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开江文史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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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开江文史札记(之二)(2)

当然,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不足为惧。因为一旦走出去“掏尖”,见识会很快得以弥补、增长。再说,小地方自有小地方的本土特色,小地方人性淳朴,更重感情,厚道、义气,有一种文化意义特别显明的质朴醇厚的乡村风俗,也即费孝通先生所概括的“礼俗社会”的人文特征。人们耳濡目染,久之,精神文化也就有了根基,有了根基,何愁长不大呢?害怕的恰是没有根基,缺少根基。因为这个根基对学会做人十分重要。数十年来,富于地方特色的传统文化环境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破坏,加之社会也没有本土的传统的文化教育意识和措施,传统文化生长基因濒临毁灭地步,有如空气一般的传统文化氛围也就变得稀薄了、消失了。这样一来,还谈什么强大的绿肺呼吸、文化人格生长呢?一位挪威博物馆专家慨叹,一个古老的民族,如果没有对自身传统文化的保护意识,当我们与现代文明接触时,往往就会失去其文化根基,造成文化消失。

把贾载明的研究放到这样的背景下来看,就凸显出它的弥足珍贵。像贾载明这样研究开江地方历史文化,意义不可谓不大。第一,人一生需要不断的精神培育和心灵滋润。其生长基因从何而来?其源泉从何而来?——乡土历史文化是重要的基因库,是基本的源泉。第二,人在儿时需要获得一种包括乡土历史文化在内的“童子功”培育,须知“先入为主,终身不移”,即心理学上的“首因效应”。人对于人生、社会的第一印象、第一记忆,是从家乡的土地上最先得到的。从这个意义上,贾载明的研究为开江世世代代后人提供了可资参考的乡土历史文化蓝本之一。那可是功德无量哦。

再说,对于一方水土,那里的文化创造和积淀所达到的高度,包括不断做出的研究和总结等的理论创新高度,决定着它的历史高度和文化品位的高度。这倒让我想起了贾载明的故乡云阳县来。历史上有川东俗语云:“开县举子云阳盐,梁山坝子新宁田,万县烘笼双沿沿(方言,音xián)”。俗语中所谓“云阳盐”,那可是古代近代川东的大宗商品啰。云阳盐被挑二哥大挑二挑挑到开江来,被盐驮子大担二担运到开江来,调节改善丰富了我们的市场供应,使我们世世代代人的饮食结构和食品结构都得到完善,生活得到美化,变得“有盐有味”哟!贾载明的文化研究岂不就是一把盐,正在给我们的生活添加一道盐味!

贾载明对于文学、文化数十年的忠诚和素养,犹如雨露之于大地,春风之于绿草,就这么净化着他的心灵,提升着他的境界,使他虽为官而甘于清廉,虽为文而不事矫情。他把对于第二故乡的“那山、那水”(借用贾载明所著《那山、那水、那开江》)的诗意情愫、文化感知和研究性认识,倾注于文字,洋洋洒洒。所有他的这些文字,不乏识见,颇具心得,是当今开江籍文化人并非都能超越的。

故乡,是做人不可缺少的一块精神园地。我热爱着故乡,关注着故乡,我结识了贾载明,阅读了贾载明,我的故乡之情就更多注入了一些特色性内涵,显得更加充实而活络。我的故乡还很穷困,还很落后,故乡还需要更多更多的绿肺呼吸,生成灵与肉的强大体魄。

现在,我在回忆中看他,让我联想起观赏重庆山城夜景的“一棵树”观景台。我能不说他是一棵树吗?

我年轻时候写过一篇叫《荒原上的树》的小诗,正好可拿来制作个小贴士,放到故乡的网站上,以表示对贾兄新著出版的良好祝贺吧——

荒原上,孤独地立着一棵树。

我能给她以抚慰吗?

秋风紧了。那棵树正把身腰弯下去,弯下去……

呵,她不就是荒原上躬耕者的形象吗?

是的!是的!她正在把她亲手培育的种子,一粒一粒撒播在这片土地上。

我深自愧悔了,为什么要用怜悯的心看待她呢?

我也要做一棵树,扎根荒原。

六、《絮语春痕》的絮语

近日,一位家乡后进的新旧诗歌创作,洋洋洒洒编成一本。浏览一过,颇为感奋。我开江家乡,还有这般诗歌青年,作品数量不少,也见出不低的水准,还初露高格的气度,透出传统诗词文化所特具的优雅韵致,温柔敦厚。

数十年出门在外,常有思乡之念。如果是读到家乡的有关文字,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会欣然会意,获得一种精神的快慰和满足。然而,家乡的文献记录向来不多,经历了“文革”劫难中的查抄焚毁,更是凤毛麟角,稀少可贵。如今推进文化强国建设,家乡的文化资源、文化特色优势将会得到开发利用,而文化创造也会极大掀起一波浪潮。李伟的诗歌创作活动,就是来自家乡文化创造的浪花一簇,可圈可点。就在阅读期中,央视3台播利川农民歌手陈立高唱山歌,很绝,其中一首五句子山歌:

