自己对她的爱。富子也喜欢上了郭沫若忧郁的气质和如火的热情。在此后的几个月里,他们一直以密切通信来传递彼此的炽热情感。他热烈地叫她安娜,她温柔地叫他哥哥。

到了1916年12月,郭沫若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思念,再次来到东京圣路医院。他向安娜求婚,并要求她辞掉医院的工作,与自己住在一起。安娜虽然也沉醉在热恋之中,但她是个温柔、乖巧的女儿,并没有立即答复郭沫若;而是先向父母说明了此事,希望得到父母的祝福。然而没想到,却遭到了父亲及家人的强烈反对。安娜处在了两难的境地:要么放弃爱情,要么放弃家人。痛苦了很久,安娜最终还是选择了郭沫若的爱情,与自己的家族决裂。她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和郭沫若住到了一起。

郭沫若这边也受到了阻力。他早在20岁的时候,就在父母的包办下和一个名叫张琼华的姑娘结婚了。婚后第5天(据说他们根本没有同居),郭沫若就离开了家。对这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的妻子,他没有任何感情。现在他有了安娜,几次想和张琼华离婚。但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同时又担心张琼华会自杀,他只好写信请父母原谅自己;并开导张琼华,彼此都是旧礼制的受害者,没有感情基础,大家还是分手的好,希望她能理解自己。

郭沫若的父母一直指责他忘恩负义,甚至与他一度断绝了书信往来。直到第二年,安娜生了个男孩,郭沫若的父母得知自己有孙儿降生,欣喜之余才算原谅了他。

他们在冈山开始了甜蜜的新生活。与郭沫若同居后,安娜本来是要去东京市谷女子医学校读书的,但是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只能辍学回家。郭沫若为了孩子的生活,决定想办法挣些钱,以补贴家用。

于是,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翻译泰戈尔的作品。他从泰戈尔诗集中选了几首译为汉语,采用汉英对照的方式,并加注释,编成一部《泰戈尔诗选》;然后先后联络上海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都遭到了拒绝。翻译泰戈尔诗集一事只能搁浅。

1918年,郭沫若的长子终于出世了。初为人父的他,给儿子取名为和夫。这时候,郭沫若也从冈山第六高等学校毕业了,升入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部读书。帝国大学在福冈县,是日本最早成立的国立大学之一,地处九州岛北端的博多湾海岸,有一条狭长的海中道与外海相间隔。博多湾就像是一个明亮如镜的大湖,气候温和,景色宜人。郭沫若因为这里曾是元兵东征日本的战场遗址,才选择了这所学校。那是639年前,元军第二次征倭,遇着飓风,泊舟博多湾,致使全军10万余人、4000只楼船一夜之间覆没。

郭沫若一家人,就住在福冈质屋(相当于中国的当铺)仓库的楼上,房间异常狭小。生活的主要来源,是郭沫若每个月30多块钱的助学金,他们只好过着异常拮据的生活。学医的学生,需要购买价钱昂贵的德文医书。安娜就尽量节约生活开支,以给郭沫若买书。

她经常拿5分钱去买烧红薯,作为全家的午餐。有时候,年幼的和夫吵着要吃点心,安娜就给他一个铜板去买“铁炮弹”糖块,可在嘴里多含些时间。郭沫若偶尔有稿费收入,全家才有了一次能改善生活的机会。这时候,安娜才舍得花2角5分钱去买“驿便当盒饭”(内有烧鱼、蔬菜、大米饭)——但对他们来说算是一次奢侈的大餐了。而且,为了节省开支,他们还常常搬家,以便找到更便宜的地方居住。不过搬家倒很简单,因为没有多少家当,往返几次就搬完了。

可是,生活的艰难并没有影响到两个人的甜蜜感情。体贴的安娜,总是想办法用最少的钱给郭沫若最好的生活。经过爱情的滋润和安娜的悉心照料,让郭沫若的诗情前所未有的充沛,他写下一首又一首精彩诗歌,后来都收入他的诗集中。

所幸,不久后到东京帝国大学深造的成仿吾,陪着同乡陈氏父子来福冈治疗眼疾。他们邀请郭沫若举家搬至箱崎神社附近与他们同住;并请安娜帮忙管理家政,可免去全部房金。郭沫若和安娜自然十分感激,欣然前往。

