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上学记(“民国大学与大师”丛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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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著名作家文人(5)

进高等科之后,生活环境一变,梁实秋已近成年,对于文学发生热烈的兴趣。邀集翟桓、张忠绂、李迪俊、齐学启、吴锦铨等人组织“小说研究社”,出版了一册《短篇小说作法》,还占据了一间寝室作为社址。稍后扩大了组织,改名为“清华文学社”,吸收了孙大雨、谢文炳、饶孟侃、杨世恩等以及比学生们高三班的闻一多,共约30余人。朱湘落落寡合,没有加入学生们的行列,后终与一多失和,此时早已见其端倪。一多年长博学,无形中是学生们这集团的领袖,和梁实秋最称莫逆。学生们对于文学没有充分的认识,仅于课堂上读过少数的若干西方文学作品,对于中国文学传统亦所知不多,尚未能形成任何有系统的主张。有几个人性较浪漫,故易接近当时《创造社》一派。梁实秋和闻一多所作之《冬夜草儿评论》即成于是时。同学中对于学生们这一批吟风弄月讴歌爱情的人难免有微词,最坦率的是梅汝璈,他写过一篇《辟文风》投给清华周刊,梁实秋是周刊负责的编辑之一,当即为之披露,但是于下一期周刊中他反唇相讥辞而辟之。

说起清华周刊,那是梁实秋在高四时致力甚勤的一件事。周刊为学生会主要活动之一,由学校负责经费开支,虽说每期50—60页不超过100页,里面有社论、有专论、有新闻、有文艺,俨然是一本小型综合杂志,每周一期,编写颇为累人。总编辑是吴景超,他作事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吴景超和梁实秋、王化成4人同寝室。化成另有一批交游,同室而不同道。每到周末,学生们3个人就要聚在一起,商略下一期周刊内容。社论数则是由景超和梁实秋分别撰作,交相评阅,常常秉烛不眠,务期斟酌于至当,而引以为乐。周刊的文艺一栏特别丰富,有时分印为增刊,厚达200页。

高四的学生受到学校的优遇。全体住进一座大楼,内有暖气设备,有现代的淋浴与卫生设备。不过也有少数北方人如厕只能蹲而不能坐,则宁可远征中等科照顾九间楼。高四一年功课并不松懈,惟心情愉快,即将与校园告别,反觉依依不舍。梁实秋每周进城,有时策驴经大钟寺趋西直门,蹄声得得,黄尘滚滚,赶脚的跟在后面跑,气咻咻然。多半是坐人力车,荒原古道,老树垂杨,也是难得的感受,途经海甸少不得要停下,在仁和买几瓶莲花白或桂花露,再顺路买几篓酱瓜酱菜,或是一匣甜咸薄脆,归家共享。

清华恩师

首先是王文显先生,他作教务长相当久,后为清华大学英语系主任。梁实秋没见过他的中文签名,听人说他不谙中文,从小就由一位英国人抚养,在英国受教育,成为一位十足的英国绅士。他是广东人,能说粤语,为人稳重而沉默,经常骑一辆脚踏车,单手扶着车把,岸然游行于校内。他喜穿一件运动上装,胸襟上绣着英国的校徽,在足球场上作裁判。他的英语讲得太好了,不但纯熟流利,而且出言文雅,音色也好,听他说话乃是一大享受,比起语言粗鲁的一般美国人士显有上下床之别。梁实秋不幸没有能在他班上听讲,但是梁实秋毕业之后任教北大时,曾两度承他邀请参加清华留学生甄试,于私下晤对言谈之间,听他叙述英国威尔逊教授如何考证莎士比亚的版本,头头是道,乃深知其于英国文学的知识之渊博。先生才学深邃,而不轻表露,世遂少知之者。

巢堃霖先生是梁实秋的英文老师,他也是受过英国传统教育的学者,英语流利而又风趣。梁实秋记得他讲解一首伯朗宁的小诗《法军营中轶事》,连读带做,有声有色。梁实秋在班上发问答问,时常故作刁难,先生不以为忤。