太阳大哒晒坏人,惟愿天上起乌云。

天上乌云起一朵,上遮日头下遮阴,

惟愿遮到我二人。

听了过后,脑子里便总是有个影子,叠映在李伟的诗页上。利川跟开江同一个地域,同一种自然人文特色,听歌、读诗,有特别的亲切感。我于是老想着文化的生长和文化生长的地域性空间环境和心灵土壤。一个人的成长之根不可能脱离这种土壤。李伟的诗,根子就在开江。这是一种神会,非同乡人无以理解察觉。因此,当人们产生心灵归宿的文化诉求之时,像李伟这一些诗歌吟咏,就成了支撑,成了慰藉,成了鼓励。尤其是当今社会人流熙熙攘攘,红尘滚滚滔滔,读诗,实在是一种超凡绝俗的潇洒,变成了一种奢侈。

作为开江人,李伟的诗歌创作道路已走过10年,其创作实践,为丰富和拓展“开江学”研究提供了一个颇具价值的研究个案和前景,而以他本人作为人文学科毕业的大学生的学养和10年社会实际工作的经历和经验,很有可能成为一批“顶杆杆”的角色。对此,我个人怀着期待。

(本文系《絮语春痕·跋》的部分文字,2011年12月30日于成都锦里居)

七、民间信仰与宗教

笔者根据田野调查所得材料来看,开江一度产生灵桐崇拜信仰和鸭脚大神崇拜信仰。这是开江本土性的原创民间信仰,值得学术文化界加以关注。

桐子树,是开江灵桐崇拜信仰的最直接对象物。将其灵物化,加以顶礼膜拜,用意在表达崇敬,寄托希望,祈愿风调雨顺,桐子树生长健壮,多结桐子。清代咸丰以降,新兴桐油业引领开江农耕经济空前繁盛起来,种植经济作物桐子,成为千家万户的重要产业。加工桐子榨油的手工业作坊,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桐子种植业构成开江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家有千株桐,一生不受穷”成为广大农民的全新理念,广泛传播,世代传承。

鸭脚大神崇拜,应是导源于开江一地历代挑二哥人力运输的庞大劳动群体。据粗略统计,开江的挑二哥就业人数,常年保持在3万人左右。他们跋山涉水,那一双双鸭掌似的大脚,承受了多少苦难深重?忍受了多少病痛煎熬,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这一切人间不幸,最终在无望无言无泪的哭叫声中升华,升华为灵魂的自我抚慰、自我嘲弄,以及自我寄托——那就是鸭脚大神崇拜。唯有鸭脚大神,才能抚平人们的心灵创伤,像药汤似的,疗治人们的痛苦呻吟。

任市镇上有近代修建的所谓佛教庙宇“江西寺”,可能是县境内唯一保存完好的移民会馆建筑。一座本为江西填川移民族群集资建造的公共文化建筑,历经战乱和动荡,居然存活下来,实在是地方文化遗产不幸之中的万幸。作为移民族群的公共文化建筑,由于移民社会最终的文化融合,早在民国之初就已开始丧失其群体组织的社会功能,以至于川内各地的诸多会馆建筑或收归国有和集体所有,或毁败,或拆除,或出卖,或挪作他用,如今残存不多。我等游江西寺的最大兴趣在于它的个案意义。看寺名,显然是佛教所不曾有过的,也找不到教门渊源和根据,不伦不类。但恰恰是它的不伦不类,使会馆在最后的年月里免遭厄运,被有心人以佛教主体及寺庙形式取代其社会主体及道教内涵而保存下来,堪称特殊,值得探究。如果不是这样,而是硬被作为一个什么单位、企业的所谓“国有资产”或“集体所有”的资产,那么,这份资产早都灰飞烟灭了,何谈什么江西寺江东寺,何谈什么物质文化遗产!

一个叫“观音寺”的庙子,被推荐给我们一游。近,在任市镇郊不过数里之遥的高桥坝村。江西寺在“街上”,进出人多而且方便,香火就旺盛得多。观音寺僻处一隅,要得香火旺盛,谈何容易?女住持年事已高,快满70岁。而观音寺的历史渊源就深远多了。任市镇文化干事老李特地攀上数丈高的绝壁,就着摩崖石佛造像的石刻文字,依稀见到“光绪二十四年”的字样。这不能说就是建庙年代,或许是一次庙会盛况的时间记载,当然也说不定是竣工典礼的记录。