安定下来以后,郭沫若便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当中。大学医科的课程设置十分严谨,开始两年,诸如解剖学、组织学、生理学、医化学、病理学、心理学、药物学、细菌学、精神病理学等基础课,课程非常繁多,因而功课很是繁忙。

天气转冷时,便开始了人体解剖课。天性喜欢猎奇的郭沫若,早就跃跃欲试了。现在一周有3个下午呆在解剖室里,可以如此近距离地了解人体的秘密,这让郭沫若很是兴奋。8个人围坐在锌板制成的长条桌的四周,像吃西餐一样,桌上那冰凉、僵硬的尸体,在刀子、剪子、钳子和锯子的飞舞下被肢解;然后每个人拿着自己分工的部分,继续详细剖析。这些尸体都是处死或病死的犯人。日本人当时很盛行文身,这些尸首往往会纹有各种图案,甚至人物画,有些还画得十分工整。

看到这些千姿百态的纹身,郭沫若那活跃、丰富的想象力,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又“蠢蠢欲动”了。浮想联翩的他,很快就构思出了完整的情节,小说处女作《骷髅》就这样诞生了。朋友们对此文的评价甚高。郭沫若自己也很得意,就将稿子投寄给了国内著名的《东方杂志》,可惜没被采用。收到退稿后,恼怒的郭沫若,竟然把这篇小说处女作付之一炬。

郭沫若注定是属于文学的。在医学的学习中,他那文学的想象力照样会纵横驰骋。他甚至写了一些关于解剖的诗篇:

“解剖呀!解剖呀!快快解剖呀!快把那陈腐了的皮毛分开!快把那没中用的筋骨离解!”

这样的情形是肯定会影响学医的。郭沫若在天性和理智的拉扯下,不禁迷茫了。

留学与文学

时间转眼间到了1919年。由于巴黎和会将在中国山东地区的控制权由德国转至日本手中,让广大中国人民发出了愤怒的呐喊,爆发了“五四”爱国运动,革命浪潮很快席卷了全国。并且,在异国的留学生们,也都得知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日本的留学生们也希望能够积极投入到革命当中。于是,郭沫若和夏禹鼎、钱潮、陈君哲、徐诵明、刘先登等同学聚会商谈,决定组织一个“通信社”,搜集、翻译日本报刊所载侵略中国的言论和消息,同时撰写一些反击日本侵略者的文字,油印之后投寄给国内的学校和报馆,以呼应国内的爱国运动。

因为集会时间是在夏天,中国古称华夏,结社地点是在夏禹鼎家里,这个团体便被命名为“夏社”。大家公推郭沫若作为通信社的主编,负责翻译和撰稿的工作。由于社团成员都是学医的学生,郭沫若在这群学生中,就算是文章的翘楚了。他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他那满腔对祖国命运的忧虑,化成一串串犀利的文字,成为对付日本帝国主义的子弹。令大家欣慰的是,不久,《同文同种辨》、《抵制日货之究竟》等文章,就都在上海《黑潮》杂志上刊登了出来。当时颇负盛名的《时事新报》,还采用《抵制日货之究竟》作为社论,驳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借口。

为了工作需要,郭沫若还特意订购了《时事新报》,这个杂志以后成了他最常阅读的读物之一。在《时事新报》,他认识了相见恨晚的知己宗白华。他是《时事新报》副刊《学灯》的主编。郭沫若正是从这里,开始了他的新诗创作。

他在《学灯》“新文艺”的专栏上,第一次读到了中国的白话诗,便对自己的诗作有了信心。他将《鹭鹚》、《抱和儿浴博多湾中》两首抄寄给《学灯》,并第一次署名“郭沫若”。没有想到,当月11日诗稿就见报了。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作品印成铅字,郭沫若的心里十分激动。这大大激起了他的创作热情。

有一次,郭沫若因对《学灯》中的一篇文章持有不同看法,便写信给宗白华。两人书信往返了几次之后,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宗白华十分赞赏沫若,说是自己最爱读他的诗。郭沫若也正是在宗白华的鼓励和支持下,写出了他的名篇《凤凰涅磐》、《地球,我的母亲》、《炉中煤》等作品。

如《凤凰涅槃》:

……

生在这样个阴秽的世界当中,

便是把金刚石的宝刀也会生锈!

宇宙呀,宇宙,

我要努力地把你诅咒:

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

你到底为什么存在?

……

我们欢唱,我们翱翔。

一切的一,常在欢唱。

是你在欢唱?是我在欢唱?

是他在欢唱?是火在欢唱?