在中等科教过他英文的,有马国骥、林玉堂、孟宪成诸先生。马先生说英语夹杂上海土话,亦庄亦谐,妙趣横生。林先生长梁实秋五六岁,圣约翰毕业后即来清华任校,先生后改名为语堂,当时先生对于胡适白话诗甚为倾倒,尝于英文课中在黑板上大书“人力车夫,人力车夫,车来如飞……”,然后朗诵,击节称赏。学生们1924级的“级呼”是请先生给学生们作的:Who are,Who are,Who are we? we are,we are, twenty—three.

孟先生是林先生的同学,后来成为教育学家。林先生活泼风趣,孟先生凝重细腻。记得孟先生教学生们读《汤伯朗就学记》,这是一部文学杰作,写英国勒格贝公共学校的学生生活,先生讲解精详,其中若干情况梁久久不能忘。

教梁实秋英文的美籍教师有好几位,梁实秋最怀念的是贝德女士,她教学生们“作文与修辞”,梁实秋受益良多。她教学生们作文,注重草拟大纲的方法。题目之下分若干部分,每部分又分若干节,每节有一个提纲挈领的句子。有了大纲,然后再敷演成为一篇文字。这方法其实是训练思想,使不枝不蔓层次井然,用在国文上也同样有效。她又教学生们议会法,一面教学生们说英语,一面教学生们集会议事的规则(也就是孙中山先生所讲的民权初步),于是学生们从小就学会了什么动议、附议、秩序问题、权利问题,等等,终身受用。大抵外籍教师教学生们英语,使用各种教材教法,诸如辩论、集会、表演、游戏之类,而不专门致力于写、读、背。是于实际使用英语中学习英语。

还有一位克利门斯女士,梁实秋也不能忘,她年纪轻,有轻盈的体态,未开言脸先绯红。

教音乐的是西莱女士,教图画的是斯塔女士和李盖特女士,梁实秋上她们的课不是受教,是享受。所谓如沐春风不就是享受么?教梁实秋体育的是舒美科先生、马约翰先生。马先生黑头发绿眼珠,短小精悍,活力过人,每晨10时,一声铃响,全体自课室蜂涌而出,排列在一个广场上,“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连作15分钟的健身操,风霜无阻,也能使大家出一头大汗。

梁实秋的国文老师当中,举人、进士不乏其人,他们满腹诗书自不待言,不过传授多少给学生则是另一问题。清华不重国文,课都排在下午,毕业时成绩不计,教师全住在“古月堂”自成一个区域。梁实秋怀念徐镜澄先生,他教梁实秋作文莫说废话,少用虚字,句句要挺拔,这是梁实秋永远奉为圭臬的至理名言。梁实秋曾经写过一篇记徐先生的文章,在此不多引。陈敬侯先生是天津人,具有天津人特有的幽默,除了风趣的言谈之外,还逼学生们默写过好多篇古文。背诵之不足,继之以默写,要把古文的格调声韵砸到脑子里去。汪鸾翔先生以他的贵州的口音结结巴巴地说:“有人说,国国文没没趣味,国国文怎能没没有趣味,趣味就在其中啦!”当时听了当做笑话,现在体会到国文的趣味之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真是只好说是“在其中”了。

清华同窗

在清华最后两年,因为热心于学生会的活动,梁实秋和罗努生、何浩若、时昭瀛来往较多。浩若曾有一次对他说:“当年清华学生中至少有4个人不是好人,一个是努生,一个是昭瀛,一个是区区我,一个是阁下你。应该算是四凶。”常言道,“好人不长寿”,所以梁实秋对于自己的寿命毫不担心。其实都不是坏人,只是年少轻狂不大安分。

