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对他的证据很充分,皇冠的其他地方是否被损坏了?”
“是的,它被扭歪了。”
“您不妨这样想,没准儿他是想把它弄直。”
“上帝保佑您,您是在帮他说话,当然也是在帮我,可这不太可能。唉,他到底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假如他是清白的,那为何一言不发呢?”
“这就对了。他要是有罪才会编造谎言。我觉得他沉默恐怕是因为左右为难。这个案件有几个地方很奇怪。警方怎么看待那些把您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
“他们说那也许是阿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真是荒唐!似乎一个存心作案的人肯定要大声关门,并故意把大家都吵醒似的。哦,那他们对这些宝石的失踪又持何种观点呢?”
“现在他们仍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找到它们。”
“他们没有到房子外面看看?”
“去了。他们花了大把精力,检查了整个花园。”
福尔摩斯说:“既如此,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亲爱的先生,这事比您或是警察原先预料的复杂多了。也许你们觉得案情很简单,事实上我认为恰恰相反。我们按你们的逻辑来分析一下:您儿子从床上下来,冒着极大的危险来到您的起居室,打开柜子,拿出那件宝贝,花了很大劲儿扳下了上面的一角,然后再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把上边的三块绿玉撬下来并藏好,接着再冒着被别人发现的危险带上剩余的东西回到您房间。您觉得这个分析行得通吗?”
“可是还能怎样解释呢?”这位银行家叫道,并做了一个失望的姿态,“他要是没有坏动机,为何不敢解释呢?”
“我们该做的工作,就是先要把这事弄清楚。”福尔摩斯说,“如果您同意,我想去一趟您的家,然后花一个小时再作一次更周密的调查。”
我的朋友坚持要我跟他们同往。刚好我也很想去,因为那些陈述深深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承认,我和那位不幸的父亲一样,对他儿子是否犯罪持相同观点,我们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我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力还是抱有很大的信心,我相信,既然他不认可已被大家接受的解释,那就肯定有某种理由来支持他。在去南郊的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低着头,帽子耷拉着盖住了眼睛,陷入了思考。这时候,我们的委托人因为看到了某种希望,所以显得情绪高涨了许多。甚至还跟我谈起一些他业务上的事情。我们坐了一会儿火车,又步行走了一段路,最终来到了大银行家那极其豪华的费尔班克公寓。
费尔班克是一所非常大的房子,用白石砌成,离马路有些远。一条双行的车道沿着草坪一直通到大铁门前。铁门右边是一小丛灌木和一条窄窄的两面有小树篱的小径,一直从马路口通到厨房门口,平日是供零售商人进出用的。左边有一条通向马厩的小道,但不在庭院里,看上去显然也很少有人走。福尔摩斯叫我站在门口,自己缓缓地绕房子走了一圈,从屋前沿着小贩走的那条路,再绕到花园后面通向马厩的那条小道,前后花了很长时间。之后,我和霍尔德先生干脆进屋坐在餐厅的壁炉旁等他。恰在二人都沉默之时,一位年轻女士推门进来了。她身材苗条,中等个子,在苍白皮肤反衬之下,眼睛和头发看起来显得特别黑。在我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这么苍白的女子。她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由于哭泣而红肿。看得出,她应该是位个性坚强且很有自控力的人,但此时看上去好像比银行家还痛苦,显然很受打击。她拖曳着衣裙静静地走进来,无视我的存在直接来到她叔父面前,以一种女性特有的柔情在他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
她问:“爸爸,您已经决定放了阿瑟,是吗?”
“不,我没有,孩子,这事必须调查到底。”
“可我确信他是无罪的。您应该相信女性的本能直觉,我知道他没做什么错事。您这样对他太过分了,您会后悔的。”
“可如果他真是被冤枉的,那为何不作解释呢?”
“他就是被冤枉的,我们不应该怀疑他。”
“我能不怀疑他吗?我当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拿着那顶皇冠。”
“他只是拿起来看看。哎,您相信我,他是被冤枉的,让这件事结束吧!不要再提了,好可怕呀,我们亲爱的阿瑟被关进了牢房。”
“找不到绿玉,我决不罢休。玛莉,我知道你很爱阿瑟,但你不知道绿玉皇冠会给我带来多严重的后果,绝不能草草了事。我已从伦敦请来了一位先生,让他全面调查此事。”
她转身看着我说:“就是这位?”
“不,他是他的朋友,他现在正在马厩那条小道上调查。”
“马厩那条小道?”她向上扬起了眉毛,“他指望在那儿找到什么?哦,我想就是这位吧。先生,我相信您一定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我堂兄阿瑟是无罪的。”
“我一点儿也不怀疑您的看法,而且我相信也一定能证明这点,因为有您在。”福尔摩斯边说边走到擦鞋垫上蹭掉了鞋底上的雪,“玛莉·霍尔德小姐,很荣幸能和您交谈,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当然,先生,只要可以澄清这件可怕的事情。”
“您昨夜听见了什么?”
“我在叔父大声说话以前没听到什么,我是听到他说话后才下来的。”
“您昨晚把门窗都关上了,可您是否把它们都闩上了呢?”
“都闩上了。”
“到今天早上这些窗户都还闩着吗?”
“是的。”
“您的女佣,她有个情人?昨晚您也对您叔父讲,发现她出去见了他?”
“没错,就是在客厅等候的那个女佣。她也许听到了叔父有关皇冠的谈话。”
“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说她出去告诉了她的情人,俩人可能密谋盗窃宝物。”
“这些空洞的推理有什么用?”银行家不耐烦地叫了起来,“我已经跟您讲过了,那顶皇冠当时在阿瑟手上。”
“霍尔德先生,不用着急。我得把此事追问下去。霍尔德小姐,您见到那个女佣是从边门附近回来的,对吗?”