在宗白华的介绍下了,郭沫若还认识了田汉(湖南人氏,原名昌寿,著名剧作家、诗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词作者)。3个人彼此引为知己,有着共同的爱好和观点,用书信一起探讨文学,探讨国家命运,畅谈理想。

然而,随着宗白华留学德国,《学灯》主编换人,郭沫若失去了知音。《学灯》对他的作品也不再重视。这让郭沫若的创作热情很受打击,一度想要放弃,幸而在一众朋友的鼓励下才坚持了下来。

这时候,五四运动的高潮也已经渐渐落下。眼看着国内新文化运动似乎没有了当初的势头,郭沫若筹办自己的新文学杂志的想法,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几年,现在又萌发了。于是,他写信给田汉讨论这件事;结果又收到成仿吾的来信,也是这个话题。原来,大家如此有志一同。

正巧,成仿吾要去应聘上海泰东图书局做编辑。郭沫若认为,这是个筹办杂志的好机会,于是和成仿吾一同回到上海。郭沫若和书局经理再三交涉几个人创办杂志的想法,终于得到同意。郭沫若欣喜之余,火速赶回日本,和大家商议。

首先在京都,郭沫若与郑伯奇、穆木天、张凤举、李闪亭、沈尹默等人商谈;他又赶往东京,看望病中的郁达夫,以及田汉等好友。他几乎遍访了在日本的同人,取得了大家一致的支持。最后,在东京的郁达夫住所——第二改盛馆,郭沫若和郁达夫、张资平、何畏、徐祖正等人,最后确定杂志的名字叫《创造》,“要以创造者的姿态,努力创造个光明的世界”。

创刊号的稿件,就由几个人来撰写。何畏写诗,张资平写小说,文字功底最好的郁达夫更是要提供几篇文章。每季度出一期,同时配合出版丛书。于是,1921年6月8日的下午,未来闻名海内的“创造社”,就这样诞生了在了东京一间小小的寓所里。

郭沫若匆匆赶回上海,开始着手整理创造社的书稿,并出版了自己的诗集《女神》,为《创造》丛书打响了第一枪。1922年5月1日,《创造》季刊(创刊号)终于出版了。封面上画有怀胎十月的夏娃,在望着一艘桅高帆满的航船环绕地球漫游,她期待远征的孩子们能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宇宙。

《创造》给日渐衰落的中国新文化运动注射了一剂强心针,瞬时又激起了无数青年的热情。四面八方的读者来信,都对创造社表现了充分的热忱和肯定,希望能够加入文学社。郭沫若虽然忙碌异常,在撰写编辑稿件的同时,还要时常回到日本去继续医科大学的学业;但是,看到自己手创办的《创造》如此得到读者的肯定,那种欣喜是难以名状的。

虽然,创造社的同人们,与茅盾、郑振铎、叶圣陶、许地山等人主持的文学研究会,还有胡适、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等人的新月社时常会展开文学论战;但是,创造社的影响越来越大,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期望,成为“五四”以后新文学的一支生力军。

郭沫若虽然终日忙于学业与文学事业,却始终也没有忘却家国之痛。袁世凯死后,段祺瑞执政府曾一度对郭沫若寄予过希望,期待他能够有所作为。然而,不久之后担任国务总理的段祺瑞,竟然与日本内阁签订了陆海军《共同防敌协定》,让日本军队进入我国东北境内;同时大量出卖国家主权和民族利益。于是,在日本的留学生们又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罢课行动,来抗议段祺瑞这种丧权辱国的可耻行为;并选派代表回北京、上海从事请愿和宣传,排日情绪越来越高涨——郭沫若也积极投身其中。

当时,一些比较激进的留学生们认为,爱国的中国人是不应该和日本人结婚的,有日本伴侣的人理当受到警告甚至勒令离婚。一时,不少夫妻就这样被拆散了。郭沫若很不认同这个观点,他不认为自己没有爱国的资格,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爱情来满足这些人的要求,甚至自嘲地说自己“生来本没有做英雄的资格,没有吴起那样杀妻求将的本领”。

在九州帝国大学医科断断续续上了四年半学,1923年3月,郭沫若终于毕业了。然而,此时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文学上,收不回来了。他早已下定决心献身于文学事业,不去行医济世,也只能委屈自己的家人继续跟随自己受苦了。

此年4月2日,郭沫若带着安娜和3个儿子回到了上海。

【名家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