梁实秋记得有一次演话剧,是陈大悲的《良心》,初次排演的时候斋务主任陈筱田先生在座(他也饰演一角),他指着昭瀛说:“时昭瀛扮演那个坏蛋,可以无需化妆。”哄堂大笑。昭瀛一瞪眼,眼睛比眼镜还大出一圈。他才思敏捷,英文特佳。为了换取一点稿酬,译了梁实秋的《雅舍小品》、孟瑶的《心园》、张其钧的《孔子传》。;幸在出使巴西任内去世。努生的公私生活高潮迭起,世人皆知,在校时扬言“九年清华三赶校长”。梁实秋曾当面戏之曰:“足下才高于学,学高于品。”如今他已下世,梁实秋仍然觉得“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至于浩若,他是清华同学中唯一之文武兼资者,他在清华的时候善写古文,波澜壮阔。在美国读书时倡国家主义最为激烈,返国后一度在方鼎英部下任团长,抗战期间任物资局长,晚年萧索,意气销磨。

梁实秋清华最后一年同寝室者,吴景超与顾毓琇,不可不述。吴景超系徽州歙县人,永远是一袭灰布长袍,道貌岸然,循规蹈矩,刻苦用功。好读史迁,故大家称呼之为太史公。为文有法度,处事公私分明。供职经济部所用邮票分置两纸盒内,一供公事,一供私函,决不混淆。可见其为人之一斑。顾毓琇系江苏无锡人,治电机,而于诗词、戏剧、小说无所不窥,精力过人。为人机警,往往适应局势猛着先鞭。

还有两个梁实秋所敬爱的人物。一个是潘光旦,原名光亶,江苏宝山人,因伤病割去一腿。徐志摩所称道的“胡圣潘仙”,胡圣是适之先生,潘仙即光旦,以其似李铁拐也。光旦学问渊博,融贯中西,治优生学,后遂致力于我国之谱牒,时有著述,每多发明。其为人也,外圆内方,人皆乐与之游。还有一个是张心一,原名继忠,是梁实秋所知的清华同学中唯一的真正的甘肃人。他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嫌理发1角钱太贵,尝自备小刀对镜剃光头,常是满头血迹斑斓。在校时外出永远骑驴,抗战期间一辆摩托机车跑遍后方各省。他作一个银行总稽核,外出查帐,一向不受招待,某地分行为他设盛筵,他闻声逃匿,到小吃摊上果腹而归。他的轶事一时也说不完。

梁实秋在清华一住8年,由童年到弱冠,在那里受环境的熏陶,受师友的教益。这样的一个学校,是他名副其实的母校。

【名家小传】

梁实秋(1903—1987),号均默,原名梁治华,字实秋,笔名子佳、秋郎、程淑等,祖籍浙江杭州,出生于北京。中国著名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

1915年考入清华大学,在该校高等科求学期间开始写作。1919年与闻一多等人成立“清华文学社”。第一篇翻译小说《药商的妻》发表于《清华周刊》增刊第6期,第一篇散文诗《荷水池畔》发表于《晨报》1921年5月28日第7版。1923年清华毕业后赴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哈佛大学留学,参与创立“大江会”。1926年回国。

不久后在上海暨南大学、南京东南大学等校任教,同时兼任上海《时事新报》副刊“青光”编辑;是“新月社”主要成员,与徐志摩、闻一多等人创办新月书店,主编《新月》月刊。1931年执教于青岛大学,任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长。1932年到天津编《益世报》副刊“文学周刊”。1934年任北京大学教授兼外文系主任。1935年秋创办《自由评论》。1937年“七七事变”后,离家独身到后方。在重庆主持《中央日报·平明副刊》。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国民政府教育部小学教科书组主任、国立编译馆翻译委员会主任委员。抗战后回任北平师大教授。

1948年移居香港。次年到台湾,任台湾大学教授,台湾师范学院(后改师范大学)英语系主任、英语教研所主任、文学院院长,国立编译馆馆长等职。1966年退休。曾携妻子游美,在美、台两地轮流居住,其妻辞世后重返台湾。1987年11月3日在台北病逝。