天下名山僧占多。一见观音寺,就有山川灵异之感。虽然寺庙建筑多系新建,简单粗糙,文化水准不高,更说不上金碧辉煌,但香火也还旺盛。说明平民百姓对宗教信仰的灵魂生活需求是不可忽略的,更是不可抹杀的。宗教关于生命、生死等的终极求解,不可能仅限于科学,科学求真,宗教求善,必须也只能求助于哲学和宗教的智慧。因此,对民众的宗教信仰,唯有尊重、顺应、重视和引导,才是当今公共文化服务(管理)的内容;唯有尊重、顺应、重视和引导,才是以人为本。

女住持俗姓杨,四川达县人。近20年前,她身患怪病,全身冰凉,大小医院无不拒绝收治。无奈,她了断红尘,出家到达县真佛山。5年中,她不沾饭食,几乎靠水和真佛山的柏树籽粒充饥,同时也就是坚持了长期治疗。同行的贾载明问住持:你吃的柏树籽,是果子干了、黄了、裂开了口子那种吗?她回答:“不是,是没有成熟的青籽籽。”又问:冬天好像没有青果子呀?她说:“不啊,冬天也有。”贾说:那东西很苦涩,太难吃了。她笑着说:“不,吃着很香。”怪病最终被奇迹般治愈,她活过来了。于是,她被派到观音寺主持佛事。其丈夫为支持她而以自愿者身份来寺,无偿劳动,精心雕琢碑刻文字图案。柏树籽能充饥活命,能治病,比“独参汤”还厉害,岂不神奇!贾载明在他的文字中是这样记叙的:这个女住持,瘦小体弱,没有香客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但她却毅力非凡,创造了一番事业。是什么给了她力量?是漫长日子里与无因无名之疾病搏斗一点一点凝聚的精神,还是来源于对佛家的虔诚信仰而获得动能?我看是兼而有之吧。问她的丈夫再娶女人没有,她说:“没有,我们两个人双修,都断绝尘缘。”

呜呼!对女住持的神秘身世,我等大加感慨,且看到了自然所赋予的另一个神秘:庙堂之上的高巍崖壁,一巨石酷似莲瓶,高挂其上,可谓天造地设,美其名曰“净水瓶”。瓶之一侧,一泓清泉从小洞中细流而出,汩汩不断。品尝一过,甘洌醇爽,犹天赐之神水也。

一晃,近20年光阴逝去。这位民间女奇人以其“住持”身份,默默积聚信众的一点一滴施舍,构建了一座寺庙园林建筑,默默积聚自己的一点一滴努力,造化了一块人间净土,一块绿色的灵魂家园。

八、夔门与巫山十二峰

三峡,有险要神奇的山水,故谓“三峡天下险”。

夔门,是三峡的一道雄奇风景,是川东人也是所有四川人心目中的巴蜀古国东大门。在山中困久了,瞩望夔门,渴望来一个华丽转身,走出巴山,走向外面的世界。故杜甫有诗云:“群山万壑赴荆门”。好一个“赴”字,尽写瞩望、追求之情。四川地处边远,四川人自古以来常感盆地封闭,意识落后,对人才成长不利,故而说川人出川是条龙,不出川则可能是一条虫。从长江三峡走出夔门,走向世界,去见大世面,去“淘尖”长见识,怀着好奇的求知欲热望,实实在在地阅读人生,经历人生,从来都是四川青年的追求和渴盼,并被认为是人生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风光无限,故而隆隆重重地美其名曰“出夔门”。诗云:

十二峰青云霭中,巫山神女笑春风。

巴人豪兴长相望,一出夔门天下雄。

夔门,可谓四川天府之国的正大门(龙门、朝门)。夔与龙,都是中国传说中上古时代的图腾信仰,“出夔门”可能与“龙门”有某种语源的联系。我们从现代意义上来看夔门的时候,无不感到它所烘托的巴山蜀水的万千气象,古远深厚的历史积淀。上帝赋予了它极其宏大的气象、极其雄伟的气势、极其庄严的气度、极其幽邃的气韵。

夔门所在地,名曰“巫山”。巫山,早在上古时期,巫术已认识到该地区在四川、在川江出口处所具有的神秘和奇峻。巫者,巫术之渊薮也。巫,分化出后来的风水堪舆理念和术数。风水理论应是从巫术演化而来。最早带了巫术特征的若干概念如表示方位的东西南北中,如坐北朝南、天圆地方等。

巫山夔门外,有十二神女峰的传说故事,可谓中华文化中最高品位的神话故事之一,优美、幽秘,神奇动人。风水理论提出了一个关于门庭朝山的最高理想境界,叫作“二十四象口”。正是从风水意义来看,处于巴蜀古国夔门前方远处的巫山神女峰,是极好的朝山,十二青峰层层叠叠,成为罕见的“二十四向口”,拥有最高最理想的堪舆境界。它昭示了位于巴蜀古国大门前最美的一道自然景观,最好的一个人文环境。无怪刘禹锡吟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试问,在四川,在中国,哪里还有像十二神女峰这样有着二十四象口的神奇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