“没错,我当时正在检查那扇门是否闩好了,刚好看到她偷偷溜了回来。我还看到了那个站在暗地里的男人。”
“您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是给我们送蔬菜的小贩,叫法兰西斯·包士柏。”
“他站在门的左侧——也就是离进门很远的路上?”
“是的。”
“他装着一条木头假腿。”
年轻女士的黑眼珠露出了害怕的样子,“您怎么像个魔术师呀,您是怎么知道的?”她略带笑意地问,但福尔摩斯却没有迎合她的微笑。
“我想现在应该上楼去看看,然后再到屋外转一圈。不过上楼以前最好再查看一下楼下的窗户。”
他边说边快速走过一个个窗户,最后在大厅那扇可以向外看见马厩小道的大窗户前停了一会儿。他打开窗户,用随身带来的放大镜很仔细地查看了窗台,最后才说:“现在可以上楼了。”
银行家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地上铺着灰色地毯,有一个大柜橱和一面穿衣镜。福尔摩斯走到柜橱前,盯着上面的锁。
他问:“这锁是用什么钥匙开的?”
“就是我儿子说的那把,能打开厨房食品柜子的那把钥匙。”
“在哪儿?”
“在化妆台上放着。”
福尔摩斯取过钥匙打开了大柜橱。
“这是把无声锁,”他说,“难怪没把您吵醒。这盒子一定是装皇冠的那只了?我们一定得看一下。”他把盒子打开,拿出皇冠放在桌上,那确实是一件精美绝伦的珠宝工艺品,我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物件。皇冠的边上有一道裂口,在一个角上有三块绿玉不见了。
福尔摩斯说:“霍尔德先生,这个边角和失去绿玉的边角是对称的。现在我想让你试试能否把它掰下来。”
银行家紧张地退到后面说:“我做梦都不敢去掰它。”
“那我来试一下,”福尔摩斯突然使劲去掰,可皇冠纹丝未动。“我感觉有点松动,可是凭我的手,是怎么使劲儿也不可能掰开的。一个普通人绝对无法用手掰开它。哦,霍尔德先生,如果我真把它掰开了,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会发出像枪响一样的声音。您敢说这一切发生在距您的床几码之外的地方,而您却没听到任何声响吗?”
“我不敢想,也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事情会越来越明了的。霍尔德小姐,您怎么认为呢?”
“我跟我叔父一样困惑。”
“见到您儿子时,他没穿鞋,连拖鞋都没穿,对吗?”
“对,除了裤子和衬衫外,没穿别的。”
“谢谢,你们的回答让我有幸深受其益,如果再搞不清楚这事,那就只能怪我们自己了。霍尔德先生,请允许我再去外面查看一下。”
他坚持要独自去,因为说人多了会留下很多脚印,可能给他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困难。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回来了,脚上沾满了积雪,仍然是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
“我想该查的都查了。霍尔德先生,我觉得最好还是回我的住处向您解释一切答案吧。”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那些绿玉在哪里?”
“我还拿不准呢。”
“我是不是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它们了?”那位银行家搓着手大叫,“还有我可怜的儿子,这就是您给我的希望吗?”
“我的观点一点没变。”
“上帝啊,那我的房间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天上午九点到十点,如果您可以到我的寓所,那我将尽所能把一切解释得更清楚。另外,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只要能找回那些绿玉,你并不介意我花费款项的数额。”
“只要找到宝石,我情愿拿出全部家当。”
“很好,我将在明天上午之前查明此事。再见,傍晚之前我也许还会到您这儿来一趟。”
我知道我的朋友此时对该案已是胸有成竹了,但究竟是什么结论,我却不清楚。回家的路上,我曾几次想打探一点消息,可他老是转移话题,最终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到家时还不到下午三点,他匆忙走进自己的房间,几分钟后竟已是另一番打扮下楼了。只见眼前这人:领子外翻,打着红领带,穿着一双破皮靴,破外套磨得发亮,活脱脱一个流浪汉。
“这副打扮像吗?”说着他朝镜子里照了一下,“华生,我真希望你跟我一块,可是恐怕不行,因为我也许能找到线索,也许是瞎忙,但到底是哪种可能,不久之后便会知晓。我争取几个小时之后就能回来。”他从餐柜上放的大块牛肉上割了一小块,夹在两片面包中间——看来是要充一顿晚饭,然后装进衣袋里转身走了。
结果我刚喝完茶,他便非常兴奋地回来了,手里举着一只带有松紧扣的旧靴子。他把靴子扔到角落里,急切地去倒茶喝。
他说:“我路过这里,顺道进来一趟,马上得走。”
“去哪儿?”
“西区那边。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要是太晚你就不要等我了。”
“事情进展得怎样了”
“哦,还行,没什么意外。我走后又去了趟霍尔德先生家,不过没进屋。我不能放弃那个有意思的疑点,也不能光坐在这里闲聊,现在需要马上脱掉这身衣服,换回本来面目。”
从言谈中我觉察到他应该收获不小。瞧,他眼里闪着光,憔悴的脸上还现出红晕。他急忙上了楼,几分钟之后,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我知道,他又乐此不疲地去开始了一次新的追猎。
我等到半夜,他始终未归,只好回屋睡觉了。他经常为追踪一条线索而几天不见人影儿,我早就见多不怪了。总之,后来我不知道他是几点回来的,反正当我早上下楼吃早饭时,他已坐在那里了,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拿着报纸,衣着整洁,精力充沛。
“不好意思,华生,没等你我便先吃了。”他说,“不过你别忘了今天上午我们和委托人的约会。”
“现在过了九点了,”我说,“门铃响了,肯定是他。”