著有文集《雅舍小品》4辑、《雅舍谈吃》、《看云集》、《偏见集》、《秋室杂文》,长篇散文《槐园梦忆》,学术著作《英国文学史》,主编《远东英汉大辞典》等。他是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终其一生,长达40年,译出煌煌巨著《莎士比亚全集》。

朱自清在北京大学:创作丰收,提前毕业

朱自清进入北京大学之日,恰是蔡元培接任校长之时。新的环境、新的气氛、新的人物、新的思潮,开启了朱自清的心灵。他听到了闻所未闻的言论、看到了见所未见的事物,就像在沙漠中饥渴已久的人,贪婪地吸吮着新文化知识的甘泉。

考入北京大学预科

朱自清原籍浙江省绍兴市,出生于江苏省东海县。其祖父朱则余,号菊坡;本姓余,因过继给朱氏人家,遂改姓,清光绪年间在东海任承审官。其父朱鸿钧,字小坡,是个读书人。小孩出生之后,父亲想到苏东坡有诗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就为儿子取名为自华;又听算命先生说小孩的八字中所含的木、火、土、金、水五行中缺火,又给他起了个号实秋,因“秋”字的半边有“火”,而且还有“春华秋实”之意——不过是希望儿子命中五行不缺,长大后能腹有诗书,学有所成。

1901年,其父从东海来到江苏高邮的邵伯镇做小官,把一家接到了任所。在那里,朱自华先从父亲启蒙识字,后到一家私塾读书。1903年朱自华五六岁时,全家又搬到江苏扬州。父亲把他送到私塾接受传统教育,读经籍、古文和诗词。不久又送他进入初等小学;但还没读到毕业,又送他到一所私塾学习古文。其间,朱自华还拜过扬州知名老教师李佑青为师。

高等小学毕业后,朱自华考入江苏省两淮中学(后改名为江苏省立第八中学)。在学校里,他平时喜欢看小说,对文学有浓厚的兴趣。毕业时,由于品学俱优,学校给他颁发了品学兼优的奖状。

1916年夏天,朱自华从两淮中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北大乃全国著名学府,各地学子均以考取这所名校为光荣。现在朱自华一跃而登龙门,自然博得许多人的钦慕,全家喜悦自不待言。为准备上学,全家忙乱了一阵子。8月间,朱自华遂辞别祖母和父、母亲,怀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挥手向生活了多年的美丽扬州城告别。

车声隆隆,汽笛长鸣,飞驰的列车载着青年朱自华,奔向人生新的途径。他年轻的生命之船,扬起高高的风帆,冲进广阔多彩的生活海洋。

这时正是新文化运动春潮在神州大地汹涌奔突时刻。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1916年9月改名为《新青年》),主张“科学与人权并重”,提出要拥护“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口号,高扬“民主”和“科学”的两面大旗,向封建文化和封建道德发起猛烈的进攻。它犹如一声滚动阴霾长空的春雷,给死气沉沉的黑暗王国以巨大的震动。

一片红砖绿瓦、庄严肃穆的北京,本是封建军阀盘踞的老巢、帝国主义者纵横捭阖的场所,但也是新思想人物荟萃的地方;而北京大学正是精英云集之处。北京大学创立于1898年,原名京师大学堂,系维新变法运动的产物。变法运动失败后,这所大学堂被保存下来,实际上却是继承着封建文化的传统,入学者多为出身科班的京官,官僚习气十分严重,学校设备也极简陋。辛亥革命以后改名为北京大学(1912年),严复被任命为第一任校长,后又历经数人,虽有些须改良,但面貌变化不大。

朱自华进入这所大学之日,恰是蔡元培接任校长之时。蔡元培思想开明,学识渊博,是中国近代著名的自由主义教育家。他系翰林出身,又参加过辛亥革命,曾两度留学欧洲考察教育。他一接任北大校长,便决心除旧布新,大刀阔斧地改革遗留的封建教育体制,扫除陈腐习气,以西方资本主义大学为模式,创立一个具有“学术思想自由”的最高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